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早啊!”站在校門口,樂愉遠遠地就能夠聽到來自陸沁沁的聲音,人隨聲至,樂愉轉身的時候,大小姐已經衝過來挽上了她的手臂,另一隻手則拽著一臉不情願的陳景。


  又是星期一,但這個星期一卻好像不似往常一樣平平無奇。


  三人邊走邊談些周末發生的瑣事:樂愉向陸沁沁抱怨自己昨天做作業從早上做到了天黑;大小姐則好言好語地哄著,並承諾一定會做出補償;陳景低頭走著,一言不發。


  然後,他們在第三棟教學樓的二層樓梯口處分別。上高中後,並沒有像三人期待的那樣還能在一起上課的時候偷偷玩些小遊戲,陸沁沁被分到了其他的班級。


  不過還好,這並沒有影響到他們之間的感情,空閑的時候,他們還是會如膠似漆的黏在一起。當然,這得歸功於陸沁沁,她就是那樣一個如膠水般的女孩子,總能讓她喜歡的人牢牢地貼在她的身邊。


  “我今天的發型怎麽樣?”進教室前,樂愉衝陳景挑了下眼睛俏皮地問。


  少年微愣了一下,輕微頷首,“嗯。”他發出微弱的聲音,目光也隻在樂愉頭上稍微停頓了一秒左右就抬腳邁入教室裏去了,“多了兩個空座位。”他用一種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說道,然後徑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扔下書包,開始自習。


  這讓樂愉生氣極了。


  陳景總是這樣,有時候,明明昨天還特意買吃的親自送到家裏讓別人以為他對自己有想法,可到了第二天,他表現得又極其冷漠了,甚至在空座位上傾注的注意力都比在樂愉頭發上的多。


  “果然是根朽木!”樂愉氣鼓鼓地嘟起了嘴,恨不得立刻就在這隻自閉小豬的後腦勺上來上一記勾拳,可仔細一想,貌似就算蹦起來,自己也才剛好能摸到陳景的鼻子,太艱難了。於是隻好作罷。她拎著書包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眼睛瞪大望著坐在教室那端離自己有千重遠的陳景,她掏出了文具袋扔在桌上,借助掰斷筆蓋上的鼻夾來發泄自己的怒火。


  早自習的時候,班主任沒有出現,聽班長講,似乎是被鄧老頭叫去談重要的事情了。之後的第一節課是數學,第二節是物理,都是無聊的課。樂愉保證自己不睡著已經花費了所有的精神力了,更別說聽進去老師所講的內容了。


  一直到第二節下課,廣播裏升國旗的鈴聲響起,樂愉幾乎已經昏昏欲睡了,還是班長強行將她拖到升旗台下的。這也是無聊的事情,如往常一樣,在國歌的加持下,國旗班的幾個帥小夥子穿著軍裝踏著步子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上升旗台,然後所有學生和老師一起向著那麵鮮紅的國旗行注目禮。完成之後,副校長再講一些學生們根本不會認真去聽的事情——不過今天,進行國旗下演講的,貌似是鄧老頭。這讓樂愉稍微有些驚喜,因為往常的國旗下演講,都是由副校長完成的,僅有幾次是鄧老頭親自出馬,而那幾次,全部都是讓學生興奮的事情。而且,鄧老頭講話從來都不像其他老師那樣拖遝,這也是樂愉喜歡他的原因之一。


  “今天又是一個開心的日子。”鄧老頭眯著眼睛朝升旗台下望,“知道為什麽嗎?”


  說什麽的都有,“是不是不用穿校服了?”“不不不,一定是可以不用高考直升大學了吧!”但最後鄧老頭晃了晃麥克風,否定了所有學生的說法,“都不對!”他說,“是我們學校,有一個了不起的孩子,獲得了社會性作文大賽的全國一等獎!”


  台下噓聲一片,顯然,這件好事比起以前鄧老頭給學校帶來的那些,要差多了。樂愉也重新打起了瞌睡。


  “你們這些家夥,好歹聽過人家寫的作文再噓啊,你們這樣讓獲獎人怎麽想?要我說,你們就是嫉妒別人比你有才華。”鄧老頭在升旗台上撅起了嘴,打趣地說,又神采飛揚地向所有人介紹道:“接下來,有請高二五班,唐硯同學,朗誦作文,《抑鬱》。”

  這一下可讓台下的樂愉徹底清醒了。


  “什麽!”她差點沒直接喊出來。


  高二五班?那不就是她已經讀了快兩年書的班級嗎!唐硯?那不就是那天在餐廳碰見的那個鴨舌帽小哥嗎!這也太巧了!

  她將自己低下的頭抬了起來,朝升旗台上望過去,台上人也正好在望著她。唐硯單手握著麥克風,嘴角抿出了一個讓人覺得大方得體又不失靦腆的微笑。


  他和上次見時不一樣了。沒有了鴨舌帽的遮掩,他過眉毛的長劉海毫不顧忌地垂了下來,眼鏡也摘了去,完全看不出一點兒彬彬有禮,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天天逃課去網吧抽煙喝酒無惡不作的壞學生。雖然穿著校服,他卻將左胳膊的衣袖和右腿的褲腳都卷了上去,看起來就痞氣十足。


  然後,他開口說話了,“今天,我朗誦的作文題目叫做,《抑鬱》。”趁著說話的間隙,他還不忘向台下投去了一個挑逗的眼神。話音落下,人群中立刻響起了一陣不小的掌聲。樂愉知道,這是有一大部分女孩子都被他給魅惑住了。這也沒辦法,長得帥,有才華,聲音好聽,又捎帶著一絲壞壞氣質的男生,哪個女孩子不喜歡呢?


  “‘要不,死了算了吧。’八年前,當時才四年級的我時常會有這種想法。”唐硯接著講,有好多剛剛還心不在焉的學生們現在已經開始專注於聽這個帥小子的朗誦了。但他的兩個眼珠子卻完全盯在了樂愉身上,“沒有人和我玩,我也從來不敢去主動找別的小朋友交流。”他幽幽地說,有一種無形的悲傷從聲音裏湧現了出來,“開學的那天,老師會跟所有小朋友交代說:‘唐硯同學有輕微的抑鬱症哦,你們平時跟他相處的時候要稍微注意一下,多顧及下他的感受。’老師的本意是好的,但是,我卻被所有小朋友當成了異類,看到我的時候,他們都會說——”


  “不要跟他玩,他有病,說不定會傳染的。”樂愉的腦子裏立刻就蹦出了這句話。


  四年級,抑鬱症。她是當事人。


  她還記得那個總是坐在教室角落孤獨一人的男孩子,那是個很溫柔的人,他會悄悄觀察其他小朋友的舉止,會在別人做題填錯了答案的時候主動遞上自己的橡皮。但沒有人會接他的東西。他們都說:“不要用他的東西,他有病,說不定會傳染的。”


  那時候年齡太小,對抑鬱症沒有什麽概念,隻知道是病。最開始的時候,她也聽信了其他同學的話,怕被傳染,因此不敢和那個男孩子有什麽接觸。但後來,他慢慢覺得,“這個男孩子好可憐啊。”她當時是這樣對陳景說的,而陳景堅定地告訴她:“抑鬱症是不會傳染的。”


  “那我可以跟他玩嗎?”樂愉問。


  “可以。”陳景是這樣回答的。


  於是樂愉主動找了那個男孩子,微笑著問了他一句——


  “‘我可以借你的橡皮嗎?’”唐硯講到這裏,嘴角勾起了一個幸福的笑,眼中卻泛起了輕微的淚光,“那個女孩子這樣對我說,之後,我有了第一個朋友。”他說,“我們無話不談.……”他還說了很多很多,聲淚俱下。


  這是個特別感人的故事,好多人都被眼淚模糊了眼睛。樂愉也哭了,她現在完全記起來了,唐硯就是八年前那個她所交好的溫柔小男生,隻不過,那個小男生是轉學過來的,後來,又匆匆轉學走了,他們相處在一起的時間並不算多。如果不是聽了這篇作文,樂愉可能永遠也記不起來,自己曾經有過這樣一個朋友。


  最後,唐硯咬了下嘴唇,透過眼角的淚光望向了國旗台下的樂愉,將麥克風湊近嘴邊,輕聲地說:“還記得我嗎?粉紅豬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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