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連著幾天晦暗陰雲,無雪、霜白的天氣。朔風裹挾落木呼嘯而來,惟有素白黛瓦的高牆下幾株臘梅淩寒綻放,暗香浮動。


  ??這肅冷清冬,讓萬物蕭條,失了生機,瞅著人也低迷沒勁兒。但好在沒過兩天,劉清慰伴駕回京了。劉府上下見嫡少爺回來,氣氛才又歡喜了不少。再加上馬上要過冬節了,於是忙著張燈結彩,做小食糕點,一時間竟差點趕上了春節的熱鬧。


  ??緊隨而來的是皇上的恩賜,賞了好些品類名貴的蘭花給劉清慰。來送花的內監笑道,這是從外地進貢的稀珍,整個皇宮就皇上殿裏有。淑貴妃想問皇上討一盆兒,皇上都沒理呢。


  ??君上的這般恩賞,叫劉府上下受寵若驚,又倍覺惶恐。連劉清慰也有些蒙圈兒。雖然他與曆朝曆代的君子雅士一樣,深愛梅蘭竹菊,但翁斐突如而來的慷慨,讓他多少有些自覺不配。於是努力回想,是哪件差事辦得好才承蒙聖意,得到如此嘉賞。可想來想去,此番微服私訪,功勞在他之上的大有人在.……

  ??功勞苦勞沒想到,倒是想起了.……皇上很喜歡自己的蘭花香囊,說甚是清雅別致,還玩笑著也想討要一個.……

  ??不,怎麽會呢。他想,皇上甚至都沒有見過木逢春,自己臨深履薄,竟多慮擔憂到如此地步。


  ??劉清慰望向我,而我正愉悅的賞著花,絲毫沒有察覺到他轉瞬即逝的異常。瞧那蝴蝶翡翠蘭團團緊簇,鬼蘭閑閑幾朵,永懷素蘭又玉潔清韻,金沙樹菊蓮瓣蘭一箭兩花、更是疏落恣肆。如此聘婷秀雅、婀娜翩躚,實在讓人舍不得移開眼睛。


  ??家丁們小心慎微的將貴重的蘭花全部搬到瓊枝苑兒去,生怕不小心磕到碰到,自己掉了腦袋也賠不起。聖上口諭說的很清楚,是獨賞劉清慰的。幾位家人下到弄月,上到劉禤,瞅著那高雅幽蘭,都喜歡的緊。於是隔三差五就往瓊枝苑兒去,待一兩刻鍾才肯心滿意足的離開。


  ??*

  ??第二日劉清慰入宮當值,並感激了聖上的恩賜。抬眼卻見殿內僅剩三盆名蘭,竟比賞給自己的還要少。翁斐看出劉清慰的疑惑,隨口解釋道,“好幾盆都送去後宮了。外地進貢的遠不止這些,分批次罷了。愛卿不必惶恐。”


  ??一旁的安祥意不敢多舌,雖然過兩天是會陸陸續續的補幾批應季的名品進宮,但這第一批珍貴稀有的蘭花,大多從南滇運來,價值連城。統共十二盆,皇上就賞了九盆給劉清慰大人,哪裏還有後妃的份兒啊?

  ??這劉大人何德何能得陛下這樣的恩典啊?安詳意正百思不得其解,就聽翁斐狀似無心的問道,“你家人可喜歡?”


  ??“微臣代父母家人謝陛下隆恩。馨香孤高解穢,求者滿遍山隅,臣一家受之有愧。”


  ??翁斐將視線移向了劉清慰腰間的蘭花香囊上,然後意味不明的淺笑。很快,就收回目光,淡淡道,“退下吧。”


  ??劉清慰前腳離開,後腳早已在殿外等候宣見的禮部尚書等人就躬身進去了。


  ??他們是來與皇上交代葉知秋冊封事宜的。本來按照皇上的旨意,用一般規製操辦就好了,畢竟隻是個從民間認養的義女。但太後那邊的意思,卻是想要按照嫡親長公主的禮製為她加封進爵。


  ??本來收個義女不算什麽大事兒,給個公主的名譽頭銜就已經是無上的榮耀了。但偏偏還要大張旗鼓的舉行認親大典.……外邊兒那些公卿朝臣早就有了非議微詞,現在豈不是要炸鍋了?

  ??翁斐心底暗罵太後荒唐。可轉念又竇疑叢生。難道當年的辛秘傳聞真不是捕風捉影?早前他派人去查那些陳年往事,就聽說太後少女待嫁時與人暗結珠胎,莫非那孩子沒死?正是孤苦長大的葉知秋?

  ??太後身居高位太久了太順了,真以為自己沒有把柄,所向披靡,是吧?翁斐麵容陰鷙了幾分,直到計從心生,才展顏舒眉。對堂下禮部等官員,話語和煦:“我朝以仁孝治天下,朕更應該躬行踐履。若是太後的意思,就按照她說的辦吧。而且,既是嫡親長公主的禮製,到時候文武百官,王室宗親務必都得來一睹盛況。違者,全家都去太後跟新公主那兒請罪受罰吧。”


  ??待官員們告退後,翁斐才沉聲道,“安詳意,宣秦鏘、徐柘進宮。”


  ??秦鏘、徐柘進宮時,白玉盤漸映在朗空上。皇城各院的內侍,開始在自個宮前點起鵝黃宮燈。冗長的宮巷裏,偶爾幾個宮女沿著朱紅城牆打著燈,邁著碎步走過。


  ??兩位大人正當壯年,都是輔佐少帝的有功之臣。當年翁斐才稱帝時根基未穩,為了避免被挾製,不倚仗那幫與太後關係緊密的舊部老臣。行了險棋,任賢革新,重用壯誌難酬的徐、秦等人,於是才有了掌握朝堂絕對話語權的今天。


  ??翁斐此番宣召,自是為了太後當年的閨中舊事。


  ??“可如何才能證明這個葉知秋是太後出嫁前所生呢?”徐柘憂思重重,“而且生父是誰?莫非真是.……那位?”


  ??翁斐坐在禦前,修長白皙的手端起香茗,淡飲了一口,“那太後又是如何得知葉知秋是她女兒的?知道她斷定葉知秋身份的證據是什麽,不就好了。至於當年與太後苟且之人是不是霍風,咱們先按下不表。”


  ??“聖上英明。”秦鏘拱手道,“那幫舊臣素來與太後娘娘為伍,分朋樹黨。但此次太後為冊封公主的事兒,執意又鋪張,讓他們頗為不滿,隻敢麵譽背非。自己不去勸說太後,反倒在朝堂上對皇上進諫,請皇上出頭做主,果然是外君子而真小人也。”


  ??翁斐摸了摸玉扳指,神色玩味兒又冷漠,“他們知朕與太後麵和心不和,想假手於人,把朕當槍使。殊不知朕也明白天若欲其亡,必先令其狂的道理。一切且隨太後去吧。王國丈去年才駕鶴西歸,好不容易沒了個處處管束她的人,正是造作跋扈的好時候。”


  ??*

  ??今日劉清慰休沐在家,醒來便帶我去魏紫苑請了早安。回瓊枝苑兒時,路過九曲回廊,抬頭望天,愁雲陰翳,映得遠處竹色青寒。


  ??“仿佛回京後,就沒遇上過晴好的天氣。”他執起我的手,“本想帶你去大雜院看看,管事的說屋子田舍早就修葺好了。城南那些荒蕪的莊子也耕作上了。”


  ??“今天難得休息,就算天氣晴朗明媚,我也使不想你外出的。在家與我品品茶,彈彈琴,作作畫,難道不好嗎?至於大雜院兒那邊,婆婆早先也跟我說了,可以尋個好天氣帶上耕雲弄月一同看看。”


  ??“耕雲弄月早晚要嫁人,是該跟著學點內務事兒和管賬的功夫了。”


  ??一陣回風交急,攢動竹篁深處千枝萬葉。我裹緊披風,“天氣越發冷,偏偏風還那麽大。這冬風的聲音呼嘯而過,給人葉落莖枯的肅殺之感。若是下雪就好了,雪落驚竹的清音,讓隆冬也能有一絲雅韻。”


  ??劉清慰拉著我往回走,“逢春,放心,很快要就要下雪了。這是你嫁給我的第一個冬天呐。真希望明日一覺醒來就能與你推窗看雪。”


  ??我握緊他的手,感受著來自他的溫暖,笑意吟吟,“以前在書中看過,古人是如何優雅渡冬的。無論淡雲曉日,還是雨雪滂沱時,擇一處清雅地,膝下橫琴,石枰下棋,掃雪烹茶,最是陶冶情致。”


  ??“還差一樣東西,你忘了說。”


  ??我微微側目,望了望他,“什麽?”


  ??“還差一位美人淡妝簪戴.……”


  ??我麵紅,低眉不再看他。劉清慰將我攔腰抱起,要往房裏去。我揚起手做徒勞的推拒,嬌嗔道,“大白天的,你快放我下來,叫人看到了不好。”


  ??正逢此時,小廝阿閬跑了進來,嘴裏一路嚷著:“大人,大人。”待他看清劉清慰正將我打橫抱著,才忙轉過身去,捂住眼睛,“大人.……宮裏宣召。”


  ??劉清慰蹙眉,“可有說什麽事兒?”


  ??“皇上宣您進宮下棋呢。說是褚爵大師也在,都等著您呢。”


  ??蒼天啊.……好不容易從江南奔波回來,終於盼到休沐,能在家與嬌妻做鴛鴦繾綣一番。這皇宮,他是萬般不情願進去。可這是聖上的恩賜啊,外人再如何羨慕眼紅,也垂涎不來的隆恩啊。劉清慰一臉無奈,苦不堪言,吻了吻我額頭就換裝入宮了。


  ??我叫花囍也擺出棋盤,枯坐那兒百無聊賴的閑敲棋子。直至目光遊移到那幾盤名貴的蘭花上,才舒眉微笑。起身踱步到花前,細細賞閱。俯身湊上去一嗅,還有香而不濁,清幽高遠的氣味兒呢。


  ??“欸,少夫人,這花盆上的刻著的詩,好像有您的名字唉。”花囍不大識字,所以指出“逢春”兩個字的時候語氣特別不肯定。


  ??我望向那花盆上的四行詩,忍不住念了出來:“城南小陌又逢春,隻見蘭花不見人。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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