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沒一會兒,船隻行駛到了今夜初遇地點一二百米處的石橋下。撐船的屬下對內提醒道,“主子,咱到了。”


  ??這時的我早已從翁斐懷裏掙脫,他起身掀開卷簾,先一步踏出去,向我伸出手,“我送你下去。”


  ??月下清光皎皎,烏篷船有些蕩漾不穩,我躊躇了一會,將素手搭在他掌上,由他牽引著下船。


  ??後邊兒那艘兩度與我們相撞的船隻此刻也在下客。對方三五人,雖是漢服打扮,卻是外族麵孔。不像是胡商,倒像是從遊牧部落來的,比如匈厥。其中一個女生見了翁斐的樣子,轉頭對同伴用族語笑道,“這中原大地竟有如此高大俊朗的男子,甚合我心意。”


  ??“怎麽?你還想帶人家回去咱們部落做女婿?”她身邊同樣威武帥氣的男子打趣了幾句,惹得一行人笑哄哄的。


  ??我雖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但從他們目光所及的方位與神態,就隱約猜出他們是在議論我們。我怕他們不懷好意,便望了眼翁斐,他看出我的不安,低聲寬慰道,“沒事,他們在誇朕帥呢。”


  ??我被他逗得噗呲一笑,再回頭時竟與那笑聲爽朗,個性張揚的女子的目光對上了。她是在打量我?還如此明目張膽。


  ??見我發現了她,她幹脆大方的三兩步飛跨上岸,用我朝語言略帶口音的對我打招呼,“這位夫人好福氣,居然有位那麽好看的郎君。”


  ??蒼天啊.……又來了,又一個誤以為我與翁斐是一對兒的。但這次我卻不著急辯解,隻看向翁斐,笑而不語。


  ??那女子不以為意,繼續上前兩步,“不過夫人你也不差。生得好生秀氣,我知道你們中原女子皆以皮膚白嫩,腰肢嬌柔為美,是吧?就像你這樣的。但在我們那兒,可不好養活,男人都瞧不上。大家都喜歡身體強壯的女人,能彎弓射月,賽馬馳騁。”


  ??我生在中原,又不去你那風沙漫天的塞外天地,這裏的人欣賞我的樣貌就夠了,我又何須讓你們喜歡?

  ??但麵上仍得體的溫婉一笑,並不多話,“謝謝姑娘誇讚。”


  ??他身後另外一個彪漢子也跟著上岸,以為我們聽不懂他的族語,就直言不諱道:“這些中原女人都瘦巴巴的,不好生養。幸虧沒把他們的公主嫁給咱們的王子,不然咱們匈厥的優良血統,可就堪憂了。”


  ??這戲謔話一出,他們又豪放的哄堂大笑了。卻不知翁斐知己知彼,早就學習過他們的語言。瞬即會意,猜測到這群人就是今年匈厥派來朝貢的隊伍了。


  ??他們一行人中,那個威武帥氣的男子笑得勉強,謹慎的用族語製止道,“這裏是別人的城邦,都少說一句吧,言多必失。這次我來朝貢,就是為了找到當年對我有救命之恩的女孩,勢要把她帶回咱們匈厥做王妃。日後見了王妃,你們可不準說她身子骨弱,不然我饒不了你們!”


  ??那匈厥女子嘟嘟嘴,“你上次來京城都是三年前的事兒了,也許人家早就嫁人了呢。”


  ??翁斐聞言,看向那個自稱是匈厥王子的人。心裏有了眉目,朝貢的大隊按理還在路上,而他們竟提前十天抵達了京城。反正過幾天這群人都要在大殿之下跪拜自己,翁斐也不多留,朝著他們點頭笑了笑,就領著我先行告辭了。


  ??*、


  ??翁斐站在不遠處,目送我回到放花燈的河岸邊兒,之前替他撐船的另一位屬下對我指了指船艙。我會意進去,果然木槿正昏睡在小船艙內。搖了搖她的身子,她才迷糊轉醒。


  ??“小姐.……我怎麽睡著了,我是睡了多久啊?”


  ??那撐船人替我解釋道,“你方才暈了,我好心將你救下。你小姐守在此處多時了,就等你醒了。你們趕緊走吧,別耽誤我做生意。”


  ??聽他這麽一說.……木槿不是他弄暈的才怪.……噢,我可憐的小丫頭。我心虛的揉揉她的腦袋,“好些了嗎?咱們快回去吧,時候不早了。”


  ??木槿很是歉意,縮了縮腦袋,就跟著我回到了車夫所在的集市口。我們趕到時,車夫才撂下圍坐在一起打牌的牌友,頗有些意猶未盡。離開那麽久,也沒人起疑多想,我這才放下了懸乎的心。


  ??*

  ??這幾日霡霂綿綿,淫雨霏霏。我托腮靠窗望著陰微的天色,露出皓腕。院內落紅一地,仍頑強沐雨的花兒一簇簇的緊挨著取暖,盡管花苞上早浸滿了雨露。遠處杏花玉蕊零亂,池塘水漲,煙波下圈圈漣漪不絕,有三三兩兩的魚兒在荷葉從中嬉鬧穿梭,縱情肆意。


  ??劉清慰從魏紫苑劉禤處回來,見我無聊,便要陪我下棋。我關心道,“怎麽不去多睡一會兒?再過一兩個時辰就要入宮了。”


  ??“無礙的,我不困。”


  ??“那不如……我們用皇上賞賜的那套棋吧。”


  ??劉清慰笑了笑,“上次我說用,你還舍不得,說不敢用呢。”他望我身後春雨如油,新綠透窗,水霧彌漫,很有意境,便將棋盤抱到我跟前,“美人與春景,相輔相成了。咱們就在這寬窗邊兒下棋吧。”


  ??我與他一邊兒對弈,一邊閑聊詩文。他望了望不遠處被風雨摧枝的梨樹,說過幾天等天晴了,就能去挖兩年前他親自埋下的梨花酒了。如此一說,讓漸漸學喝酒的我倒是有了些期待,默默盼起了天晴。沒多久花囍拎著劉府管家快步進來通報,說是繁昌公主來了,此刻正在劉府大廳,等著要見我呢。我理了理衣裳與雲鬢,就跟劉清慰前往大廳拜見翁韞了。我們到時,公爹劉禤跟婆母朱婉正在盛情招待她。而弄月偷偷躲在簾後,也在悄然打量這位情敵,不知心裏是何滋味。


  ??翁韞見我來了,跟我寒暄了幾句,又朝著劉禤和朱婉繼續說了些場麵話,最後才跟我去了瓊枝苑兒,想單獨聊聊天兒。劉清慰知道公主想說些婚前的閨話,也不便跟著,便自覺回臥房補覺了。


  ??翁韞坐在方才我下棋的窗邊兒,“逢春姐姐,你這兒的布置雖不及宮裏富麗堂皇,但卻好是清雅別致啊。外麵的院景秀麗,和風細雨,更是讓人愜意。”


  ??“公主謬讚了。區區陋室,怎能跟皇城比。”我說著,又叫花囍跟木槿去另一側烹茶了。


  ??“前些日子我差人來送帖子,後來才聽說你被我皇兄責罰禁足家中,不準探望。”


  ??“呃……連你也知道了?被聖上責罰,人人皆知.……真是叫人慚愧啊。”我有些懷疑自己當初讓皇上這麽幫我到底算不算明智了……可那樣的情況下,我反正是想不到更好的主意避敵了.……

  ??翁韞趕緊訕笑,“哎呀!其實我皇兄人還是很好的啦……就是那幫老臣總是氣他,導致他有些時候脾氣不大好……以後啊本公主罩著你就好了。”


  ??他.……真的脾氣不太好嗎?我想起他每次都對我溫柔以待的樣子.……甚至還有肢體接觸那一刻的曖昧畫麵,竟有些胭脂潑麵般的臉紅了。


  ??“逢春姐姐,好端端的你怎麽突然臉紅了?”


  ??“啊……哈哈,可能突然有些熱吧。”我以手揮扇,掩飾腦海裏讓自己麵紅耳赤的曖昧場麵。


  ??翁韞並未多疑,隻說住在宮裏煩心,才想著出宮解悶,找我閑聊。“那葉知秋之前住在晟王府,與我勉強算是河水不犯井水,如今堂而皇之的住在宮中,企圖與我分庭抗禮,真是厚顏無恥。她有太後娘娘庇護著,尹家想討個公道,也申訴無門。對了,還不知你聽說沒有,葉知秋之前施邪術禍害尹家,迷惑晟王與太後,已經人贓並獲了!可惜太後娘娘中蠱太深,事到如今還在包庇她!”


  ??比起太後我更在意晟王如今是何態度。隻要晟王沒有心死,仍願意相信她,愛她,那尹相蓮等人就不算完勝,還有的是沒有硝煙的仗要打呢。


  ??瞧翁韞越說越激昂,我也不阻攔她,任由她一吐為快。


  ??“而且聽說她還與別的男人顛鸞倒鳳、暗通款曲.……哎呀!齷齪極了,我都不好意說了,真是有辱皇家顏麵啊!她本就沒有皇室血統,卻白白損了我們的臉麵。那太後也是……”說到執迷不悟的太後,翁韞還是理智的懸崖勒馬,及時住嘴了。她對太後是諸多不滿,但無奈,人家地位尊崇,在自己母親之上。她也隻敢在心裏腹誹了。反正啊,這王學英也不是個姓翁的,又沒有生過皇嗣,有什麽好處全給了王家尹家,怎會設身處地的為他們帝王家的利益著想呢?


  ??我見翁韞宣泄的差不多了,才曉之以情的安慰她,並叫木槿她們奉茶來。翁韞喝下丫鬟們端來的熱茶,潤了潤唇,又繼續傾吐道,“自從葉知秋進宮後,晟哥哥從來沒去看過她。真希望晟哥哥趕緊想通了,一紙休書休了她。”


  ??“我認識葉知秋多年,不覺得她是蛇蠍心腸的女人啊。她那樣軟弱純良的性子,若說會詛咒人、施媚術、下迷蠱,我是不願信的。哎,她就是性子太軟了,若有一絲主動害人的心思,又怎麽會任由那大雜院的李山玷汙擺布呢?我聽說她跟李山私通並非自願,是被威脅強迫的.……”我見劉清慰的一角衣裳掩在珠簾後,便知他大概是睡不著,公主情緒高昂,聲音不輕,劉清慰恐怕也是被吵到了,所以才幹脆從臥房出來。我是看他在,才順勢做出溫良敦善的樣子,表麵上是在替葉知秋說話,字裏行間卻給足聽客心理暗示,引導著他們的思維,不知不覺中深信葉知秋與李山的奸|情屬實。


  ??殺人誅心,沒有什麽比毀掉一個人的清譽更狠,更毒的了。尹相蓮屢次魯莽挫敗,這次能想到這陰損的招數,實在高明。跟她們比起來,我隻不過順水推舟,落井下石而已,還算是善良了。我為自己方才的歹意開脫,如是想道。


  ??公主又說:“哼,她那是看著柔弱罷了,迷惑人心的假象。逢春姐姐你仁善,竟還被蒙在鼓裏。她與那叫李山的賤民看起來可並不像是被脅迫的呢。那李山不也說了嗎,她倆在婚前就已歡好。真是行為不檢!這段時間晟哥哥不來皇宮,是因為被傷的太深,獨自治療情傷呢。而她呢?在宮中可沒閑著,一點兒都不安分,幾次三番在禦花園裏假裝與皇上哥哥偶遇,搞得淑貴妃她們都被氣死了,個個都如臨大敵似的。”


  ??“什麽?”我瞬間麵色不安,有些牙癢切齒。但顧念劉清慰在簾後,很快就掩藏好了真實的心跡,氣度淡定,仿佛事不關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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