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寒露

  玄天森林。


  ??小水潭邊。


  ??“練琴，首先要了解琴的結構。古琴，長約三尺六寸五，寬約六寸，厚兩寸。一般古琴以古木所製，須記，古木自然是越古舊越好，但絕不是朽木……”秦先生滔滔不絕地講起了古琴的結構。


  ??秦先生講得抑揚頓挫，其間還會插入一些神音門前輩的趣事，使得平平淡淡的內容變得頗為有趣，淩天舞也聽得頗為認真。看著淩天舞認真傾聽的樣子，秦先生眼中露出不易察覺的讚許的目光，心情亦變得更為輕快。


  ??不多會兒，秦先生講完了，淩天舞腦海中還是秦先生的話語，一副思索的神情。


  ??“練琴，須得聽曲，先形成一個大概的認知，你先試著聽古琴一曲。”秦先生說完，便席地而坐，盤膝於潭邊鬆軟的草地上，把身後的黑色包裹放到膝上，輕輕地將其打開。


  ??這是一架古樸的古琴，看起來很是樸素，棕黑色的琴身仿佛抹了釉質一般。上麵除了一些自然形成的風紋以外再無其他的修飾，看起來就同秦先生本人一樣的簡樸。


  ??當琴露出來的那一瞬間，淩天舞捕捉到了秦先生眼中一閃而過的狂熱光芒。


  ??這是一個視琴如命、愛琴若妻的人！淩天舞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


  ??“琴名:風痕，曲名：《秋水》。”當秦先生與琴接觸的那一刹那，其渾身氣質一變。身上沐浴著一種令人感到平和的氣息，溫和的氣息變得更為淡然、優雅、超凡脫俗，就像一個厭倦了紅塵的仙人，一個不問世俗的隱士。那種淡然，好似一個再怎麽急躁的人，看見他也會變得心如止水。


  ??隨著秦先生一隻手輕撥琴弦，一道琴聲響起。琴聲起初隻是緩緩的，就像潺潺溪水一般，清清涼涼地流淌於沙石腐葉之上，伴著周圍那陣陣瀑布聲，一種奇異的秋涼之意愈發明顯。


  ??琴音緩緩流進淩天舞的心中。那琴聲柔潤而略帶一種淒涼的意境，好似秋風拂麵，那種深入人心的淒清之感，即使現在是初春，但還是感覺已入深秋。


  ??一陣風刮來，隨著一陣陣的水汽，是那麽冰涼、淒冷，就像一把無情的利刃，劃過淩天舞皮膚，劃在他的心頭。


  ??那個秋夜，繁星漫天，清輝如洗。


  ??但，淩天舞的懷裏抱著的那個嬌人，卻已奄奄一息，那人兒，麵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而急促，但那雙湖水一般碧波蕩漾的眼眸卻深情地望著那個擁著她的男人——淩天舞。


  ??“天舞哥哥，心兒，不想嫁到葉、葉家，心兒喜、喜歡你，你帶、帶心兒走……好麽？”那人兒聲音柔柔弱弱，惹人心傷，但帶著一種甜蜜和滿足，流轉的眼波中帶著一絲乞求。


  ??“好好好，心兒想去哪裏，天舞哥哥都帶你去。”淩天舞此時心亂如麻，他感覺自己的嘴裏一片幹涸。


  ??“天舞哥哥，你愛心兒嗎?”帶著少女的期待問出這一句，心兒蒼白的臉也忽然升起一片潮紅，仿若是羞紅的一般，但她的眼睛卻直直地看著淩天舞的臉，他顫抖的眼。


  ??“愛、愛、愛，天舞哥哥隻愛心兒一個，隻愛心兒一個。”淩天舞急忙回答，他清楚，這是回光返照，心兒快不行了。


  ??“我相信，我相信天舞哥哥，心兒，心兒最愛天舞哥哥，了。”心兒的嘴角微微翹起，帶著一點俏皮和滿足，”天舞哥哥……我好歡喜，我好想當你的，你的新娘……給你披上大紅、大紅色的嫁衣……”


  ??好像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那人兒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但那逐漸渙散的眼神卻從未離開過淩天舞分毫，嘴角掛著那縷滿足的微笑，“天舞哥哥，心兒累了……心兒要……”


  ??碧波一般的眼眸合攏了，嘴角的笑容似乎在告訴眼前的人，她正在作一場好夢，一場深埋於心的美夢，也許明天她就會醒來給他講述夢中的美好。


  ??隨著心兒話音的消失，淩天舞同時感覺心跳一停，周圍回歸寂靜，他是多麽渴望再聽一聽她的聲音啊。


  ??眼前陸心兒的麵容頓時模糊了，他的雙手在不停地顫抖，顫抖地撫向陸心兒的麵容，他嘴角的那抹淒苦笑容，那抹比哭還難看的笑泛開來。


  ??淩天舞緊緊抱著陸心兒漸漸冰冷的軀體，想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陸心兒，兩行淚水從眼角滾落下來，落到陸心兒那帶著微笑的蒼白麵龐上：“啊——啊——啊哈哈哈……嘿嘿哈，心兒，心兒……你不是想看一看天舞哥哥的笑嗎——為什麽，為什麽你不睜開眼睛看看哪……看看哪……看一眼吧……啊哈哈哈……嗚嗚嗚————”


  ??在淩天舞的哭笑聲中，時間似乎停止了，周圍的一切也好像變成了灰色，頭上那滿天繁星像無數冷漠的眼睛在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懷中的人兒，那一閃一閃的眼睛，彎彎的月亮好似在嘲諷他一般。淩天舞感覺到自己心靈的風暴在不斷狂舞，似乎已經失去了一切束縛。


  ??那一夜，淩天舞失去了唯一比劍還重要的人，也是唯一一個待淩天舞以真情的人，他也失去了這個寄托了自己失去了所愛之人，同時也失去了所有的理智。他違背了自己的準則，在葉家進行了前世的第一次屠殺。


  ??也是那一夜，淩天舞和乾坤天心劍第一次真正綻出鋒芒，同時也因此而陷入了無盡的追殺。


  ??隨著前世記憶從腦海中湧出，兩行淚水，隨著蕭瑟的琴聲在風中無聲地從淩天舞眼中滑落。


  ??他恨，前世的陸家，要把心兒強嫁入葉家；他恨，葉家之人企圖奪走心兒，導致了心兒最後的服毒自殺；他恨，前世的自己沒有早點發現心兒深深愛著自己，或者說自己不敢去麵對陸心兒對自己熾熱的感情。


  ??如果還能重來，他一定會放棄劍、對劍的癡迷，放棄所謂的成神之路，帶著陸心兒浪跡天涯，用盡自己的所有力量去保護她。


  ??可是，一切都沒有如果，一切都沒有重來，陸心兒最後其實是因他而死，即便他屠盡葉家，陸心兒依舊不能回到他身邊。而淩天舞自己，最後也死在了無盡的追殺之中，又是一個人，來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


  ??等淩天舞清醒過來時，天上已是繁星點點，周圍的古木叢生的林子中傳出聲聲蟲鳴獸語，一切都是那麽祥和。


  ??而自己還坐在小水潭邊上鬆軟的草地上，對麵不遠就是撫琴而坐的秦先生，此時秦先生的眼中平靜如水，看不出任何悲喜。


  ??“感覺到了什麽?”秦先生並不驚訝，語氣平靜地問道。


  ??淩天舞收住心神，平複了一些波瀾的心靈，憂傷難止地回答道:“老師彈的琴聲通透，充滿一種如秋風般的蕭瑟，如秋水般的淒涼，似秋葉落水那種無聲的悲傷。琴聲中充滿了一種自然的感覺，老師在這也好像沒有使用元氣。從琴聲中可以深切地感覺到，老師也失去了什麽，有過什麽悲傷的往事，那種悲傷是那麽真切，讓琴聲中每個聲音都動人心弦。”


  ??秦笙藏在袖子中的右手突然一緊，心中沒有想淩天舞一個六歲的小孩子為什麽會想出這麽多東西，反而是臉色平靜地點點頭：“不錯，你確實感受到了其中的情感，你再好好感受一下，回憶一下 ，以後，你三日聽我一曲，一年後就正式練琴。你先拿著這架琴好好熟悉一下結構。好了，吃飯吧。”


  ??說完，秦先生就往屋裏去，剛走兩步，似是想起了什麽，秦先生邊走邊說：“切記，琴音是心聲。”


  ??秦先生腳步一頓，似乎是怕淩天舞不理解，接著道：“琴，便是心，琴音是彈奏給自己聽的，是自己的聲音。琴，不是專門給他人聽的，有自己的真情實感，方謂琴音。”


  ??淩天舞沒有看見，秦先生在轉身時，一行清淚隨之而下，琴聲因秦先生而起，其中澆築的是他的情感。


  ??淩天舞呆坐了好一會兒，對秦先生剛才的話有些不解，也有點恍然。既然是自己的心聲，為什麽還要彈出來？但他能理解琴音是真情實感，因為剛才秦先生的琴曲便是如此。


  ??才發現身旁的一個籃飯和一架古琴，雖然一天沒吃飯，內心的痛苦，讓淩天舞無暇注意那古琴，拿起飯就狼吞虎咽地吞吃起來，狀若瘋狂。


  ??狼吞虎咽完後，淩天舞這才好好地打量起那架古琴。古琴樣式古樸，除了那自然的木紋，再無任何修飾，可謂素琴一架，卻絲毫不顯寒磣，反而更顯大氣。


  ??撫摸著古琴光滑的琴身，淩天舞注意到龍池上刻的兩個字：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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