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直到那天, 我終於知道那位惡名遠揚的魔尊叛離魔域,心甘情願為抵禦冥魔飛灰湮滅的原因……」
這是修靈書中【江湖軼事】這個分類,近期熱度最高的一條帖子。
裡面詳細地講述了一個月之前, 那場轟動了各大修仙門派的慘烈交戰, 並且用類似於小說的描寫手法,反覆煽情烘托。
「他本是孑然一身毫無畏懼的魔,但卻沒想到遇見了她, 從此紅鸞星動, 一發不可收拾。」
「為了她, 甘願回到那不見天日的封魔窟, 也要強行突破封印, 護她周全。而為了他,她也背離了親友道義, 被天下所不容……」
這個帖子里這麼描述那位讓魔尊心動的神秘女人——
「她傾國傾城,宛若謫仙, 一雙杏眸含情,只需要一個抬眼就會讓人心疼和憐惜,她膚如凝脂, 嬌弱無骨,聲音宛若出谷黃鸝。」
偷看修靈書的玄鳥用嘴咬著紙張又翻過一頁:
「自從魔尊為她而死,那段畫面成為了她的夢魘。她的心一點點被仇恨而沾染,日日以淚洗面,心死如灰……」
玄鳥沉默了一下, 看了眼不遠處那位「心死如灰」的出谷黃鸝沈挽情。
她站在花圃中心, 雙手叉腰, 不耐煩地用腳尖點著地。
「我數三聲, 到底是誰拔了我養的食人花?如果還不主動站出來, 我今天全部把你們紅燒咯喂玄鳥吃。」
「還有我說過多少遍了,我放在房間里當裝飾的花請不要碰,到底是誰給我往我桌上的花盆裡施肥?」
她的聲音過了道傳音咒,整個宮殿都聽得一清二楚。
玄鳥:我是那種什麼東西都吃的鳥嗎??
但不知道是不是玄鳥的錯覺,它總覺得在一瞬間,附近的每一個角落都瀰漫著緊張的氣氛。
整個宮殿的魔將都很怕沈挽情。
雖然這人看上去就是一個乖乖巧巧的漂亮姑娘,但是給這些冥魔魔將帶來的陰影絲毫不比謝無衍少。
事情還是得從沈挽情剛來到宮殿說起。
她剛來的時候,樣子很狼狽,渾身都是血,符咒讓她疼得幾乎喘不過氣。玄鳥連拖帶拽才將她安置在謝無衍百年前經常休息的那張石床上。
然後她就這麼一睡,睡了整整三天。
三天後她醒過來,一言不發地披上衣服,一個人在這兒偌大的宮殿轉了一圈,然後沉默著望著窗戶的方向。
場面一度讓人覺得揪心。
玄鳥也很揪心。
它覺得,女人向來都是感性的,很有可能就這麼自暴自棄,從此消沉,最後一蹶不振。
玄鳥想了想,覺得不能這樣。
雖然它也很傷心,但當下沈挽情是唯一有希望幫忙將謝無衍的魂魄從封魔窟里重新救出來的人了,所以她一定不能消沉!
於是玄鳥強忍悲痛,小心翼翼地飛上前:「沈姑娘,殿下他……」
「我有個問題。」沈挽情開口打斷。
「什麼問題?」
「你們這麼大個宮殿,就這麼一個跟我頭差不多大的小窗戶,大中午了光只能照到窗前兩米其餘全是黑的,這種天才設計到底是誰的主意?」
玄鳥:「……」
「而且床為什麼是硬的?」
「這些都不提,佔地面積這麼大的地方你們居然只修了一個宮殿?」
「燈上都是灰而且還壞了,你們幾百年都沒打掃衛生嗎?」
玄鳥終於能插上話:「是這樣的,我們宮殿就我和殿下兩個人,沒人打掃衛生。」
沈挽情:「我懂了。」
於是第二天,她就出了一趟門,然後綁了幾個歪瓜裂棗的妖魔鬼怪回來,往宮殿前一扔。
「這是什麼東西?」玄鳥說。
沈挽情:「我稱之為魔將。」
玄鳥:「有什麼用?」
「打掃衛生,改善宮殿環境。」
玄鳥驚恐:「你怎麼抓回來的?」
沈挽情:「以理服人。」
玄鳥看了眼面前躺了一排哎呦哎呦直叫的,鼻青臉腫的妖怪和冥魔們,沉默了一下,陷入了沉思。
在那場死戰的刺激下,沈挽情的修為突飛猛進,而且對燒血術的運用更加爐火純青。更別提她身體里還有一部分謝無衍的靈力支撐,如果不是十分難纏的對手,她基本都可以解決。
一開始宮殿門口總會來些小魚小蝦挑釁。
沈挽情殺了幾個,活捉了幾個,然後假裝好心的放走了幾個,在它們逃得累死累活以為自己要逃掉的時候把它們給提溜回來,然後讓它們再跑一次。
沒過多久,就沒有人來宮殿門口騷擾了,甚至還引來了一小部分妖魔鬼怪來投誠。
於是,沈挽情指揮著這群「魔將」開始進行宮殿裝修工程。
先是做了一次大掃除,然後給宮殿開了窗,保證更好的透光,給地面鋪上了地磚,加上了各式各樣的裝飾品以及搭配上新鮮綠植。
最重要的是在那張石床上鋪上了蠶絲被和飄紗床簾,還設了幾個軟塌。
接著沈挽情來到謝無衍的花圃。
然後發現這些花的品種自己一個都叫不上來,而且百年來沒人照料,枯的枯,死的死。
玄鳥安慰她:「很正常,殿下的這些花都是珍貴難養的品種。」
沈挽情:「怎麼養?」
「很難養,」玄鳥想了想,「大概具體方法只有住在悠南山深處的花妖知道,而且花妖最擅長對付這些植物。」
沈挽情:「哦,簡單,我懂了。」
玄鳥:……?怎麼就簡單了?
於是當晚,沈挽情離開了宮殿。
沒過幾日,她就提溜著一臉哭唧唧的花妖小紅回來了。
玄鳥:…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個女人和謝無衍越來越像了。
過了幾天,沈挽情發現宮殿後面還有一個小樓,於是她問:「這是誰住的?」
玄鳥非常自豪地挺胸抬頭:「後宮。」
沈挽情:「?」
什麼玩意?你再說一遍?
玄鳥解釋了一下:「這個是我給殿下建的!雖然裡面從來沒人住過,但我還是覺得向殿下這樣強大的人,必須要擁有一個後宮。」
「你說得對。」沈挽情微笑著表示贊同。
然後第二天就又搬來了一大群五大三粗孔武有力面色猙獰的妖魔鬼怪,塞進「後宮」里,然後對玄鳥說:「驚喜嗎?現在這是你的後宮了。」
玄鳥:…女人好恐怖。
時間一長,難免就有些魔將猜測,說沈挽情恐怕要佔領這個宮殿自成一派,徹徹底底地代替謝無衍。
但玄鳥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想見到謝無衍。
沈挽情看上去好像一直在忙碌,忙著種花,修繕宮殿,把乾枯的湖泊填滿然後在裡面養魚,在高樓上掛滿了花燈,甚至每天指揮著那群魔將早起做廣播體操強身健體。
她好像忘記謝無衍。
但其實,她做的一切里都有謝無衍。
「這是什麼?」
「暖爐,你沒發現謝無衍的體溫一直都很冷嗎?揣著這個好歹也會舒服些吧。」
「枕頭為什麼一個軟一個硬?」
「因為我喜歡軟的啊!」
「那為什麼有硬的。」
「你還是他的跟寵嗎?都不知道他睡覺都不習慣軟枕頭,硬的他睡起來才會更舒服一點啊。」
「你每天睡得那麼早,怎麼晚上還把燈亮著,還有外面的花燈,花里胡哨的。」
「我發現你這隻破鴿子怎麼對你家主人一點都不了解,你沒發現謝無衍晚上都是不睡覺的嗎?」
玄鳥知道,所有人都覺得,謝無衍能夠重新被救回來幾乎是不可能的,即便有希望,也太過於渺小。
但沈挽情好像從一開始就在確信著,謝無衍一定會回來。
她在殿前掛了一個牌匾,一筆一劃地寫上「謝無衍的小窩」這幾個字掛上去,並且得意洋洋地給玄鳥看,說這就叫做書法。
但玄鳥一直沒好意思揭穿她的「窩」字寫錯了。
她身上的咒印總會每隔幾天就發作一次,玄鳥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咒術,看上去和謝無衍身上的封印咒不相上下。
然後有一天,那咒印再一次發作。
那時候的沈挽情正在通過謝無衍殘留在劍上的碎魂,尋找著封魔窟的蹤跡,但是卻總是無法準確的鎖定方向。
終於,在某一瞬間,一道紫光順著某個方向涌動了下,但動作很快,稍瞬即逝。
是機會。
但就在這時,咒印亮了起來。
玄鳥已經見過無數次這黑蓮狀,如同刺青一般的咒印發作時的樣子,它彷彿在全力抵抗和操控著她的行為,直到她服軟地停下自己的動作才算終止。
然而這一次沈挽情沒有停。
她眼睛都沒眨一下,握住一把刀子,用火燙了燙,然後乾脆利落地剜在自己肩頭咒印的地方。
下手非常狠,鮮血在一瞬間冒出,順著她的肩往下淌。
[女配系統:
宿主,您已經偏離主線任務一月有餘,請儘快回歸任務進程。]
沈挽情唇色發白,額頭上有大滴的冷汗滲出,眼睫輕顫,但卻沒有哼出一聲,直到將肩頭咒印的地方剜得血肉模糊,都沒有停下推動神魂進行感應的動作。
[女配系統:請不要做徒勞無功的抵抗。]
「沒有人的抵抗是徒勞無功的。」
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殘餘的神魂太少,根本沒有辦法準確的指引。
她咳出一口鮮血,將刀放下。
那原本被削掉的符咒又浮現了上來,在血肉模糊的左肩上,彷彿刻進了骨頭裡一般的清晰。
沈挽情閉上眼睛,頭抵在椅背上,將手中的刀往桌上一拋,抬起一隻胳膊抵在自己額頭上。
玄鳥小心翼翼地開口:「沈姑娘,我們……」
「陪我玩飛行棋吧。」沈挽情放下胳膊,撐起身,睜開眼睛,「我晚上睡不著。」
玄鳥見過自家殿下和她玩過無數次這個看上去非常無趣的遊戲。
沈挽情今天的運氣很好,從頭到尾扔出來的數字一直都是六,玄鳥才剛出家門,她四個子就已經飛到了終點。
玄鳥玩不起:「你作弊!」
「是你菜!」
「我不信!你再扔一次!」
沈挽情又扔了一次。
毫無意外的六。
只是這一次,她發現了異樣。
那粒骰子周圍包裹著一層紫光,很微弱,但卻始終存在著。
她很熟悉這股力量的來源。
是謝無衍的靈力。
在沈挽情第一次同謝無衍下棋,因為自己的壞運氣生悶氣的時候,他就施下了這個小法術。
只要是她在用,這個骰子扔出來的,永遠是她想要的數字。
一個除了能夠哄小姑娘開心,就沒有其它用處的小法術。
沈挽情將那粒骰子攥緊,然後抬起胳膊抱住自己的頭,另一隻手抵狠狠地抵住唇,卻再也忍不住地哭出聲。
這麼久過去,玄鳥終於看見她的眼淚。
她收拾那些妖魔鬼怪的時候沒有落淚。
她削肉抵抗咒印的時候沒有落淚。
但卻因為這麼一粒小小的棋子,哭成這副樣子。
她說:「我要救謝無衍。」
「我想見他。」
……
[女配系統:
檢測到宿主需求。
為確保任務完成,可提供一項交易信息,是否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