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滿月宴遠比我想象中隆重許多,大有萬國來朝之勢。早在正午十分,恢宏寬敞的宮門口就已經被各路王侯公卿家和邦交遣使的寶馬雕車堵得水泄不通了。五花八門、琳琅滿目的貴重禮品如濤濤江水般湧進了宮殿內,用金山銀山、價值連城來形容這一滿屋的束帛加璧,毫不為過。連負責登記造冊哪家送了什麽禮的太監都快要忙花了眼。
??所幸事事不必我操心,禮部司跟內務局的人從迎賓、宣禮、起宴到樂舞,安排的麵麵俱到。因不想叫人覺得自己恃寵而驕。今日的我並沒有大肆華麗的裝扮自己,隻穿的比往常莊重些。一襲宮妃常見的織金緞綿裙,上麵繡有寓意多子多福、美滿如意的石榴花與蓮蓬子。高高的雲髻上正麵飾以牡丹花絲,側麵斜扣步搖與珠玉。
??翁斐拉著我的手,安閑的端坐在了瑞和殿門的廊前,一一接受王公貴臣及其官眷列隊的朝賀。而繈褓裏的皇子正由身後的奶娘們抱著哄著。本來翁斐怕我怯場,隻讓我端莊微笑便是。至於那些上前問安的人由他來應付。卻不想麵對各路賓客的問候時,我能輕鬆自若,應答如流。
??見此,他悄悄投來一個讚許的目光,笑道,“氣度從容,很有大家風範。”
??“還不是跟在皇上你的身邊久了,對皇上的氣度、談吐耳濡目染。如今與這些貴胄豪族敘起話來,我才能有條不紊,毫無怯意。”
??正說話間,一穿著二品誥命朝服的花甲命婦由三兩人攙扶著上前。
??“老身攜眾親眷拜見皇上,拜見瓊嬪娘娘。恭賀皇上與娘娘喜得皇子,從此開啟蘭芝繞膝之勢。大翁朝後繼有人,千秋萬代,雛鳳清聲。國運必將更加亨隆興盛。”說話的是穆老太君,乃大翁朝的二品誥命夫人——霍風的丈母娘,霍寶卿姐妹的外祖母。她自持是開國大將之後,便總覺高人一等。年輕時會些功夫,就秉著風雷之性,潑辣行事。如今老了,雖脾氣不改當年,但是看人下菜的功力卻見長了不少。比如麵對上位者,始終慈眉善目,極是恭敬莊雅。聽說當年葉知秋沒能留在霍府享靡食錦衣的大小姐生活,多半功勞都歸她。
??我納悶朝下看了一眼,扶著穆老太君的那個貴女不正是霍寶幺嗎?怎麽她跟著穆家外祖母前來,卻不隨霍家覲見?這霍寶幺每每一出場,都越穿越奢麗。饒是當年未出嫁前的翁韞公主,也未必會穿的那麽華奢。精心修飾的痕跡太甚,反而暴露野心。隻見她麵對皇上時眉目間盡是女兒家的嬌態,全然不見今早搬弄口舌是非時的長舌婦模樣。
??“老身這次為大皇子獻上的滿月禮是三百年前在釋迦青山出土的寶物‘西漢碧玉穀紋璧’。”
??說罷,便由霍寶幺極有表現欲的輕移蓮步,將寶物遞給了前來接應的小康子。再由小康子呈給了翁斐。
??穆老太君與她外孫女一樣,之所以肯拜我,完全是礙於皇上的麵子與禮教尊卑的秩序。心裏到底是瞧不上我的。她本巴望著皇上能將她獻上的寶物仔細觀摩讚賞,卻不想翁斐先將玉璧遞給了我。這讓老婦人那微笑如金絲菊綻開的臉悄悄僵硬了幾分。“瓊嬪娘娘,這青玉乃是軟玉,素日裏需注意保養。下人們眼皮子淺,始終是個出生不高的,沒見過好貨,隻怕拭塵和搬運時不懂輕拿輕放輕摩挲的道理,養護不佳,容易磕碰。日後還請娘娘囑咐宮人們小心些。”
??我略看了一圈,笑道,“這玉璧華貴,似是和田出產。上麵又紋有穀物的紋樣,並刻有‘長樂’二字,極具巧思。如此祥和瑞意,乃五穀豐登、民康物阜之象征啊。老太君有心了。”
??嗬,小門小戶出來的還挺識貨。穆老太君不好再多說什麽,便訕訕然退下了。見狀,我不由勾起一泓如水的笑意。出生低寒又如何,你自持血統論一輩子,半老八十了還不是得匍匐在我腳下。一想到待會兒晚宴上皇上為我冊封時這幫人臉色會有多難看,就令人感到快意。
??翁斐見我堵住了對方的嘴,輕聲也笑了,“不必跟她一般見識,她半隻腳都要踏入棺材了。”
??“怎麽會與她計較呢。穆老太君是名門之後,又是誥命夫人,是該敬讓幾分的。對了.……我瞧著剛才是霍家二小姐與她一同覲見。人人都說穆老太君沒有孫女,所以對外孫女特別疼惜。真是羨慕,有外祖母慈藹疼愛。哪裏像臣妾,連外祖母是何人都不知。京中更有傳聞,在霍家二小姐才及笄時,穆老太君就給她定製了一頂鑲金穿玉的鳳冠。用的還是時下最貴最難求的驃國翡翠呢。穆家是名門,由其以祖祖輩輩的克勤克儉而聞名,成為京中望族典範。如此奉行節儉,還能為外孫女以奢貴的璆琳打造鳳冠,可見寵愛之深,期望之高。”
??在大翁朝,鳳凰圖樣並不是獨屬於皇後的。民間女子平素裏在發髻上斜插鳳釵的情況並不少見,出嫁那日更是流行頭戴鳳冠。不過,在製作工序以及用料上還是劃分等級的,極其森嚴講究,民間的格製自然不能超過宮廷後妃在受冊、朝賀時所佩戴的“六龍三鳳冠”、“十二龍九鳳冠”等等。
??聽我狀似無意的這麽一說,翁斐不由陷入回想。然後略不悅道,“穆家厲行節儉的風尚已經是十幾年前的曆史了。這些年穆老太君當家做主,一家子的窮奢極欲。那外孫霍家女的一身行頭,都趕超了宮裏的公主了。實在是有僭越之疑,鋪張之嫌。”
??兩人沒說一會兒,排在後麵的賓客便依禮上前了。正當此時,一小內監來報,說是晟王終於趕回京了。我不禁望了眼葉知秋的方向。此刻她正端站在位於斜側廊簷的那群命婦中,偶爾與她們閑聊幾句。今日的她也穿著吉服,與周遭的人衣著無異。隻是,螺髻鬆鬆沾玉潤,櫻唇淺淺印珠紅,光靠一張臉與身段,就輕易將在場女人碾作成了足下沉泥。
??今日木良夫婦以我母家親眷的身份也應邀入宮了。因封了敕命,又有皇上和晟王做女婿,身份、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一些往日裏瞧不上木家門戶平平的官僚權貴,也有了拉攀關係的親近之意。在我還未出月子時,顧氏得了皇上恩許入宮小住了幾日,照料我身子。那時她便問我,願不願意再讓木槿與尚在劉府的花囍進宮伺候我。畢竟是忠心貫日的舊仆,隻若她們還肯跟我,我自然沒有異議。遂沒多久,她們便應召入宮了,暫且先在教習嬤嬤那兒學規矩。
??這盛世清平的夜,花好月圓,笙歌曼舞。宮廷畫師於燈下作畫,將此熱鬧非凡的盛況繪製於圖:皇子滿月,名流賓客雲集,人物多到險些延伸至畫外;瓊嬪封妃,太後親贈金冊金寶,以示肯定。宮女兒們端著果盤穿梭於回廊;太監倒酒端茶;樂師撥弦弄琴,奏著鈞天廣樂;舞姬載歌且舞,裙帶飄飄……
??“你們知道嗎?這次晟王回京,還帶回來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可了不得,以前在京城‘名聲’可大著呢。”某個侯爵府的夫人幸災樂禍道。
??眾位貴婦倏地無心端賞歌舞了,都紛紛等候著下文。那消息靈通的夫人也不賣關子,緊接著道,“正是去年晉王在青樓斥千金白銀買下的小妾柳婉婉!”
??“什麽?!”某位縣主驚訝的握住了嘴巴。可那呼聲太大,不但引來了更前排晉王王妃的回眸,還換來了尹相蓮惡狠狠的注視。
??“那歸樂公主美得賽天仙似的,如此二八佳人,國色天香,整個京城何人能及?怎麽晟王爺還會看上一個青樓妓子?”杜國公夫人低聲著,匪夷所思。
??霍寶幺的母親卻嗤之以鼻道,“青樓女子從小就得用心學伺候男人的本事。想來這一路上可沒少好好的服侍晟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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