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喝下一碗碎冰梅子湯,我在杳杳濃楓下納涼。離秋天還很遠,袖珍的楓葉也沒熟,一簇簇生長著,掀起了一股綠油油的風。木槿一邊替我搖扇,一邊吐了口惡氣,“真可惜奴婢當時不在場。宸妃作惡,在背後謀害娘娘和大皇子,終於得到了該有的報應!真是大快人心啊。”
報應?就這?比我預想中的懲處更輕了些。我苦笑道,“皇上終究還是看在兩位小公主的份上,饒恕了她。幽居冷宮又如何?有手有腳有頭腦,保不齊還會再出來呢。”
木槿也不禁陷入擔憂,“聽說昨夜她的舊仆還在冷宮裏跟守門的太監鬧呢,非要去太醫院請禦醫給宸妃看病。這般鬧騰,莫不是想博取皇上的注意?”
思來想去,我對木槿吩咐道,“你派人去盯著點錦繡宮,若淑妃出了自己寢宮,立即向我匯報。”
沒過兩日,木槿收了消息,對我道,“娘娘,方才下人來報,淑妃娘娘的母親和姑母今早入宮來探望她了。現下淑妃正親自送兩位夫人出宮門呢。”
我從榻上起身,簡單換了件荼白色鑲花的裙裳,袖擺上的雲氣紋與裙角的瓔珞紋相輝映,倒也清新秀雅。再帶著一把竹扇,一把油紙傘出門,足夠了。今日雨汽彌蒙,畫橋池畔都鍍上了一層煙霧。剛送完母家親眷的淑妃迎麵走來,並說道,“好巧啊,良妃娘娘。怎麽雨天亦有閑情出來漫步?”
我彎起一泓苦澀的笑意,“本來是想去騰龍殿給皇上請安的。但見錦瑟與華年兩位小公主在殿前長跪不起,不好多留,就打道回府了。”
“肯定是在給黃穠煙求情呢。那麽小年紀的孩子,哪懂是非道理。就像燕子窩裏嗷嗷待哺的雛鳥,母親沒有回巢,肯定會哭鬧的。想必是尋芳宮那幾個舊奴出在背後出的主意,讓小公主不吃不喝的去皇上麵前跪著。”淑妃與我並排站著,望向霧氣蒸騰,荷葉就雨的瑤池。
我含蓄說,“皇上小時候懿德皇太後便去世了,所以他大概也不舍得錦瑟華年跟自己一樣生母早逝吧。公主們年紀尚幼,確實需要離不開母親。所幸皇上幼時是由王太後接管撫養。王太後雖然無法生育,但母家顯赫,父親當時還是一國之輔。就算溫家犯事了,沒落了,王家也能保證皇太子不受連累,在懿言嘉行、有人嗬護的環境中長大,繼續保持出類拔萃。可見,有一個靠譜的母親至關重要。隻是,黃穠煙這樣的心腸,兩位公主就算被她帶大,也容易上梁不正下梁歪。”
趙姝環越想越覺得自己與王太後年輕時的境遇相似。同樣出生高貴,祖輩父輩均是朝中的權柄顯要。而且……都沒有個自己的孩子。王學英能母憑子貴,當上太後,長盛不衰。她也未必不能.……
我將手伸出傘外,觸著冰涼的雨絲,又替皇嗣憂心的責備道,“騰龍殿的地磚涼颼颼,偏偏今天還下了雨,空氣濕。公主們畢竟是嬌弱年幼,如此長跪不起,怕是容易著涼生病啊。如果真是尋芳宮的舊奴出這樣的餿主意讓小公主賣可憐,那她們也未免太救主心切了。黃穠煙失勢,可畢竟還留著一條命。皇上隻說不準黃穠煙踏出冷宮,也沒說不許公主們去探望啊.……畢竟來日方長,等皇上氣消了,或是小公主壽誕時、懿德皇太後忌辰時再去求情,也許更管用啊,你說是不是?”
話音落下後,我別有深意的望向趙姝環。趙姝環的憂患意識早已浮上心頭。她忿忿道,“黃穠煙這樣陰損的人隻要還活著,憑著孩子賣慘,保不準還會做什麽妖呢。”
與淑妃分開後,我回到漪瀾殿。見皇兒還在搖籃中安睡,便悄然退出屋內,去了偏殿的書房。玉棠替我脫下沾雨的袖衫,又捧來茉莉清茶。她道,“聽說小林子今日午時伏誅了。臨死前還在請求收屍的人將他與華嫿合葬在一起。”
我深深歎息,“遲來的深情比草還輕賤,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他與華嫿都是這後宮紛爭中的工具,說到底也是個無法左右命途的可憐人.……”
“那娘娘,咱們應該替他了結這個死前的心願嗎?現在也許還來得及。”玉棠問。
我搖了搖頭,“不必了。倒不是說本宮無情冷酷,而是我不能替死去的華嫿做主。小林子想和她葬在一起,可她若泉下有知也未必會點頭同意啊。這樣一個欺騙她、利用她、甚至為了別人的女人親手殺了她的男人,她會原諒嗎?”
玉棠陷入反思,許久才道,“華嫿她是否會原諒小林子,奴婢不知道。但奴婢若是她,必不會諒解此人。”
*
陸河畢竟是衛國公的小舅子,杜家一幹人等見他被押解去了天牢,便求見太後。太後不好拂了杜家的情麵,前兩日就去找翁斐開恩。她道“皇帝啊,這陸河也曾是有過利民利國的功勞在的,到底罪不容誅啊。不如革了職後,把他一家子驅逐出京城,家產悉數充公,永世不得入朝為官即可。”
翁斐暫未做出回應,借口還有事兒要處理。太後隱忍著不滿,離開了騰龍殿。她深知,翁斐這樣的態度就已經是答案了。距離陸河行刑還有兩天的時候不甘心的她二度铩羽而歸。在大殿之外,剛要乘上鳳攆離去的太後,見我恰好出現,臉色終於慈愛柔和了起來。
王學英頓下腳步,看了看我身後端著糕點的宮女兒,“這是要去給皇帝送點心?”
我點頭應是。
“不如陪哀家走走吧。你看那晴空上的紙鳶,都飛到宮內了,多有意思。”
雨水過境後,碧空如洗。朱紅色的宮牆更顯鮮亮張揚。漫步在漢白玉長階上,視野逐漸廣闊了起來。我見太後剛才從騰龍殿出來時麵帶慍怒,想來是翁斐又沒順著她。便淡淡問,“太後娘娘似乎心情不佳?”
太後擺了擺手,歎氣道,“罷了,心情好壞也隻是一時的。有些事兒,哀家改幫的都幫了,該做都做了。”
“可是關於陸河的事兒?”
“你怎麽會知道?皇帝連這都跟你說?”太後訝異道。
我搖了搖頭,“這幾日皇上總說心煩意燥,召我去騰龍殿與他撫琴。臣妾在皇上身邊時,發現入宮覲見的官員似乎都是為陸河一案而來。所以鬥膽猜想,太後娘娘您也是為了給陸河減輕些處決力度才來的……”
“真是聰明。”太後笑道,“善於傍觀必審,洞悉一切,是好事兒。”
我先仰後貶道,“陸河一案,太後娘娘慈惠無雙,以德報怨,臣妾等應當學習。皇上與太後您都希望大翁朝治理有序,隻是方式理念不同罷了。太後您想要懷柔,以此讓官員們更臣服君上。但皇上卻想嚴政,用對陸河的懲罰威懾貪婪之心蠢蠢欲動的官員們,以儆效尤。我朝現今能成為清平盛世,不單靠皇上和中央的大政方針,還需要每個入仕之人各司其職、為官清正才行。尤其是地方官員治理有方才能一片片匯聚出盛世的圖卷。太後娘娘應該是聽說過我的身世經曆的。在我小時候,許多人都笑話我是有爹生沒娘養的命。我記得有一年晉地旱災,當時的晉地官員跟洛陽的吳躍薔一樣,貪了糧響,枉為父母官。許多災民湧入京城。本來我以為自己少吃缺衣、四處行乞的命已經夠淒涼了,沒想到災民們是一路吃著樹皮啃著泥土走過來的,比我可慘得多。臣妾因個人貧苦流離的經曆,是希望百姓們能得到一個執法不阿、法不徇情的結果的。而且就因果關係來說,沒有陸河對黃穠煙的財字供給,華嫿或許不會將淑妃騙到鏤月雲開亭,而我也不會深陷這場紛爭,險些一屍兩命。哎,還真是想想都覺得後怕.……”
見太後態度鬆動,我揚起發澀的笑意,“淑妃娘娘落水,有母家親眷第一時間趕到照料,替她撐腰,為她做主。而臣妾呢,遇到這種暗害,便隻能啞巴吃黃連。若非國家有公正嚴明的法紀,誰還能為臣妾出頭?”
王學英內疚的情緒翻江倒海般攪動著。自己為了那些個人情世故,竟讓皇帝放過間接傷害自己女兒和外孫的凶手。她訥訥著站在原地,發不出聲音。
入夜時,內侍才在廊角點上燈籠,翁斐便來了漪瀾殿。我故意嗔道,“皇上要來怎麽也不叫奴才們提前知會一聲?今夜的膳食可沒準備你喜歡吃的。”
翁斐從身後將我抱住,蹭了蹭我的脖頸。幾個女官見了,紛紛掩嘴笑著避退到了殿外。他溫柔問道,“今天你碰見太後了?跟她說了些什麽?竟讓她改弦易轍,不再給朕添堵了。”
我轉過身,雙手搭在他的腰上,“臣妾可什麽都沒說,或許是太後娘娘自己想通了呢。”
翁斐笑意很深,又問,“餓了嗎?”
我搖了搖頭,“不餓。”
“可是朕餓了。”他說著,將我攔腰抱起,超金絲軟塌走去。
※※※※※※※※※※※※※※※※※※※※
感謝小夥伴們的自發推薦!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