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我雖未回頭,但仍察覺是他來了。目光照舊盯著書頁,笑問,“今日的奏章看完了?”


  翁斐點了點頭,又見濃蔭遮蔽了窗戶,外邊是一澗澹蕩池水,房內也濾了一層雅綠,便笑道,“整個宮裏就你這兒最是消暑宜人。”


  進來奉茶的杜歡姑姑和婉的接話,“原先開春的時候,內務局的花匠來漪瀾殿修剪枝丫。險些要將這窗邊的藤蔓和枝條剪掉。所幸娘娘有遠見之明,不然怎得今日青翠。”


  我放下書本,置於檀木桌案,應道,“花匠也是好心,想要景致更規整,屋內光線更充足。而我不過是貪涼罷了,想著夏天能置一個僻靜涼快的地兒,便攔住花匠,不許他減去這遮光的屏障。日光透過疏密有致的葉子,碎成一片片,落在窗台,落在紙上,落在衣上,落在地上,總比直|射進來婉轉有趣些。”


  翁斐對門外的小康子吩咐道“你去禦書房,將朕那些還未處理的公文奏折都拿來。朕要在良妃這處涼快清淨地辦公。”


  小康子聽完,麻溜的退下。翁斐用過茶後,與我說起了碧海樓失火一事。官員上報的結果便是那夥異邦人為綁架葉知秋,故意放火轉移視線。“朕了解呼蘭若,他是個心係部落百姓,守土有責的漢子。他才繼位沒多久,又即將迎娶部落重臣的女兒,獲取支持。此時綁架葉知秋,便是與大翁朝不睦,未免太不顧全大局。不似他的作風。”


  “皇上的意思是,背後主謀還未可知?”


  “此事到了最後,誰能從中獲利,還真不好說。”


  正巧此時,安祥意從禦膳房過來,手上端著新鮮出爐的燒餅,朝翁斐與我躬身道,“皇上,娘娘,梅菜燒餅做好了,還冒著熱氣兒呢。”


  見我疑惑,安公公又笑著解釋,“皇上瞧著娘娘喜歡滄浪長橋邊兒的梅菜燒餅,便將做燒餅的師傅請來了宮中。”


  聞言,我向翁斐投去驚喜的目光。他眼眸裏藏著微微笑意,“吃一兩塊便罷,當心上火。今夜還要與韞兒跟駙馬吃飯。”


  木槿一臉歡喜,邁入殿內通傳,說是繁昌公主攜駙馬爺前來拜見。倒是許久未見木之渙了。他豐神俊朗的外表,經官場曆練,更添了幾份持重的氣質。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呢。皇上才說今夜要與你們小聚,你們就到了。”宮女兒們將公主夫婦引入殿內,我起身相迎道。


  翁韞瞧著皇上巋然不動,便打趣說,“皇兄莫不是嫌棄我們夫婦倆來得太早了?擾你和良妃娘娘清閑了。”


  “沒大沒小,就你敢跟朕開玩笑。”翁斐朝著翁韞搖了搖頭,說罷,又請木之渙坐下。繡闥雕甍的屋簷內,金爐四溢清香。四人寒暄小聚,偶爾開懷大笑,好似尋常人家的郎舅姑嫂。就連侍立在一旁搖扇奉茶的奴才們,也掛滿笑意。一片融洽。


  聊著聊著翁斐與木之渙討論起了國事。我與翁韞相視一笑,起身退往偏殿的葳蕤窗軒下。


  翁韞見四下無人,才向我訴說起最近內宅的煩憂事,“最近過得好不鬧心。之前在京城我是死防著葉知秋,生怕之渙被她所迷惑。現在竟不想府裏又出現個狐媚的。虧我之前還以為她老實本分,千裏迢迢將她帶來京城。早知便將她發賣了去。”


  她這番話,直覺叫我想起了碧秀那丫鬟。我追問道,“在江南帶回來的?是你在江浙買的奴仆嗎?”


  “正是。有個叫碧秀的丫頭,見我有孕在身,許久不能與之渙親近。便使盡下作手段,趁之渙與蘭柏楊、羅子謙等許久未見的友人暢飲酒醉,妄想近身侍奉。”


  “碧秀?她那奴契上可是碧綠的碧,秀麗的秀?”


  見翁韞訝異的朝著我點頭,我做恍然大悟狀,“難怪嘛,上次我說怎麽這麽眼熟,竟真是她。你回京後第一次來我宮中探望時,我就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她。”


  “逢春姐姐怎的會認識她?”


  “前年我去杭州時曾請過一個嬤嬤,還買過一個丫頭,好叫人照料我回京路上的飲食起居。其中那丫頭便是碧秀。在驛館時,我見她花枝招展,喜好招蜂引蝶,本就不滿。後又聽說她曾是原先主人家的通房丫鬟,少爺娶妻後,新婦不喜她的野心和德性,就將她賤賣給了人牙子。如此人兒,我也不願再用。遂返還她奴契,任她餘生自由。隻是不知她後來經曆了些什麽,怎麽又被當丫頭發落了?”


  翁韞聽後,頗為愕然。又忿忿道,“逢春姐姐你也是心善,竟歸還她奴契?豈不便宜她了。若是本公主,發賣她去青樓都不為過。”


  我正想脫口說現在發買也不遲啊。可話到嘴邊又咽下。靈光一閃,我道,“公主不如把這丫頭交給我處置吧。好替你出出氣兒。”


  得了翁韞的許可,我又喚來花囍,在附在她耳邊仔細交代了一遍。花曦邊聽邊點頭,將我的吩咐謹記在心。受命後,欠了欠身,悄然退下,即刻出宮去把事兒辦了。


  翁韞無意間將目光移到了我的手腕上,定眼一看那玉鐲,終於問道,“這手鐲可是羊脂白玉的?莫非是皇兄送的?”


  “公主好眼力,而且還能猜到是皇上所贈。”


  翁韞笑著,心中有了幾分了然。“我說這玉鐲怎麽這樣眼熟,原是小時候見祖母太後與懿德皇太後戴過。可見逢春姐姐在皇兄心頭分量了。還好後宮的妃嬪們入宮時間淺,不知這鐲子的重要寓意。”


  話音剛落,就聞翁斐與木之渙的聲音由遠及近。宮婢走在前頭替主子撩開珠簾。偏殿這間幽靜雅致的書房映入眼中,木之渙讚道,“日斜入幽窗,案邊白海棠。這偏殿的布置倒蘊涵雅韻。尤其是那花窗,極具蘇地古院深宅的框影之美。”


  翁斐笑答,“漪瀾殿的主要建造本就是請留守京城的蘇州匠人把關的。這窗軒門簷雖大體上與宮中風格一致,但細節處的門框雕花,隔扇圖紋皆與江南無異。”


  幾人在偏殿幽窗下走了幾盤棋,差不多時辰後,奴才們也備好了禦膳。飯後,翁韞便與駙馬去探望生母嘉慎皇太妃了。翁斐也是哄完孩子,才坐到窗下批閱公務。


  又過了半月,細雨如酥,斜掃窗外的碧荷,清漪陣陣。遠處新開的淩霄花垂落在高牆邊上,輕慢搖曳。


  稍顯陰冷霧薄的天青色下,金碧輝煌的皇城因雨水沾濕,覆上了一層深邃幽冷。


  我伏案畫畫時,木槿從桌下撿起翁斐遺落的奏章。我饒有興趣的接過,再翻閱一看,竟是大臣們聯名彈劾晟王與呼蘭若的。雖然通篇批判他倆因兒女私情迷了心竅,拔刀對峙之勢讓政局緊張,置兩邦安好於不顧。但暗地裏卻將矛頭直指葉知秋,怪她挑起禍端。想來是以為歸樂公主有太後做靠山,不敢明麵將她□□。我格外留意了下大臣留名的幾個大臣,默默記住。


  “娘娘,是否現在就把奏折送還騰龍殿去?”木槿關切道。


  我搖了搖頭,“等皇上今晚來看望大皇子時再還給他吧。也不是什麽要緊事。”就讓輿論再發酵一會兒吧。


  我起身,說想去禦花園逛逛,獨便喚來花囍為我撐傘,往曲折縈紆的蹊徑走去。觀著煙雨,我問,“之前吩咐的事兒辦得怎麽樣了?”


  “公主府已將碧秀和她的奴契交給了咱們的人。這些天才輾轉‘賣’去了朱府做丫頭。娘娘放心,這事辦的滴水不漏,日後也無人會覺察到咱們。”


  這碧秀隻以為她是被公主府發賣了,卻不知所謂的人牙子正是花囍派去的人。在人牙子手頭吃盡苦頭,受盡□□的碧秀終於遇見了“救命恩人”將她救出火坑,並在“恩人”的授意下混進朱府的新奴中。


  花囍細心著將傘朝我偏斜,遮住飛絲。接著道,“按照娘娘的吩咐,已隱約向碧秀透露出這‘恩人’尋寶書商的身份了。讓碧秀以為朱府典籍眾多,頗為珍貴,其中更有遺世孤本,書商覬覦朱伯堅老爺的藏寶,便派她以奴仆身份潛入朱府,接近朱老爺。若事成,則助她後半生安享榮華,碧秀自然不敢有異議。”


  一主一仆信步於層波疊影,亭榭廊檻間。我忽然頓住腳步,凝視著花囍的神色,輕聲問道,“花囍,你為何願意離開劉府,跟著本宮?你也知道,我安排碧秀去朱府,是為了去給胡氏下絆子,叫她不順心。而胡氏與劉府的關係,自不必我多說。”


  “花囍的奴契早由清慰少爺贈於娘娘您。不管娘娘您身份上發生了什麽改變,唯一不變的,就是你我的主仆關係。主子叫我往東,奴婢絕不會往西。花囍忠心侍主,絕無二心。”


  我朝她投去讚賞和信任的目光,低頭笑了笑,又望向厚重的陰雲。終於含笑問道,“你喜歡劉清慰多久了?”


  花囍驀然心驚,趕緊跪下,“清慰少爺是劉府舊主,為人清朗,奴婢卑賤,對他隻有崇敬,並不敢有戀慕的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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