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我正欲離去時,前方忽然慢悠悠的竄出一個人影將我堵住,然後戲謔道,“我就說□□的皇上陛下怎麽忽然不在大殿了,原來是來密會佳人了。”話畢,他又朝著翁斐行了鞠躬禮。


  ??借著撥出雲層的月色,我才將此人稍顯熟悉的麵孔看清。如此鮮明的遊牧異裝,魁梧帥氣的漢子,不正是那日花朝節與我們船隻數次相撞的其中一個匈厥人嗎?

  ??翁斐神色略沉,上前一步,橫開那人與我的距離,然後向我示意道,“你先走吧。”


  ??盯著我匆匆離去的背影,那人饒有趣味的笑道,“上次我與皇上陛下您偶遇,當時便是這女子與您同行吧。我方才在大明殿見您位置側下方坐著的也不是她。她也是您的妃子嗎?”


  ??“確實是朕心儀的女子。”翁斐亦極目遠望通往宮門的方向。


  ??“皇上似乎很喜歡她。既然喜歡她,怎麽舍得讓她與你委屈密會,卻不舍得帶她去大殿之下光明正大的坐下?你們這裏的人可真奇怪,那麽多彎彎繞繞。”


  ??翁斐苦笑,沒有接茬。他並不喜歡像無關緊要的人解釋。


  ??*

  ??雖昨夜睡得晚,但我今朝依舊早起,去魏紫苑晨昏定省,伺候公爹婆母用羹湯。飯間不久,劉清慰才從宮裏回來,見我不在瓊枝苑,便也跟來父母處請早安。朱婉看兒子來了,忙讓丫鬟添了副碗筷。


  ??見劉清慰略掛著倦容,劉禤沒忍住關心,“不是夜值嗎,怎麽昨天白日就入宮當差了?如此連軸轉,哪裏能受得了?”


  ??劉清慰望了我一眼,於桌下握住我的手,然後才對劉禤笑道, “昨天想著大明殿有宮宴,有些不放心護衛的人手布置,想確保無誤,所以就早早就入了宮。”


  ??其實哪裏是操心皇廷侍衛的安排,分明就是因為我去了宮中,他不大放心罷了。我做賊心虛的訕笑,然後低下頭去。


  ??朱氏遞上一碗肉粥,跟著關切道,“吃了就趕緊回去睡吧,別再撐著了。”


  ??劉清慰卻不急著喝粥,神情略嚴肅了些,向著劉禤宣布自己的最新任令,“父親,皇上為我從禁軍處調職,想讓我七天後出征,隨燕家二郎的大軍赴雁門關外。”


  ??“這是怎麽個事兒?好端端的為何叫你隨軍出征?”朱婉搶在劉禤的反應前,不禁愁眉鎖眼。


  ??聞言後,我也訝異的抬眸,心中暗忖,皇上如此有意為之的安排,莫不是為了調虎離山……真不愧是他,竟能如此堂哉皇哉,莊嚴正大的‘以權謀私’。


  ??劉禤為官二十載,雖依流平進,但也見過不少大風大浪。所以不似朱婉那般關心則亂,而是拈髯尋思,針砭時弊,“匈厥這些年內訌不斷,他們的老首領阿合勒素來主張對我朝歸附投誠,和睦共處。倒是他那弟弟閼野不是個安分的,早就與其他部落勾結,蓄意謀反,聽說現在已經策動兵變了?”


  ??劉清慰點點頭,“之前屢次侵擾我方邊城的正是閼野的手下。閼野這人豺狼野心,極為好戰。前些日子匈厥向我朝求親不成,他就趁機向族人挑唆,煽動起大家對我朝的敵視情緒。阿合勒的兒子呼蘭若如今還在我們這兒朝貢,這兩天收到自己叔叔謀反的消息,估計早就歸心似箭了。”


  ??劉禤垂眼,瞥見劉清慰的手正在桌下拉著我。竟一反嚴肅,有些打趣的笑了,“為父記得前三年前你未成家時,就一心想隨襄陽王去戍邊曆練。還嫌內廷侍衛貴族子弟居多,怕混在這些勳戚中沒長進。而今你入值宮禁三年有餘,皇上給你擢升過品階,你又娶了妻,可還執著盼望去從軍?”


  ??劉清慰悄然握緊我的手,嘴上深明大義道,“雖諸多不舍,但男兒就該保家衛國。正因皇上記得我這年少之誌,所以才在此用人之際調度我去磨煉。今時不同往日,雖然匈厥遠不及我們強盛繁昌,但若閼野纂位,必然會窮兵極武,擾我朝疆域安寧,使我軍將士與邊鎮百姓遭受鋒鏑之苦。我朝此時出兵增援阿合勒,定能慎防杜漸,叫閼野的曹社之謀胎死腹中。”


  ??飯後,我隨劉清慰一同回瓊枝苑。那片小小的紫竹林剛浸潤過清早的一陣疾雨,青翠的竹片仍掛著露珠水漬。此刻雨過天晴,陽光透過層疊的枝葉間灑下千絲萬縷的細碎光影,伴隨著清潤拂過麵頰的微風和假山邊兒溪水琤琮的聲音,令人好不愜意。隻可惜,我百感交集,無心消受這雨露春風。


  ??我關心道:“有襄陽王常年戍邊,皇上怎麽還讓燕家二郎率兵增援?難道是襄陽王的軍力不夠?”


  ??“襄陽王在先帝時就軍功赫赫,建立起了威望。先帝忌他功高蓋主,駕崩前的兩年就下了令,讓他去屯墾戍邊,無詔不得回京。此番隨燕家二郎出征的,不但有我,還有秦鏘大人之子秦雲驍,先太後的溫家表親溫珍襲,甚至是衛國公府杜墨白等人。皇上是意在培植後起之秀,能有棟梁將領之才在行軍打仗上和燕老將軍一樣與襄陽王分庭抗禮。”


  ??聽了他的話,我心中又起疑惑,於是追問道,“襄陽王戍守邊疆,還不能私自回京。那他的家人怎麽不隨他遷居去邊城?”


  ??“這個我也不大清楚。據說是襄陽王與妻子感情不睦,本就不太戀家。而且這一家老小在富饒的天子腳下土生土長慣了,哪裏受得了去風吹日曬的偏遠之地吃苦。所以襄陽王幹脆將家人留在了京城。”劉清慰頓了頓,又補充道,“霍寶奉這幾年領了個舞詞弄劄的閑職,本不在此次的出征之列,後來去求了皇上,才得機會與我們一起出發。”


  ??我見苔蘚滋生的假山上有篆愁君背著殼獨自踽踽前行,思忖半刻,慧黠一笑,“襄陽王孤身遠行是真,與妻子家煩宅亂是真。但還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存在呢,那就是先帝刻意拘下霍風的妻子女兒為質。又或者霍風為了表示忠心與順服之意,所以才沒有帶走她們?”


  ??“你猜的不無道理。”劉清慰攬住我的胳膊,“但是這種話說出來可是有殺頭風險的。在外切記謹言慎行,莫要被有心人聽到,輕而易舉就告你個對君主的誣蔑之罪。”


  ??我乖覺的點點頭,“這是自然,也就對你我才暢所欲言,直言不諱。”


  ??他似乎很滿意我對他表達出獨一無二的信任,先是替我將耳發攏好,然後又止不住歎息道,“這次遠赴雁門關外,替你調查身世的事情隻得暫時擱置了。你且安心,等我回來。”


  ??我笑了笑,“好。”


  ??*

  ??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受繁昌公主邀請,去狀元府聽戲時,經過翠嶂連綿的園林,在枕水長廊下望見露出水麵的蓮葉碧綠肥厚,才驚覺霜凋夏綠是如此匆匆。


  ??“逢春,你聽說了嗎?那尹家夫人回隴州的路上吃東西時居然噎死了。”戲台上還在唱《小樓聽春雨》,翁韞卻已經湊過身來,與我閑聊近來京城勳貴家的新鮮事兒。


  ??我對此訊頗為詫異,忍不住把她的話反複一遍,“噎死了?”


  ??“是啊,好像聽說是坐在車裏吃棗子,然後馬車一個顛簸,她就噎住了。等大夫來時,早一命歸陰了。” 翁韞對這尹杜氏不熟,隻在一些場合見過幾次。雖對死者心生敬畏,但畢竟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於是便說出來做拉閑散悶的談資了。


  ??我警覺多疑,總覺得此事如帷燈匣劍,未必那麽簡單。前些日子尹杜氏為了保護尹相蓮和自己不受懲處,不惜搬出了一個“太後的私生女”,才使太後不得不善罷甘休。雖說替太後找女兒是“好心”,但這其中也頗有些要挾的意味。雖然我與太後交集不多,但通過蘇太妃、葉知秋等人之口,還有自己與太後的接觸來看,心知她絕非是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相反,非常的睚眥必較,心黑手辣。當然,虎毒不食子,她對自己的骨肉倒是極盡慈愛與寵護的。人心複雜,對一人是好是壞,不過取決於立場與利益的是非關係罷了。


  ??若尹杜氏之死與太後無關,那就隻得自認倒黴了。閻王讓你三更走,你就不能五更留。可若與太後有關,錯就錯在她不單去查了太後的陳年舊事,觸碰了太後的底線。還將底線裏的秘密堂而皇之的帶來了京城,以此威脅到太後的地位與名聲。


  ??這狀元府假山聳翠,樹木葳蕤,又有因風起的水波搖晃在牆麵上。明明天是熱的,此處卻因綠意水光而顯清幽。叫人置身其中,很是放鬆舒服。翁韞吃了塊蘇氏糕點,不禁道,“今年初秋前之渙會調任到江浙去曆練幾年,屆時我也隨他同往。”


  ??“這是皇上安排的?”


  ??翁韞搖了搖頭,“本來是要調他去豫章的。但他請求去了江浙那邊兒。你也知道,他自幼在那兒長大,所以更傾向於挨著蘇州的地界兒。”


  書屋小說首發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