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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玉米地拋屍案:“外傷性熊貓眼”暗示的真凶

  我跟著刑警往玉米地裏走去,來到一處“空地”。


  ??五個人正圍在一起,兩個人蹲著,三個人站著。聽到動靜,他們齊刷刷向我看來,我不明所以,但下一刻,我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有一個古老而神秘的職業,從事這一職業的人用雙手去觸碰別人不願觸碰的東西,用執著和勇氣去揭開黑暗的麵紗;有那麽一群人,用醫學知識做著和法律有關的事情,手中的手術刀不是用來救死扶傷,而是為了讓死者開口說話,讓真相浮出水麵。


  ??我就是這群人中的一員,我是一名法醫。法醫是幹什麽的?可能多數法醫都認為是這8個字:為死者言,為生者權。


  ??近年來,隨著各類影視文學作品的麵世,法醫這個職業漸漸走入人們的視野,法醫這個職業在人們心中也漸漸不再那麽神秘。


  ??作為法醫,我從來不認為自己的職業有多麽神聖,正好相反,從入職的那一天起,我一直覺得肩上有一副擔子。而這副擔子,是我的同事趙法醫給我的。


  ??法醫是需要經常和死亡、凶殺、血腥、暴力這些負麵詞匯打交道的,常常遊走在黑暗與光明之間。


  ??人的一生存在很多偶然因素,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引導著每個人的選擇。或許,那一次相遇,就注定了後來的重逢。


  ??成為法醫,本是一種偶然,可冥冥之中似乎也有天意。


  ??關於童年,我的記憶裏充滿了美好,直到初二那年,我目睹了死亡。


  ??當時我在城鄉接合部的一所中學讀書,學校後麵是一大片農田,每到收獲的季節,在學校操場上就能聞到豐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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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返回學校的途中,幽靜的小路上卻突然熙熙攘攘,小路上和玉米地裏站滿了人,穿著各色衣服。


  ??“喂,你過來一下!”經過那群人時,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喊我,但我不敢張望確認。由於摸不著情況,我隻想快點回到學校。


  ??“小夥子,叫你呢!”我回過頭,看清了開口說話的那個人,是個高大的中年人,穿著一身軍綠的衣服,臉黑黑的,表情很嚴肅,弄得我很緊張。我認出那是個警察,因為我家旁邊派出所裏的警察就穿那種衣服。


  ??我乖乖地往回走了兩步,停在距離那人一米多遠的地方。


  ??“你是文同中學的學生?”那人指了指不遠處的學校圍牆。我點了點頭,沒張嘴,從鼻腔裏發出一個“嗯”。


  ??“你平時經常從這裏走?”黑臉警察盯著我,目光有些冷。我不太喜歡他說話的方式,所以我又點了點頭。


  ??這時過來一個矮些的警察,和我差不多高,手裏拿著一個筆記本。他跟高個兒警察小聲嘀咕了幾句,向我招了招手:“你跟我過來一趟!”


  ??我當時也沒多想,就跟著他往玉米地裏走去,來到一處“空地”。說是空地,其實地上全是壓倒的玉米秸。五個人正圍在一起,兩個人蹲著,三個人站著。聽到動靜,他們齊刷刷向我看來,我不明所以,但下一刻,我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穿過縫隙,我看到有個渾身赤裸的人躺在褐色的土地上,那個人皮膚不白,但反著光。幾秒鍾後,我意識到,那是個死人,但我的腦子好像還沒轉過彎來,有點蒙。


  ??蒼蠅在我耳邊嗡嗡地飛著,一個手拿相機、沒穿警服的人向我走來,他走到我跟前,對我說了句:“抬起腳來!”


  ??他的話帶著命令的語氣,我不知他為啥要我抬腳,但還是聽話地提起了右側膝蓋。


  ??“腿往前伸!”我繃直了膝蓋。“不行,繼續抬!”我使勁抬高右腳,身體失去了平衡,倒在地上,眼前一陣發黑。


  ??“怎麽回事?”一個中年人走了過來,對拿相機的人說,“看你把人家孩子嚇的。”他向我伸出手,但又縮了回去,我看到他手上戴著一副手套,紅黃相間。


  ??那個人身材高大,國字臉,濃眉大眼,看起來要比其他人和藹許多。我沒敢盯著他看太久,低下了頭,我看見他穿著一雙黑皮鞋,鞋幫上沾著泥,鞋麵上全是土。


  ??“別怕,我是公安局的法醫,我們是想找你了解點情況。”他語氣平和,麵帶微笑,我不再那麽害怕了。


  ??之後我很配合地采集了指紋和腳印,然後辨認了死者。那個死者有些麵熟,好像是附近的居民,但我並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隻記得,那個躺在地上的人臉色烏青,沒有一絲血色。和以前想象中的死者略有不同,他的眼睛是閉著的,而不是睜開的。


  ??那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死去的人,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現實中的法醫,他麵帶笑容,和藹可親。


  ??上高中時,班裏有部分同學整天討論一部叫《鑒證實錄》的港劇,這部劇到現在我都沒有看過,但它卻真真切切對我產生了影響。


  ??或許是因為自己曾在現實中見到過法醫,所以我對大家說的一些事情格外感興趣。


  ??當時同學們也不清楚法醫是做什麽的,隻知道法醫經常和屍體打交道,感覺很酷,而片中的法醫形象也令人耳目一新。


  ??也就是從那時起,我漸漸對法醫這個職業有了一個模糊的概念。就是這個模糊的概念,在我填報誌願時,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神秘、刺激、酷,就是我對法醫這個職業最初的感覺。


  ??我父親是醫生,叔叔是醫生,我的表弟表妹們也大多學醫。我小時候就對醫學很感興趣,時常偷看爸爸的書籍,而我小時候的理想也是成為一名醫生。


  ??如果沒有意外,我將成為一名醫生,接過父輩手中的接力棒,穿上白大褂,救死扶傷。


  ??意外就發生在填報誌願的時候。高考成績比較理想,我第一誌願選了一所心儀的醫科大學,第二和第三誌願也都是醫科類院校,毫無疑問,我將成為一名醫學生。


  ??可在選擇專業時,我一眼就看到了法醫專業。那時候全國開設法醫專業的醫學院校還比較少,一個大膽的念頭在我心裏產生了。


  ??我想到了初二那年,那位法醫和藹的笑容和高大的身影。在征求了父母的意見後,我在專業選項裏加入了法醫專業。父親說他和法醫打過交道,不反對我學法醫,他會尊重我的選擇。


  ??一個多月後,我成了南方一所醫科大學法醫係的一名學生。陌生的大都市、校園,陌生的專業,我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第一堂課,老師自豪地告訴我們,論醫科大學的整體實力,我們學校可以排進前四;論法醫專業的實力,在“老六所”裏也是名列前茅。


  ??老六所,指的是我國最初開展法醫學本科教育的六所院校。


  ??老師說,他當年是懵懵懂懂選擇了就讀法醫專業研究生,他開始還以為法醫就是“法國醫學”,聽起來很高大上,那就選了,課堂裏哄堂大笑。


  ??那堂課我聽得入迷,老師從辛普森案講到了國內的幾起大案,讓我越發堅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畢業那年,我選擇了回到家鄉。到單位報到那天,我再次見到了那位麵帶笑容、和藹可親的法醫,那時我才知道,他姓趙。


  ??報到那天,趙法醫多看了我幾眼,其實我早就認出了他,因為我在選擇回到家鄉時就想到會和當年那位法醫重逢。


  ??後來我在工作中很快進入了狀態。師傅說,我是這麽多年來唯一一個剛上班就能獨立進行解剖檢驗的新法醫。


  ??整整十年了,趙法醫的樣子變化不大,還是高大儒雅,濃眉大眼。我知道,他可能覺得我麵熟,但他應該沒認出我,畢竟我的樣子變化不小,而且當年他也不一定記住了我。


  ??趙法醫說終於盼到了科班出身的法醫,所以他特意找了領導,把我留在了刑警隊。按理說,新警察都要先下派出所鍛煉一兩年的。


  ??當天晚上的接風宴上,我特意向趙法醫敬了一杯酒,並附在他耳朵邊上悄悄說了幾句話,他恍然大悟,不住地點頭。


  ??第二天午後,趙法醫泡了一杯茶,和我拉起了家常。


  ??“十年了,真快啊!”趙法醫指著桌上的台曆說,“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找了個學生來辨認屍體,沒想到就是你啊。”


  ??趙法醫說,最初刑警隊的同事見我從現場附近經過,對我起了疑心,懷疑我在打探公安機關的動向,於是把我帶進現場,讓痕檢技術員檢驗我的腳印和指紋。


  ??“這其實也不能怪他們,這是職業病。”趙法醫歎了口氣,“咱幹技術的也一樣,幹時間長了,會越來越膽小。”


  ??那個躺在地上的男人很長一段時間都停留在我的腦海裏,我對當年的那個案子耿耿於懷,他是誰,他是怎麽死的,凶手又是誰。


  ??我甚至沒有刻意去問,趙法醫就和我說起了當年的那起案子。


  ??那天上午,趙法醫正在辦公室裏寫鑒定書,痕檢技術員小王跑過來找他,說文同中學旁邊的玉米地裏發現了一具屍體,需要去看現場。


  ??死者躺在地上,周圍全是嗡嗡的蒼蠅,遠處傳來幾聲鳥叫。屍體雖然在玉米地裏,但那並不是第一現場。


  ??“沒發現明顯的搏鬥痕跡,屍體周圍也沒找到作案工具。”趙法醫說,“屍體距離道路並不算遠,我們還在不遠處找到了一輛自行車。”


  ??“你也見過死者,你覺得他的死因可能是什麽?”趙法醫笑著問我。


  ??我閉上眼睛回憶了幾秒鍾:“從屍表看,頭上好像鼓了個包,有顱腦損傷的跡象,至於身上,我當年可沒敢看。”


  ??“不錯不錯,我還以為你什麽也不記得了呢。”趙法醫點了點頭,“通過解剖,我發現死者頭皮下有多處出血,枕部顱骨有骨折,顱內有少量出血,你覺得這些傷是怎麽形成的呢?”


  ??我總算瞧出來了,趙法醫是在試探我的根底,我有點不服氣,畢竟我也成為一名法醫了。


  ??“顱腦損傷的話,主要考慮鈍器損傷,結合現場有自行車,我覺得首先要考慮搶劫或者交通事故。”說完我給自己留了條退路,畢竟我沒參與檢驗,“具體情況還是要結合現場和屍檢。”


  ??可很快,我的退路就被趙法醫堵上了,他起身出去了一趟,片刻後抱著一遝材料回來。


  ??趙法醫翻開案卷,找到屍檢的部分照片,往我麵前一推。


  ??有張照片拍到一些四腳朝天的蒼蠅。趙法醫解釋說,當時屍體圍了不少蒼蠅,他讓派出所民警從附近商店買了兩瓶滅害靈,一股腦兒全噴在了屍體上。


  ??蒼蠅開始四散,幾隻蒼蠅晃悠著飛遠,最終仰麵跌落在地上,翅膀已經不再扇動,蜷縮的腳還在顫動。那幅畫麵恰好被痕檢技術員捕捉到,拍攝下來。


  ??“是不是那種帶茉莉花香味的滅害靈?”我忽然想起當年靠近屍體時聞到一種奇怪的味道,原來那氣味裏摻雜了血腥味、屍臭味、酒味和氣霧劑香味。


  ??趙法醫說他記不清派出所民警買的是哪種氣味的滅害靈了,但死者生前的確喝了不少酒。


  ??我翻看屍檢照片的時候,趙法醫在旁邊補充一些照片上不明顯的屍檢情況:屍僵很強,各個關節都有屍僵;屍斑在屍體背部未受壓部位,指壓不褪色。


  ??“角膜中度混濁,能看到瞳孔。”我指著那幾張屍檢照片說,“死亡時間距離檢驗12小時左右,距離最後一餐3小時左右。”


  ??接下來就是死因和致傷工具分析了,我知道屍檢照片前邊應該還有屍檢報告,但我忍著沒去翻看。


  ??死者雙眼青紫,像是熊貓眼,肋骨斷了7根,衣服在胸部位置有明顯的輪胎印。


  ??我明白了!


  ??“這應該就是一起交通事故,死者被碰撞頭部、碾軋胸部致死,然後被拋屍到路邊的玉米地裏。”


  ??我一抬頭,看見趙法醫冷靜的目光。他低頭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說:“那時候,大家也都覺得是一場交通事故。”


  ??我有點慌,臉上熱辣辣的,難道我弄錯了嗎?趙法醫站了起來,在辦公室裏背著手慢慢踱步,忽地停下,扭頭對我說:“當時大家都說我很強。”


  ??那天下午,技術員小王提取到幾枚足跡,玉米地裏有明顯的拖拉痕跡,說明有人把死者從路上拖進了玉米地。


  ??玉米地裏還發現一輛歪倒的自行車,車身有新鮮損傷痕跡,後來車被推到了派出所。趙法醫根據屍體現象推斷死者的死亡時間應該在前一天夜裏11點左右。


  ??刑警偵查員和派出所民警對附近居民展開了走訪調查,當天晚上,大家在派出所開了個案情會。


  ??死者叫朱勝利,43歲,本地人。事發前一天晚上,他和朋友在文同中學附近的飯店吃飯,三個人喝了兩斤白酒,飯後三人各自回家。但家人卻一直沒見著他,著了急。


  ??那時候通信不方便,家屬連夜找人,終於找到了和朱勝利一起喝酒的另外倆人。玉米地旁的小路是朱勝利回家的必經之路,他們沿著路找人,一宿也沒見著朱勝利的人影,人和自行車都不見了。


  ??朱勝利的朋友安慰朱勝利家屬,沒準老朱喝完酒找個地方去打牌了,說不定天亮就回家了。朱勝利家屬知道朱勝利有打牌的習慣,也就沒多想。


  ??直到第二天下午,村裏傳言警察在玉米地裏發現一具男屍,朱勝利家屬感覺不妙,就去派出所打聽,一眼就瞅著那輛自行車了,然後通過辨認,確認死者正是朱勝利。


  ??家屬不知道聽誰說的,朱勝利被車撞了,於是在派出所哭鬧起來,要求民警盡快抓住無良司機。


  ??案情會上,偵查員介紹了死者朱勝利的情況。朱勝利是個小包工頭,手底下有七八個人,近期在城區一家工地幹活。據熟悉他的人說,朱勝利脾氣暴躁,喝了酒之後喜歡耍酒瘋。


  ??痕檢技術員小王說了現場情況,並且根據死者衣服上的輪胎痕跡推斷肇事車輛可能是一輛摩托車。


  ??趙法醫說了屍檢情況,死者有頭外傷和胸外傷,有顱腦損傷和肋骨骨折,但這些都不是真正的死因。


  ??此言一出,會議室裏炸了鍋,因為大家都已經按照交通事故的思路去查案子了。領導更是用質疑的目光盯著趙法醫,連家屬都覺得是一起交通事故,趙法醫憑什麽認為不是。


  ??趙法醫有些猶豫,因為事情還沒有完全調查清楚。但作為一名法醫,他更願意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東西。


  ??隨後趙法醫說出了自己的理由。


  ??死者朱勝利雖然有顱腦損傷,但是顱內出血量不多,短時間內不足以致死;肋骨雖然斷了好幾根,而且胸部有碾軋的痕跡,但肋骨斷端生活反應不是很明顯,很可能是瀕死期形成的損傷,甚至是死後傷。


  ??而更強有力的證據是死者氣管內有許多食糜,雙肺和心尖有點狀出血。


  ??趙法醫略一停頓,說出了死者的真正死因:朱勝利是窒息死亡,具體一點就是吸入性窒息。


  ??朱勝利那天酒後騎車回家,在路上摔倒,摔到了後腦勺,躺在地上開始嘔吐,嘔吐物進入氣管導致窒息。


  ??有輛摩托車經過,軋到了朱勝利,司機怕承擔責任,就把朱勝利拖進了路旁的玉米地,並把自行車也扔進了玉米地裏。或許司機也沒有想到,車碾軋到朱勝利時,朱勝利要麽已經死亡,要麽接近死亡狀態。


  ??會議室裏,大部分同事都皺起了眉頭,不是不相信趙法醫的結論,而是死因一旦定了吸入性窒息,那趙勝利自己就對死亡負有主要責任了,家屬肯定不幹。


  ??大隊長沉吟片刻,問了一句:“老趙,有把握嗎?”


  ??趙法醫點了點頭,又拋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死者生前可能還受過傷,因為他眼窩周圍有瘀青,我覺得像是熊貓眼。”


  ??熊貓眼,顧名思義,就是人的眼睛周圍發黑,像熊貓一樣,可以由睡眠嚴重不足引起,也可以由外傷引起。


  ??眼部周圍軟組織疏鬆,出血後容易形成聚積,有一種常見的外傷性熊貓眼,是由顱底骨折引起的。此外,直接打擊眼部周圍也可以形成熊貓眼。


  ??“死者鼻根部也有損傷,應該是直接外力造成,而且顱底骨折形成熊貓眼,是需要較長時間的,並不會在短時間內形成。”


  ??鼻根和眼窩都屬於凹陷部位,摔跌或者交通事故,一般不會傷到那裏,既然不是摔的,那就是被人打的。


  ??趙法醫據此推斷,死者眼部和鼻根部的損傷是直接暴力打擊形成的,但都不是致命傷。


  ??按照趙法醫所說,案件性質忽然由交通事故變成了意外,又一下子變成了故意傷害,大家一時間都有點難以接受。


  ??會議室裏很快又沸騰了,老趙這不是在有意搞事情嗎?


  ??案子越來越複雜,弄得在場的偵查員都有撲朔迷離的感覺了。死者身上的損傷如此複雜,朱勝利生前到底經曆了什麽?

  ??法醫檢驗情況大家辯不過老趙,但大家其實心裏都不太服氣,隻是被趙法醫身上那股執著勁兒嗆得無法反駁罷了。


  ??無論如何,肇事司機肯定還是要盡快找到,他畢竟接觸了死者,而且存在主觀惡意,有可能延誤了死者的救治。


  ??聽趙法醫這麽一說,我才意識到當年那起案子居然這麽複雜,我不敢大意,趕緊仔細翻看屍檢照片。趙法醫靜靜地坐在我對麵,時不時喝一口茶水。


  ??“死者眼部和鼻部的損傷應該是拳擊傷。”我輕輕合上屍檢照片,“另外,除了枕部那處大麵積頭皮下血腫,死者其餘部位的頭皮下血腫,也是拳擊傷。”


  ??我看到趙法醫眼睛一亮,繼續說道:“死者身上的拳擊傷主要集中在麵部、額部和頂部,說明對方比死者高。”


  ??趙法醫笑了,繼續講述案情的進展。


  ??兩天後,肇事司機張偉東投案自首了。那天夜裏11點左右,張偉東騎著摩托車回家,路過玉米地旁的小路時,壓根兒沒發現躺在地上的朱勝利。


  ??摩托車撞到什麽東西後停了下來,張偉東發現那是一個人躺在地上,他喊了幾聲,地上的人一動不動。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地上的人不知死活,但身子是熱乎的,張偉東心想自己闖大禍了。


  ??“那是個醉漢,騎著車子歪倒了,剛好被我撞上,時氣(運氣)真低。”


  ??張偉東感慨自己的時運不佳,卻沒有反思自己的處置不當。


  ??張偉東在本地一家工廠上班,生活富裕,但那段時間,他的運氣的確不怎麽好。老母親摔了一跤之後臥床不起,老婆又生病住了院。張偉東既要照顧一家老小,又要去廠裏上班掙錢,為了多掙錢,他每天都幹到很晚才回家。


  ??張偉東見四周黑漆漆的,也沒有經過的行人和車輛,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和自行車都弄到了玉米地裏。“我實在沒辦法,要是被賴上了,俺老婆孩子咋辦啊!”


  ??幹完這些,他出了一身汗,急匆匆騎上摩托車回了家。但他沒想到人最後死了。事情在當地傳得沸沸揚揚,迫於壓力,他去自首了。


  ??張偉東的供述和民警對摩托車的檢驗情況印證了趙法醫的推論,摩托車撞上朱勝利時,朱勝利是躺在地上的。


  ??無論怎麽審,張偉東始終否認打過朱勝利。趙法醫曾對張偉東進行了身體檢查,身上沒有新鮮損傷。


  ??當然,張偉東的話是否可信還需要進一步驗證,他在這起案子中扮演什麽角色暫時還不能下定論。


  ??大家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推演了當晚的經過。


  ??晚上點左右,朱勝利喝完酒騎車回家,行駛到文同中學北側的小路時,與人發生撕打,朱勝利眼部、鼻部以及頭部多處受傷。


  ??朱勝利倒地,致枕部顱骨骨折和顱腦損傷,隨後發生吸入性窒息,瀕死期或死亡後短時間內被張偉東騎摩托車碰撞碾軋,隨後被張偉東拖進玉米地藏匿。


  ??與朱勝利發生撕打的人,雖然沒有直接打死朱勝利,但朱勝利極有可能因為撕打而倒地、窒息,所以那個人很關鍵。


  ??經過開會討論,那個時間段恰好是文同中學下晚自習的時間,有人提出,會不會是學生放學後在回家路上與朱勝利發生了摩擦。


  ??於是刑警去了文同中學,對事發當晚回家需經過事發路段的學生進行了排查,按照趙法醫提供的特征,找了7個身高在1.75米以上的男生。


  ??7個男生被帶到了學校會議室,其中一個白瘦的男生眼神有些遊離,表情不太自然。當偵查員提出要帶這個叫程誌傑的男生回去問點事情時,老師表現出驚訝和疑慮,因為程誌傑是一名非常優秀的學生。


  ??優秀不代表不會犯錯,當天下午,程誌傑承認自己那晚和一個醉漢發生了撕打。


  ??程誌傑自幼喪父,跟著母親一起長大,為了照顧程誌傑的感受,母親一直沒有改嫁,把所有心血都傾注在他身上,程誌傑也很爭氣,學習成績一直不錯。


  ??程誌傑其實很苦惱,他和母親一樣,非常看重自己的學習成績,生怕哪次考試沒考好,母親會傷心流淚。


  ??那段時間程誌傑的成績有些波動。最近的一次考試考得不太理想,程誌傑心理壓力很大,他一直在考慮怎麽和母親交代。


  ??那晚因為老師拖堂,程誌傑他們班比往常下課晚。晚自習後,程誌傑最後一個離開教室,騎自行車回家的路上,他有些心不在焉,腦子裏一直在想著考試成績的事。經過那段小路時,他和另外一個騎自行車的人撞到了一起。


  ??兩個人都摔倒了,程誌傑剛從地上爬起來,臉上就挨了一巴掌,緊接著衣領被人揪住,一股酒氣噴過來。


  ??程誌傑哪見過這場麵,氣得渾身哆嗦,他想掙開那人的手,沒想到那人有一股子蠻勁,怎麽也不撒手。


  ??“我當時很生氣,用力推了一把,把那個人推開了。”程誌傑說,推開醉漢後,他趕緊騎上自行車回了家,至於那醉漢後來怎樣了,他並不清楚。


  ??審訊人員覺得程誌傑不像在說謊,難道還有另外一個人,和醉漢朱勝利發生了撕打?


  ??關鍵時刻,還是趙法醫起了作用。趙法醫那天去了審訊室,對程誌傑進行了身體檢查。


  ??程誌傑的臉和左側太陽穴都稍微有些腫,鼻子有點歪,雙手掌指關節,也就是拳峰的部位也有些紅腫,還有幾處結痂,這說明他曾經用拳猛烈擊打過其他物體。


  ??趙法醫判斷,那晚程誌傑和醉漢撕打的激烈程度遠遠超過他自己的描述。


  ??第二次審訊,程誌傑又換了說法,他說自己猛地一推,醉漢摔倒在地上,這樣就能解釋朱勝利枕部的跌傷了。可趙法醫得知審訊情況後搖了搖頭:“還得繼續審。”


  ??程誌傑雖然很聰明,但畢竟是涉世不深的學生,沒撐太久就招了。


  ??那晚倆人在撕扯的過程中,朱勝利嘴裏冒出一句“你個狗娘養的小崽子!”程誌傑當時就覺得腦子嗡嗡響,一股火氣從心裏冒了出來,燒遍了全身。


  ??母親是程誌傑的底線,醉漢踐踏了它,程誌傑忍無可忍。


  ??程誌傑雖然個子比朱勝利高,但身子單薄,沒占著多少便宜。程誌傑在撕打過程中挨了好幾拳,鼻子被打得出血,但程誌傑顧不上疼,他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揍他!

  ??路麵本就不平,醉漢腳下一滑摔倒了,程誌傑依然不解氣,又朝醉漢的臉上打了幾拳。


  ??醉漢躺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嘴裏嘟囔著什麽,程誌傑沒聽清,他漸漸冷靜下來,生怕醉漢繼續糾纏,趕緊騎上自行車回了家。


  ??細心的母親問程誌傑怎麽那麽晚才回家,程誌傑說騎車不小心摔了一跤,在路邊坐了一陣。


  ??那天晚上,程誌傑在床上一直躺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著,他並不知道有個騎摩托車的人差點兒替他背了鍋。


  ??趙法醫說,張偉東後來拿著錦旗去局裏找過他,千恩萬謝之餘還掏出一個信封,趙法醫拒收之後,張偉東差點給他下跪,趙法醫勉為其難地收了錦旗。


  ??在那個月黑風高的秋夜,三個倒黴鬼陰差陽錯地碰到了一起,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那麽做的理由,但每個人都做得不對。


  ??很多事情其實並不是命中注定,人是可以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隻不過有時候很難。


  ??程誌傑這個名字我以前聽說過,而且我還見過他的照片。當時學校裏每個年級都有光榮榜,學習排名靠前的同學都在上麵展示照片。


  ??當年的黑臉警察姓吳,外冷內熱的性格,是刑警隊的辦案高手。我想趙法醫一定沒有告訴他,當年那個出現在現場的學生就是我。


  ??讓我抬腳的技術員姓王,似乎也不記得當年的事情了,他工作認真負責,有時喜歡鑽牛角尖,但人挺厚道。


  ??此後的一段歲月裏,我和趙法醫成了默契的搭檔,我從他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我有種感覺,趙法醫想把自己手中的接力棒交到我的手上。


  ??趙法醫是一個好師傅,可惜我們在一起共事的年份並不長,我很懷念趙法醫,我永遠記得那個午後,他麵帶笑容,和藹可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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