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章幽冥
這樣看來,這個業魔八成是衝著我來的了。
這個地方如此的怪異和鬼魅,天上無雲無星就掛著一輪碩大如盤的血紅圓月,但這輪月並不會發出光芒。
所以它底下的天地萬物還是處於濃重幽深的黑暗中,隻有一盞盞慘白的紙糊燈籠在一片蒼茫中熒熒地亮著,照出一些零碎扭曲的景像。
腳下的碎石路蜿蜒延伸向一撮撮雜草般叢生的低矮瓦房之間,這些白牆黑瓦紅漆門的屋舍奇怪地如出一轍。
而且每扇門前都掛有兩盞一模一樣的紙糊燈籠,區別隻在於有些燈籠看上去完好如新,有些已經殘破露底。
這地方好像也沒有風,空氣是凝滯的,吸一口像吞進了沉重的泥水,冷冰冰地浸壓住五髒六腑。
更糟糕的是也沒有任何吵雜的聲音,死寂如置身無邊無際的廢城。可就算是廢城也應該有些風聲或蟲鳴之類。
而這裏,卻真的像一幅靜態的畫,還是畫壞了的那種。
這種安靜讓人心裏毛骨悚然。
“這裏好怪。”我環顧四周有點心驚肉跳,沒骨氣地奔回了封青冥。
“現在回不去,得想辦法。本來是想封住‘冥井’的,但是想不到著了道。”
沉默了好半晌。
封青冥頓住腳步,星眸在黑暗裏微閃了幾下,淡然地開了口:“我會送你回去的,你不用擔心。”
這樣正而八經說溫柔話的封青冥,還真是第一次見。
每走一段路他必停下眺望一番,似是在不斷地定位方向,雖然在我看來這鬼地方的任何風景都如出一轍,分不清東南西北更無所謂方向。
或許也正是如此,封青冥帶著我走得有些小心翼翼。
他還用寬大的袖翼將我上半側身子掩住,似乎在幫我防著什麽東西的侵襲,或者遮蓋我身上什麽東西對外的引誘。
等那輪圓月從血紅一點點轉向橙黃,大絕是用了一個多小時。
封青冥終於略懈下神色,似乎是判定了正確的走向,腳步開始加快。
我幾乎是用小跑步才能跟上他一雙至少六頭身的大長腿。
順著碎石路,我們繼續向這座死氣深重的城鎮深處走去,不過先前沉鬱緊張的心情顯然舒暢了許多。
可不管走多久,遠方飄渺如墨水染成的亭台樓榭總在視線之內,也好像總在可觸及的範圍之外。
四周還是大片詭異如墳的白屋白燈紅漆門,側眼恍然望去,好像一具具造型劃一的靈柩靜置在那裏。
屋前兩白燈籠猶如雙雙不肯閉合的鬼眼,幽然地死盯著愴惶的我們。
“我們這是要去哪裏?”我感覺自己的腳有些酸麻了,忍不住扯住飄動在身邊的袍擺。
冰冷如水的布料從指尖滑溜而去,就像其主人一樣感覺虛幻和不真實。
這料子看上去賊貴,扯下一塊縫條手帕也能賣個好價錢!
我不合時宜地撥了一下腦洞裏的算盤,手指忍不住又捏住飄來飄去的袍擺。
“噓。”
封青冥冷眼瞥見暴屍在我手裏的衣袍角,生氣地支起手指抵了抵我的唇。
堅硬沒體溫的指腹竟能帶來一絲溫柔的撫慰。為了逃避尷尬,我隻能借勢往他旁邊牢籠了些,恨不能鑽進他寬大的衣袍之內,最好連雙眼睛都不要露出來。
隻是因越接近路兩側白火搖曳的平屋,就難以控製心驚肉跳,總好像這些看似寧靜安和的屋子裏麵藏著讓人極度恐懼的東西。
終於發現這些屋前的景致有所變化,但最大莫過於多了幾尊造型古怪的陶俑。
與進城起舉目無差的景色相反,現在的屋前廊下台階上,都會立著一尊或幾尊姿態各異的陶俑。
這些陶俑的做工細膩維妙維肖,卻又染色俗氣得慘不忍睹,不由得要懷疑製作這些陶俑的貨是否患有嚴重的色盲加審美扭曲。
紫的唇,紅的眼,藍的發,綠的皮相又加絳紅如血的衣裝。
要麽是灰的唇,紫的眼,綠的發,紅的皮相又加慘白如紙的衣裝。
譬如此類,每尊都獨有近乎於變態的配色。
這些大紅大綠黃黃紫紫的小東西在慘白的燭火下,顯出一種另類的妖孽又陰森的氛圍。
進城越深瓷俑越多,從一家門前僅一尊到五六尊,而且無一重複姿態萬千,卻又讓人看不出它們到底在做些什麽。
我看得毛骨悚然,卻無法將心裏所怕描摩出個所以然。
更因為前行這麽久,竟不曾碰到過一個人甚至一隻生物,絕對的無聲無息就是絕對的陰詭恐怖。
再次走過一座頹破的石碑,與先前的並無二致,孤單地杵在路邊,還是掛一盞白燈籠,碑麵上刻幾行難以辨認的鬼畫符。
“不生不死城,不回不歸路。”封青冥帶我停在碑前,輕輕念叨。
他看看碑,又回望我們來時的路,目光又從附近幾尊陶俑身上凜冽掃過,然後神色愈加肅穆。
“這話是什麽意思?”我盯著那幾行鬼畫符看了好幾秒,終究無法看出他剛才念的字樣。
那些似字非字的紋路,其實更像是一種繁複的圖騰。
“這地方是陰界的最外層,被稱作不生不死城,也是與人間咫尺相隔的一層,從冥井進入陰界的必經之地。”封青冥壓低聲來解釋,一邊攏攏了袖管,將我露在外麵的頸脖也包了起來。
像是怕驚動什麽,他捂緊小幽的小嘴,將它從肩頭抓下往我懷裏塞。
“不要在這裏亂跑。這裏是不生不死城的重地,可能會遇到些避不了的麻煩。”
“為什麽要一定往裏麵去?封青冥,我們能不能原地返回,從剛才來的那個巷口回去?”
老實說,我快給這個扭曲古怪的鬼地方給嚇跪了,恨不能遁地鑽洞直接漏到地球另一頭去,雖然吃不準這鬼地方到底是不是還在地球的位麵上。
“當然要送你回去,但絕不能原地返回。”
封青冥輕聲解釋:“冥井隻是條單向通道,隻管把目標吸入幽冥,卻無法通過它再返回人間。所以我得先把你帶到安全之地,再想辦法帶你返回去。”
“我們還是快走,希望能在未時離開這裏,否則不,就有大麻煩了。”
他抬頭看月,神色兀的大變。
頭頂的圓月剛從香甜的橙黃開始轉向陰詭的微紫,兩色相衝又妖魅相融,顯出無法形容的古怪之相。
“別廢話了,閉上眼抱住我!”
我一頭霧水地被他又用袖子裹了起來,就這樣被一鬼挾裹著,幾乎以腳不沾地式沿著碎石路開始飛掠。
這不是誇張的形容,的的確確就是懸浮在路麵上的那種一掠而過。
看著腳下糊成灰條兒往後疾速倒退的石路,下一秒,我不得不給他這個英明的舉動點個讚了,否則以我承受能力,現在肯定尖叫得貓飛鬼跳的。
當圓月正式轉為神秘妖異的暗紫,如吹響蘇醒的號角,屋前陶俑們的雙目紛紛幽閃起來,像被通上微弱電流的玩偶,在一片“卡嘞卡嘞”機械聲中僵硬地扭起自己的四肢,在原地蠕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