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我身側的耕雲有些癡癡然,“我剛見到晟王殿下容顏的時候,以為宋玉潘安就該是如此,竟不想皇上的相貌在晟王之上。”


  ??連向來謹慎內向的弄月也忍不住多言,“是啊,尤其是那專屬於帝王的氣質與風度,明明隻單單站著什麽也沒做,都讓人心生敬畏,望塵莫及。”


  ??隔壁的謝家女聽了,也不禁歪頭好奇,“皇上明明更好看,怎麽外邊兒都在誇晟王的容顏京城第一,無與倫比?”


  ??“那就是海嬪娘娘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宮裏的妃子呢。”耕雲幹脆更湊近我,“嫂嫂,海嬪娘娘是你的表妹吧,穿得光彩燁然,真是富貴逼人啊。”


  ??我點了點頭,想起海媛珠之前在皇城禦苑那一味媚諂淑貴妃,一味貶抑我的勢利嘴臉。真是叫人不報複不爽啊。


  ??我正謀想著壞心思,卻在此時,又聽身後的霍寶幺同謝家、趙家的貴女說:“聽說這海嬪娘娘是有些才華在身上的。當初選秀時憑自創的一首詩入選,皇上還誇她的詩作獨到犀利,用詞大膽,諷時與自傷兼而有之呢。”


  ??“那她到底寫了什麽呢?寶幺姐姐可還得?念出來讓我們有幸瞻仰瞻仰唄。”謝家女替大家問道。


  ??霍寶幺的回答卻叫人掃興了,“哎呀,我也隻是聽說,並不知道具體內容啦。”


  ??我側目望過去,滿腹狐疑。什麽時候起末學膚受、粗通文墨的海媛珠在外人眼裏的形象竟是辭采華贍的才女了?而且竟然還能得到翁斐的首肯?

  ??剛剛霍寶幺說什麽來著?殿選?自創詩詞?我正思索著,顧氏便來拉我去幫忙了,說是新郎官兒結親回來了。


  ??越是高門望族辦喜事兒,繁文縟節的禮節儀式就越多,何況這次還是公主下嫁。一番驅邪祝禱後,一雙新人成親拜堂,新娘子可算被喜娘女眷們簇擁著送入了洞房。繁昌公主一大早就起來披戴如此厚重的鳳冠霞帔,又在花轎裏悶坐了個把時辰,估計早就累的夠嗆了。


  ??我見大夥兒歡騰的鬧著洞房,含笑著,自覺退到一邊。不想卻被身後的海媛珠及時叫住了,“姐姐——”


  ??我回眸,福了福身,“拜見海嬪娘娘,娘娘安好。”


  ??“聽說狀元府的花園是特意請姑蘇那邊兒的園林匠師整修改建的,不如姐姐隨本宮一同逛逛吧?”


  ??“恭敬不如從命。”我移步到一側,讓出路來,請她先行。


  ??狀元府的花園精致典雅,還不失自然野趣。海媛珠走在我前麵,似乎興致盎然,嘴上道,“自入宮以後,很難見到姐姐。就連上次在宮裏碰麵也是匆匆一別,來不及邀你與我小聚一番。也不知這一年姐姐過得如何?”


  ??這處花園幽美雅致,不時有三兩個侍女家仆邁著碎步端著果盤喜糖路過。亦有一些賓客兩三人於花繁涼亭的石墩兒上,於水榭環廊的靠椅上閑散的坐著躲酒。還有《龍鳳呈祥》的絲竹聲隱約從喜慶繁榮的前院兒飄來耳畔。


  ??我笑了笑,“有勞娘娘記掛。這一年順遂安康,家人也無病無災,一切都還妥當。”


  ??“那姐姐平時閑在家中都做什麽呢?你與表姐夫伉儷情深,琴瑟和諧。又同樣滿腹詩書,興趣相投,必定日日談花飲月賦閑吧。”海媛珠親切的挽起了我的手,“我記得姐姐未出嫁前就愛做些筆墨丹青,詩詞歌賦。不知今年有無佳作產出?”


  ??海媛珠這一年在宮中討生活,說話還算有些長進,比以前更會彎彎繞繞,更懂拐彎抹角了。我彎唇笑道,“以‘佳作’二字形容,愧不敢當,不過是些信手塗鴉,不忍猝讀的東西。”


  ??“姐姐無需那麽自謙,你有什麽樣的才思,我是知道的。”海媛珠說著,便叫身後的丫鬟拿出禮盒,打開呈到了我的跟前,“這對金鑲珠寶點翠耳環,妹妹想贈予姐姐,請千萬收下。”


  ??“海嬪娘娘,逢春無功不受祿啊。”我退後兩步,推拒道。


  ??海媛珠爽朗的巧笑了一陣,“你我是表姊妹,送你禮是出於姐妹情誼。並非功利之舉。怎麽能說是無功不受祿呢。”她說著,又刻意頓了片刻,殷切道,“既然姐姐實在過意不去,不如贈我一兩副你親作的文章字畫,禮尚往來可好?”


  ??她話音剛落,那皇上身邊伺候的安詳意公公卻如及時雨般來了,“海嬪娘娘,皇上請您去前廳伺候太後娘娘用膳呢。”


  ??“本宮即刻就去。”海媛珠回著話,硬將那對耳環塞在我手中,低聲附耳道,“姐姐,過兩日我會派人出宮去劉府取的,願你最好能重新為我畫一幅畫或題一首詩,切記,莫要署名,莫要蓋你的印章。”


  ??這話,隱隱有些脅迫的意味。交代完後,她巧笑嫣然的隨著安詳意離去了。見安公公在老前方引路,海媛珠身後伺候的丫鬟便沒忍住悄聲問她,“娘娘,那對金鑲珠寶點翠耳環不是淑貴妃前些天賞賜給您的嗎?如此貴價精美,您怎也舍得送她啊?”


  ??海媛珠明豔美麗的臉蛋上浮現一絲不悅,“本宮最瞧不慣淑貴妃那趾高氣揚的樣子了,她賞的東西留著也膈應。不如做個順水人情,趁機送出去最好。”


  ??丫鬟依舊百思莫解,“這偌大的京城,到處人中龍鳳。畫畫絕妙的,文章出彩的,遠不止她一人,為何您非要紆尊降貴,求著她的筆墨呢?”


  ??“哼,你以為本宮想腆著臉求她?你也不是不知道,入宮一年來,皇上唯一一次對我青眼有加就是因為木逢春做的那首詩!我是完全是托了那首詩的福氣才能通過秀女殿選的。你看其餘時候托母親父親從外邊買來的詩,哪次奏效過?哪次引起過皇上青睞過?” 海媛珠一番牙癢癢後,冷靜下來,垂氣道,“外麵的人看我被皇上晉了位份,還以為我是個受寵的。連家人也常關心我的肚子為何還沒有反應。可皇上從未讓我真正的侍寢過,我是光鮮亮麗下有苦難言啊。既然別無他法,如今也隻能重新靠木逢春試試運氣了。”


  ??*

  ??我站在原地望著海媛珠遠去的身影,低頭看了眼材料不菲,做工精巧的耳環。一番絲析發解後,將她方才的行為徹底的分毫析厘了。我非名家,她亦沒有收藏字畫的愛好。那為何執著於我的真跡呢?以她的性子浮誇淺薄的性子,極大可能是為拿它去賣弄討巧,冒功邀賞了。


  ??偌大的後宮之中,她最需要的是什麽?是恩寵。所以她那麽做是為了獻媚討好誰?自然不言而喻了。


  ??在意識到她極可能是冒用我的詩詞而當選嬪妃後,我憤然抱恨,悲慨命運弄人。如此說來,海媛珠也真是個得寸進尺的女子,不知感恩就算了,竟還想腆顏無恥的在我這兒繼續摘句搜章,牟取寵愛。


  ??思於此,我心下了然,計從心起,有了對策。正想轉身去前院兒時,卻隱約看見一個熟悉的女子身影從回廊後匆促走過。


  ??方才那人……可是胡雲瑢?她怎來了?莫非是隨著胡氏來的。那獨一人來後院又是何故?我正欲跟上去,卻被一塊石子砸中了胳膊。可我左右張望,又不見四下有人。倒是湖邊兒有一艘烏篷船。


  ??仿佛是身體記憶被喚起,一看到烏篷船,便忍不住想起某人……於是我竟鬼使神差的,踱步到了石階的埠頭處,趁沒人注意,一腳跨上了船。


  ??進入這方小小窗艙後,我有些失落的垂氣,人家根本就不在這兒。我是哪裏來的自大自信,竟然以為他這日理萬機、叱吒風雲的帝王會跟自己一樣囿於兒女情長,不顧世俗倫常……

  ??我黯自神傷了一會兒,正欲起身,卻與驟然掀簾而入的翁斐四目相對。電光火石間,我啞然失驚,複又湧上一股歡喜在心頭。


  ??翁斐坐在我對麵,俊臉上笑意很深,“隻用石子點你一下,你竟輕易就懂了。”


  ??“皇上可知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


  ??“自然是聽過的。”


  ??“祝英台與梁山伯結為同窗好友後,一日梁山伯發現自己的好兒郎兄弟祝英台身上有耳洞。於是問她,你個男兒家為何耳朵上有環痕?祝英台忙解釋說,是因鄉裏廟會多,由她從小扮觀音。山伯聽罷回答道,‘我從此不敢看觀音’。今日我見這烏篷船亦是與梁山伯同樣的反應。”


  ??翁斐望著我的目光逐漸升溫,在昏暗幽深的環境裏,模糊不清晰的界限裏,他輕輕道,“好一個‘我從此不敢看觀音’。真是委婉含蓄,耐人尋味。”


  ??我低眉,笑而不語。翁斐綿長的望了我許久,才對外朗聲道,“鸞煞——”


  ??不遠處的暗衛蜻蜓點水般淩空飛來,落到烏篷船外麵,拱手恭敬道,“皇上請吩咐。”


  ??“劃出去吧。”


  ??“奴才遵命。”


  ??船隻開始劃動,木漿打著碧浪清波的聲音淙淙響起。我不禁坐穩問,“這兒能劃去哪兒?”


  ??“這狀元府的小湖是活渠引水進來的,連通著外麵的滾滾春江。”翁斐大概猜到我還要問什麽,又自主解答道,“以前這是溫家二舅的宅子,所以園林的布局結構朕還算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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