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猶記當年與君歡
“帝君若是不信，那麽我也沒有辦法，但是，若你還想日日夜夜被你自己心底的愧疚，痛苦而折磨的話，你盡管來便是，不過，我絕對不會讓你再傷青落分毫！”師父負手而立，一身白衣翩翩，踏著那晶瑩的白雪，如夢似幻。
他下顎輕抬，微微上揚，略微柔美的輪廓依舊是那般好看。
“我……我……”帝君眼神閃閃躲躲，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幾步，顯然是有些不知所措。
看著帝君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我微微搖頭，他其實曾經是有感覺到我便是忘憂的吧？
隻是他一直不敢麵對，一直不敢去證實，一直不敢直麵他的內心。
或許，當年我的死，真的成了他心中一直揮散不去的魔魘。
我何嚐希望他把我當做魔魘？他就算當初做錯，他也還是我的父親，他從前對我的疼愛是那麽真實存在的。
何況，當初是我犯了所謂勾結魔界的大錯？
他不懲罰我，如何抵住神界的悠悠眾口？
隻是，他或許都沒有想過，我會因為那三百神鞭而死。
他以為，憑我的修為，是可以留住一口氣的。
當時的我，本來的確有能力自保。
隻是去神界之前，我便已經耗費了太多靈力給重傷的瑾歌療傷。
所以才會承受不住那三百神鞭。
他從來都沒想過要我死，因為他是我的父親，就算我犯下再大的錯，他也還是不會舍得殺了我。
也就是因為他的舍不得，所以我才會變成他心中的魔魘。
所以他才會性情大變，遇到和忘憂一模一樣的夏青落，他隻有慌亂，隻有痛苦。
所以他隻有讓身為夏青落的我去死，才能讓他眼不見心為淨，才能讓他好過一些。
他再不會太過想念忘憂。
“玨胤！”驀地，一抹帶著哭腔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帝君的身形一僵，一雙眼瞪大，卻隻愣在原地，那雙眼睛裏閃過許多複雜的神色。
玨胤？我也是一怔，這名字倒是都快被人淡忘了啊……
這是帝君的名字。
我這才想起，母親和父親當初還不是王母帝君的時候，他們還隻是普通的修仙者的時候，父親叫做玨胤，母親叫做紫英。
當我還是忘憂的時候，王母總是眉目含笑的和我講她和帝君從前的事情。
她的眉宇間，滿是懷念，偶爾還劃過幾絲落寞。
王母曾說，她名為紫英，是水曳仙君座下的大弟子。
帝君名為玨胤，本是個凡人，上了水曳山來拜了水曳仙君為師，成了水曳山的小師弟。
他們的從前，平靜似涓涓細流，卻能甜了每一寸心。
可是現在，他們之間，雖是夫妻，更是君臣，其間的淡漠疏離，怕是隻有王母一人在痛。
帝君，從來都是渾然不覺，不知王母心中藏著的苦痛。
我還記得，曾經的某一天，王母紅著眼眶，喃喃的對著我說:“我多懷念從前在水曳山的日子，那時他和我一起修仙習法，我不高興了，他還總變著法子的哄我開心。我總欺負他，每次他被我欺負的啞口無言的時候就撓著後腦勺衝我笑……可是現在……他忘了……他忘了他是玨胤，他隻記得他是至高無上的帝君，他隻記得他是神界的統治者，他隻記得我是王母……他不記得紫英了……不記得他的大師姐了……”
當時的我，情絲未結，不懂王母話中的意思，隻撓著後腦，說:“父皇就是父皇啊，他哪裏變了？！”
我記得王母當時怔愣的看著我撓著後腦勺的模樣，說:“他如今再也不會做這般傻傻的動作了……他是帝君，不會再像我的玨胤那般對著我傻傻的笑了……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時過境遷，如今的我不僅情絲已結，還情根深種，為情所困幾輩子，痛不欲生幾輩子……我自然是終於懂得了王母那段話的意思。
帝君自從成了帝君，他便忘了他是玨胤，忘了他的紫英。
情深，再深，卻抵不過權利地位。
“玨胤，你就那般狠心嗎！你真的要殺了我們的女兒嗎？！”眨眼，一個哭的梨花帶雨，一身淡紫色道袍的王母手裏拿著一把刻著“水曳”字樣的劍就那麽跑到了帝君的麵前。
“你……你怎麽來了？還穿成這幅樣子！成什麽體統！”帝君見了一改從前雍容華貴，打扮得清麗的王母略微一怔，隨即有些薄怒。
“玨胤，你難道忘了嗎？在我們從前還是水曳仙君的弟子的時候，我就是這幅樣子啊……嗬嗬……你忘了……你果真忘了……玨胤，你變得讓我好陌生！”王母說著說著，竟笑了出來，笑著笑著，眼淚都掉下來了。
我看著王母在雲端落淚，那陽光耀目的折射到她臉頰上的淚珠，閃著淡淡的金光，也不知，這樣的光芒，到底是刺痛了誰。
“胡鬧！”看著王母滿臉淚痕的樣子，帝君張了張嘴，終是把臉微微一沉，冷聲嗬斥著王母。
“嗬嗬……現在的你，隻會說我胡鬧……從前在水曳山的時候，你叫我大師姐，不論我怎麽欺負你，你最後都隻是撓著後腦對我笑。你還會趁著暮色不管不顧的悄悄下山去替我買來好玩兒的東西給我，我犯錯受罰的時候也隻有你傻傻的站出來和我一起受罰……明明是我一個人犯的錯，你總說你也有份，要麽就全部攬到你身上代我受過……那時候，我就覺得，這全天下，就隻有你玨胤對我最好了。”王母自嘲似的輕輕一笑，看著帝君的眼神是那般悲戚。
帝君僵直著身子站在原地，臉上變了又變，終究沒能說出些什麽。
看著雲端上的那兩人，我低低一歎，王母終究是被帝君無意識的就傷害的體無完膚了……
“後來，我當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在水曳山師父的成全下嫁給了你，那段時間，我整個人都好像沉在蜜糖裏一般，好幸福……我以為，我的一輩子，都會和你那樣過。可是我怎麽也沒想到，後來，你被選做了統領神界的帝君，我作為你的妻子，也一躍成了王母。就是這該死的身份！才讓我……讓我失去了我的玨胤，失去了那個不顧一切對我好的丈夫，我如今麵對的，是地位尊崇的帝君，是我的丈夫，更是我的君……這種天差地別的生活，在有了忘憂之後我才沒有繼續頹唐下去，可你呢！你怎麽就那麽狠！你怎麽連忘憂都給我硬生生的奪了去！”說到最後，王母已經情緒失控了，她無力的跌坐在地上，淚水從未斷絕。
我看著哭的那樣狼狽的王母，心底陡然升起一抹想哭的意味，要知道，那是我的母親啊……那個一直都想著我，念著我的母親啊……
就算我成了夏青落，她也還是能憑著那血濃於水的親情給我無盡的溫暖。
就算她自己因為帝君而滿心傷痕，她也總是用盡所有對我好……
就算她心底因為情愛而苦不堪言，麵對我，她也總是能恬淡的微笑。
可是我呢？我為她做了些什麽？沒有……什麽，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