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還不等大部隊回京,就有專人快馬加鞭,先一步對霍寶卿和尹相蓮進行扣押,待皇上回來後再做處置。因上升到裏通外國的罪名,又汙蔑匈厥領主,害得晟王失去血脈,這主犯兩人按律當誅。衛國公府為守住臉麵,立住聲望,想趕在行刑前休了霍寶卿。卻不想霍寶卿竟然遇喜兩個月了。為了這腹中嫡重孫,衛國公他娘終於舍得拿出世相傳襲的免死金牌,保了霍寶卿一命。至於尹相蓮,就沒那麽好彩了。雖然皇上顧念尹家祖輩有功,免除死刑,但晟王一紙休書從清河縣發過來,被剝去王妃服製的她,還是領了被流放邊寒之地二十年的苦刑。而霍寶幺,作為從犯,僅在碧海樓綁架葉知秋那一環知情不報,所以隻杖責八十,從輕發落了。但她來年入宮選秀的機會也算是徹底黃了。


  以上的事兒本是為葉知秋洗刷了清白的,但當事人卻並沒有得到沉冤得雪後預想的禮遇。那些豪門貴婦千金,無論以前是假惺惺巴結過她的,還是在她背後指指點點的,現在全都對她避之不及。葉知秋不由委屈,明明自己什麽都沒有做,明明自己才是受害之人,為何大家如避災星般躲著自己……思來想去,除了謝雪凝對自己敦和依舊,就隻剩宮裏的漪瀾殿可以傾訴一二了……

  本以為這事兒就此落下帷幕,卻不想風平浪靜的江麵下醞釀起了更大的旋渦.……

  *

  這是入宮第二年的秋。昨夜一場霜,覆住了琉璃瓦,蓋住了宮苑邊兒上的海棠花。寧康宮門口蓄水的銅缸,本是防火用的,不知是那個有趣大膽的宮人,前兩年丟了魚崽和蓮蓬種子進去,現下已長成亭亭之姿。那小種子才生成一片圓葉時,王學英就注意到了,她竟也任由它放肆可愛的生長。如今,就算人感知到落霜增添的涼意,吐紅的晚荷也猶浸在自己的“夏天”裏。


  “或許再過兩日,就凋謝了。現在苦撐著罷了。”見我來請安時,目光在水缸上停留許久,王學英隨我望去,說道。


  我回以微笑,“還是太後娘娘這裏包容萬象。”


  恰在此時,有女官從寧康宮的影壁牆外進來,行禮說,“太後娘娘,淑妃娘娘來給您請安了,現下正在外邊兒候著。”


  太後顯得頭疼,“怎麽又來了。”


  趙姝環原先消停了一陣子,最近之所以來得勤,說到底還是為了錦瑟和華年撫育權的事兒。我故意道,“既然淑妃來了,臣妾就先告退了。”


  “你才來一刻不到,凳子都還沒坐下呢。”太後留住我,隨後對那女官道,“就說哀家想吃淑妃做的雪絨糕了,讓她先回去做些來吧。”


  女官諾了一聲,旋即退下。


  見人走後,太後苦惱道,“這錦瑟、華年失去母妃,是該尋個靜德懿行的妃嬪養育她們才是。皇帝這後宮人數單薄,找個合適的人選不容易啊。本來哀家是想著讓你代為撫育,隻是膝下你已有大皇子要照看,再多兩個公主分散精力,不免辛苦。這淑妃雖然無兒無女,身份夠格,也有心想照料公主們起居,但錦瑟、華年卻是很不喜她。淑妃一去尋芳宮她們就哭鬧個不停,如何還能接去錦繡宮住?”


  我拾起飄蕩在銅缸水麵的梧桐枯葉,溫言笑道,“這一入秋天,梧桐葉落,太後娘娘您這寧康宮雖然是龍樓鳳閣之殿,也難免太冷清。黃穠煙心術不正,若兩位公主在她的言傳身教下長大,也容易長成不稂不莠的樣子。相反,太後娘娘您母儀天下,又十分心係她們,公主們若有幸在寧康宮得到教導,必能出落成秀麗端莊、儀態萬方的大姑娘。而且,公主們日常能陪您解悶不說,還會感念您養育的恩德.……”


  太後思忖了許久,“哀家也不是沒有想過這點,就怕皇帝不肯。”


  “這事兒最緊要的是公主們的意願。比起淑妃,錦瑟、華年必然更親近您。皇上心疼公主,該是會順著她們的。您是她們的祖母,若您想撫養她們.……她們或許也正求之不得呢?”


  說話間,桂珍姑姑來報,“太後娘娘,晉王妃和王夫人已經到了,現下正在宮門外等候傳召。”


  太後解釋說,“這兩人前些天就遞了拜帖,你也一同見見吧。”


  晉王妃就不必多說了,早登過場。而這桂珍姑姑口中的王夫人,是王學英嫡長兄王學夔的正室妻子。這二人此行來,主要是為了引薦身後的兩位年輕千金。明年開春就該選秀了,上至中央下至地方的官員貴族,早急不可耐了。


  幾人坐在漆紅飾綠的精致華亭裏坐下。此處看景仍有綠葉幽茂,麗蕊繁濃可賞,全然沒有秋日的蕭疏稀落。


  見太後興致缺缺,兩位夫人不解,以前太後也熱衷給皇上後宮塞人,怎麽如今對這種事兒倒顯得冷漠了?那細心裝扮了一上午的年輕千金心裏更是沒底,隻敢悄悄揚眸端量著我。


  我將她們的小心思收在眼底。不過是聽說我榮極六宮,所以想看看當今天子喜歡什麽樣的女子罷了。所幸我從不疏於打扮,時刻儀靜體閑。又有華服加身,升華氣場。讓她們不得不仰望。


  守禮範圍內看我幾眼就夠了,怎麽還看個沒完。我輕俏一笑,意在提醒她們有些失禮了,“你們總是看本宮作甚?本宮臉上可有髒東西?”


  那兩千金也是太過迫切想了解皇上才會忘了分寸,忙不迭的半蹲身子施禮致歉。其中一人喙長三尺,快速應變道,“臣女等早聽聞良妃娘娘您風華絕代,今日有幸入宮窺見娘娘您的容顏,隻覺得您冠絕京華,直將世間女子都比下去。這才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這一通說嘴倒讓我記住了她。若不防微杜漸,便不容小覷了。這女子叫施風荷,是晉王妃母族裏挑選出來的姑娘,施的嫡母又與太後的王家是表親。她父親駐軍南境邊城十餘年,如今才被調度回京。一大家子人才跟著遷了回來。


  太後是過來人,數十載的後宮生涯讓她能僅憑一段對話就看透這人日後的造化。擱在以往,她必會看好這心思通透活絡的女子,幫她製造各種與皇上偶遇搭訕的機會,方便為自己所用。隻是如今.……

  王學英放下紫砂杯,“風荷才從邊城歸來,年歲正好,哀家見你的模樣生得俊俏,這性子也伶俐,實在喜歡……”


  太後的肯定和讚美讓施風荷大喜過望,隻是下一秒,緊接著的一盆冷水,讓她的笑臉直直僵在風中.……

  “不如就讓哀家給你指婚吧。哀家瞧戶部尚書曾友良有兩個兒子,都還未婚娶,你嫁過去,倒也般配。”


  曾友良膝下有一嫡一庶兩個兒子,嫡子是曾襄,此人除了有些好矜誇湊熱鬧的小毛病,大體上品性端正仗義,也算良配。他那庶弟曾廣我倒沒見過,隻是以前在劉府時隱約聽說是個喜歡花天酒地的紈絝。


  我提醒道,“太後娘娘,臣妾隨皇上去暹秋山圍場狩獵時,倒是見到了曾大公子。聽說他父親近來在替他相看樞密院楊泉延大人家的女兒楊姣姣……臣妾想,曾大公子這樣有主張主見的人,並不盲從。估計也是對楊大人家的千金有意,這才從了父母的意思吧。”我知道,雖然曾襄這幾年不再迷戀葉知秋了,但也並不喜歡楊姣姣。確實是拗不過他父親,才想走個過場.……

  王學英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那就曾二公子吧。聽說這曾二公子生得很俊。”


  俊是俊,就是有些風流……兩位夫人麵麵相覷,都想請太後三思。


  這施風荷初回京城,根本不了解京中這群權貴公子誰是誰,長什麽樣,又是什麽性子。還來不及為美夢破碎而難過,不過一盞茶不到的時間,就被人定了終身了。


  這次來寧康宮,身邊隻帶了木槿這個大丫鬟。囍早恭候在了回去漪瀾殿的路上。


  不知首尾和來龍去脈的對話,總讓人覺得高深莫測。比如現在,木槿便是這個樣子,一臉的疑惑,不知道我與花囍在說什麽。


  我問花囍,“事情辦妥了?”


  “這些日子按照娘娘的吩咐,循序漸進,把控節奏,一切都在咱們的掌控之中。”


  我去暹秋山圍場時,之所以留花囍在宮裏,就是為了讓她找機會去接近尋芳宮。臨走前我便交代,這事兒要浸物細無聲的去做。尋芳宮無主位,奴才們過的也不如從前。那便提前在尋芳宮內部放出太後想要撫養兩個孩子的消息,並太後的名義悄悄接濟她們。再借她們之口,務必讓兩個公主知道是淑妃直接施害,不給她們生母求生的機會。從此樹立起對淑妃的恨意和抗拒.……

  屏退閑雜人等後,我問,“花囍,你覺得本宮這樣步步為營,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娘娘何錯之有?走到今天分明是她們咎由自取。”


  “是啊,本宮何錯之有?是黃穠煙害我在先。她沒害我和孩子之前,我從沒對她起過殺心,也曾想過以和為貴。從始至終我舉起來反抗和自保的刀,隻是人性的貪念罷了。利用淑妃對黃穠煙的報複之心,利用淑妃對孩子的渴望,對她的煽動和挑撥才能起作用,讓黃穠煙罪有應得。而且,淑妃也不是無辜的好人,她也曾幾次三番給我難堪,憋著一肚子壞水。本宮是不可能真的讓淑妃撫育兩個公主鞏固地位的。” 這話,顯然是為了讓自己心安。


  在許久許久之後,葉知秋曾帶著清傲和鄙夷,質問我,“你這樣不會累嗎?不停的害人,不停的防範,無窮無盡,沒有盡頭。你雖出身在淤溝裏,本也可以做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她這個時候,以為自己看穿一切,高人一等。很瞧不起我的所作所為。


  我揚起笑靨,徑直回懟,“這世間有人野心勃勃,追名逐利;也有人不喜紙醉金迷,接受粗茶淡飯。不同的人,不同的選擇罷了。本宮就喜歡工於心計爭取一切自己想要的東西,從中獲得成就,樂此不疲。你也不必覺得自己厭倦了富貴榮華就是高人一等,以為別人庸俗。荷花是否高尚純潔,都是人為賦予的涵義。它僅僅隻是在為了活著,向天空延伸生長罷了。別以為讀了幾句周敦頤的詩自己就變得高貴了。你喜歡種田,去看別人種田好了。不喜宮闈和內宅的鬥爭,就離開。試問,你要真想走,誰能真逼你留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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