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玉棠為我備好的發釵步搖都很精巧別致,我很喜歡。隻是這趟隨皇上出來考察民情吏治,還是低調從簡為好。那些發飾上鑲著玉石珍珠,在邊塞來說,太過招搖。所以才繼續用了自己的簪子.……”


  ??我現在身世不詳,來路不明。又是與葉知秋錯換多年人生的假千金,又是劉府的棄婦。還被太後下令流放邊疆。若被皇上貿然帶回宮中,必然會沸反盈天,飽受街談巷議。


  ??所以若想以後的路好走,排除異黨,有人庇護,光靠翁斐的情意還不夠。我不單要他長久的寵愛,還要太後的母愛,襄陽王的父愛,為我形成三足鼎立之勢。


  ??可劉清慰曾對我說過,溫家的敗落除了先帝的過河拆橋,最主要原因還是太後娘家的構陷。而翁斐生母懿德皇太後的死因,恐怕也與王學英脫不了幹係。如此深仇宿怨,我實在沒勇氣欺瞞他,扮演他仇家的女兒,站在他的對立麵。


  ??隻是此刻的我,沒有把握,並不確定他在完全了解我之後,是否仍然篤定的愛我。所以這根木簪子的來曆,以及對我未來的盤算,暫時還不敢對他全盤托出。


  ??上蒼啊,請理解我的掙紮與猶豫,原諒我刻在骨子裏的自我菲薄。若現在就向翁斐坦白實情,然後又去冒充浮萍,那他會如何想象我?我為了生存不擇手段向上爬的模樣在他人看來,必定很醜,很貪婪,很卑劣。我並不希望有人目睹,尤其是翁斐。


  ??我心悅他,所以在意自己在他麵前的模樣。


  ??翁斐所代表的,正是我向往並積極靠攏的階級、富貴、權勢的頂峰。他這樣出身高貴的人,幹淨優越,高高在上。與從小挨苦受窮、在卑下泥沼中成長的我截然不同。他能理解我嗎.……

  ??“我能看看你的簪子嗎?”翁斐說著,輕輕將木簪取下。青絲瞬間如瀑流瀉般披散。他端詳了許久,反複確認,眸色變得怪異。


  ??我鑒貌辨色,隱約察覺他有些異常,“皇上怎麽了?”


  ??“哦,隻是覺得這簪子有些老舊了.……全靠你不嫌,還願意繼續用。”


  ??正巧此時,安詳意歸來,呈上了一支製作工藝極佳的苦竹笛。打斷了我與他的對談。翁斐道,“這支笛子音色潤麗,你可要現在試試,為朕吹奏一曲。”


  ??我接過竹笛,細細摩挲著笛身,“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隻是,我對管樂不算精通,皇上聽了可別笑話。”


  ??我左手握笛頭,右手握笛尾。對著氣孔發音,將平穩的氣息轉換為圓潤而寬厚的笛音,飄然流向這廣闊而渺遠的邊邑上。這曲子時而淒婉,如吟唱般低回。時而又激情,如浪花般升騰,將旋律遞進。一曲下來,如泣如訴,韻味深長.……

  ??翁斐沉浸在曲音裏,許久才回味過來,眸裏溢上了驚豔的神色,“朱弦而疏越,壹倡而三歎。你這樣精湛絕妙的技藝,還如此自謙。”


  ??“皇上過獎了。這首曲子平日裏練得多,所以熟能生巧罷了。”這些年苦學才藝,不肯鬆懈。今日不就派上用場了嗎。何況我去年還一直纏著劉清慰與弄月,精進五音六律。如今,日就月將,有所長進,不枉我苦心孤詣。也算是天道酬勤了。


  ??“朕自以為聽曲無數,卻從未聽過你方才吹奏的曲子。它叫什麽?出處在哪兒?”


  ??我莞爾一笑,輕輕放下竹笛,並不得自矜得意,隻淡淡道,“這首曲子叫《商女恨》,是我與劉府二位小姐在宅中無聊時共同譜成的,皇上自然沒聽過。我小時候,被接去木府前,常在市井中討生活,偶爾會路過青樓教坊。雖然當時很多道理我還不懂,但對那些乞丐、歌女、戲子,總有一種同為苦難之人的共情。有詩雲‘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然,事無絕對,人也並不是能一概而論的。那一張張賣笑的臉背後,總有身不由己的苦楚。她們心裏,未必沒有家國大義。所以民間有人曾反駁說,‘商女亦知亡國恨,無奈猶唱□□花’。我深以為然,便有了這曲《商女恨》。”


  ??翁斐側耳聆聽,眉目柔和,不掩讚賞的神色,“自古詩人大多愛寫邊塞詩文,歌頌戍邊戰士保家衛國的壯舉。今日在這玉山關,在這古老的軍事關隘上,飄蕩一首《商女恨》,也算是一種和解之音了。”


  ??*

  ??見到襄陽王那日,關外天氣極好。湛湛藍天,不起一絲風沙。玉山關附近的大小官員在高厚的城牆下列隊迎接。霍風坐在木質的輪椅上,想朝翁斐下跪行禮,卻力不從心。好在翁斐手疾眼快,在霍風傾倒之際速速攙扶住他,才不至於真的摔下來。


  ??君臣之間一路寒暄問暖,關係融洽,主聖臣良,似乎從有過設防與算計。


  ??接到襄陽王後,皇上讓那隻護送他的軍隊休整了一日,然後再整列出發。登程回京前,我站在城牆的雉堞間,望著城門下車轅運行的痕跡,與正在整頓隊列紀律的將士們。烈陽當空,略帶熱氣的風吹響了衣襟。身後,隻有玉棠伺候。


  ??就在前一刻,我見襄陽王的隨從推著他登頂城樓。遂也跟了上來,佯做偶遇。霍風恐怕隻以為我是翁斐正在寵幸的妃子,所以有資格伴駕。故而並未對我有過多的好奇。而我為避免刻意,也並不主動與他攀談。隻是照舊戴著木簪子,偶爾出入在他的視線裏。


  ??果然,這招行之有效,慢慢引起了他的注意。若說我是皇帝的寵妃,為何衣著樸素,隻戴一根木簪。派人一打聽,才略知道了個大概。隻是.……那簪子略有些眼熟,又不好叫人摘了下來給自己端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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