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謝方士眸色陰鬱, 雙手不斷地顫抖,眼眶通紅目眥欲裂,整個人如同修羅一般散發著可怕的氣場。他壓低聲音, 讓周圍的人都不寒而慄:『放心, 我會讓傷害你的人償命。』說完,站起身,『我一定要找到這位幕後黑手, 生扒了他的皮……』」

  「好了好了。」沈挽情銀耳湯都沒心情喝了, 她放下手中的碗, 打斷了江淑君聲情並茂的朗誦。

  原本只是隨口問了句『那天晚上我昏過去之後發生了什麼』, 沒想到江淑君現場給自己安排了一段言情小說。

  她甚至懷疑自己之前看過的《迷情絕情谷》是江淑君開馬甲寫的話本。

  江淑君笑眯眯地說:「雖然有一點點誇張成分, 但是謝公子看上去,真的很喜歡你呢。」

  沈挽情一口銀耳湯嗆在嗓子眼, 咳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謝無衍喜歡她?

  連開個小玩笑都要氣上一晚上的人會喜歡她?

  但自己撒的謊,含淚都要承認。

  於是沈挽情艱難點頭:「那確實。」

  「我聽說紀大哥是你的兄長, 」江淑君若有所思,「所以,難道就是他不允許你們在一起?」

  沈挽情:「?」等等, 這是什麼奇怪的邏輯。

  江淑君邊說著,邊義憤填膺道:「沒想到紀公子居然是這麼狹隘的人,連妹妹的親事都要管。」

  沈挽情試圖解釋,但發現自己根本攔不下一個小說創造者的發散性思維,於是整個人生無可戀地癱在床上放棄掙扎。

  她是徹底喝不下銀耳湯了, 只能心情複雜地放下碗, 但立刻又想起什麼, 問道:「對了, 除了最近這件事, 之前這滿月樓有沒有和人結下樑子?」

  「之前?」江淑君想了想,「其實吧,自從滿月樓不在太守夫人娘家名下之後,就沒再出過什麼大事了。據說新樓主是個挺漂亮的女人,又會做生意,又左右逢源,基本不同人接梁子。」

  「聽你這話,新樓主沒來之前,應該是出了不少事?」

  「那確實。」江淑君說,「之前滿月樓沒這麼有名,就是個普通的青樓,太守夫人家又不怎麼管這塊地方。當時的滿月樓對樓里姑娘也不大好,畢竟要麼是被爹娘或者人販子賣到這裡來的……」

  話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眼神有片刻的落寞。

  江淑君也是被父母賣到青樓的人,難免也有些共情。

  沈挽情沒說話,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江淑君強顏歡笑般的搖搖頭,然後繼續說:「除了這些,大多都是些孤兒啊什麼的。平時里不是打就是罵,隨便客人折騰,我聽人說啊,當時有不少姑娘都被那些客人們活生生給折騰死了。」

  「死了?」沈挽情一怔,「有哪些個?」

  「太多了,一年下來,這樣的事情得發生好多次。」江淑君嘆了口氣,「那些姑娘也命苦,多半是草席一裹就往荒郊野嶺一丟,反正也沒依沒靠,誰死了也不會在意。」

  「我明白了。」沈挽情若有所思。

  江淑君:「好了,我也不叨擾你了,這些天你就按照風姐姐的吩咐,好好休息便是。」

  說完,她拂了拂裙子,準備離開。

  結果一拉開門,就聽見「桄榔」一聲。

  「徐公子?」江淑君驚訝道,「您怎麼在這?」

  在門口偷聽的徐子殷被抓了個包,但還是伸長脖子往裡瞅:「啊,我是來探望……」

  「沈姑娘睡了。」

  「可我剛剛還聽到她的聲音!」

  「那是在說夢話。」

  「你騙人!」

  就這樣,兩人拉拉扯扯地離開。

  徐子殷在發現江淑君有寫東西的天分后,便天天纏著她教自己寫情詩,但是在這方面實在沒有天分。

  太守看了幾篇之後連夜派人收走了徐子殷房裡的所有筆墨紙硯,非常誠懇地建議他不要再搞創作了,就呆在家裡啃老。

  但這並不能打消徐子殷的創作激情,所以他開始每天偷溜到江淑君的房間,兩個人關上門和窗偷偷摸摸地學習寫詩。

  在知道她遭遇之後,便大手一揮,留她在府上給自己當師父。

  沈挽情覺得江淑君有點暗戀徐子殷,畢竟他長得有點小帥不說,還非常捧場,每天都誇她小說寫的好看,甚至都忽略了自己在裡面是個惡毒男配。

  但是江淑君不但不承認,還氣得從此以後再也不給沈挽情送糕點吃,並且大手一揮在《我和我的救命恩人》這本小說里刪減掉了她大量的戲份。

  沈挽情合理懷疑江淑君是在害羞。

  但是她還是很感謝江淑君刪減掉自己的戲份。

  *

  挺少有人記得太守原配的真名,大多都是喊她綉娘。

  聽說綉娘人長得很漂亮,綉活兒也做得精緻,所以大家就這麼綉娘綉娘的喊她。

  綉娘和自己那個當獵戶的爹相依為命,後來同還是窮書生的太守拜堂成親,沒有要一分錢的嫁妝,還熬壞了一隻眼睛做刺繡,攢了錢來給太守,送他去考試。

  後來一個雪夜,綉娘的爹為了給剛生完孩子的閨女補補身體,一把老骨頭了還上山去打獵,結果一腳踩空,從山坡上滑了下去,當場就沒了命。

  綉娘等不回來自己的爹,家裡也沒個人幫襯,於是只能自己提著燈籠上山去找,找了一晚上,只找到已經蓋在雪下完全冰冷的屍體。

  她坐在屍體旁邊哭了很久,然後站起身,一點點地將爹的遺體搬回去安葬。但她身子虛,一個人背了許久,走走歇歇。

  然後,在半山腰,發現了個還剩一口氣道士。

  如果任由他在這裡躺著,隨時可能喪命。

  綉娘想了很久,最終還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活人就這麼死在自己面前,於是沖著自己爹的遺體磕了頭,將道士先帶回了家。

  等折回去找的時候,才發現父親的遺體已經不見了,興許是被狼叼走,又或者是被暴風雪吹下了山。

  誰也沒見過這道士,聽說病一養好,人就走了。

  村裡人嘴碎,罵綉娘傻,自己爹的遺骨都不管,救了個陌生人,還討不到半點好。

  綉娘只是笑。

  後來一天早上,綉娘將兒子托給鄰居家的嬸子照顧,自己上集市去賣綉品,結果一去就沒回來。

  沒人知道她去了哪,有人說是跟男人跑了享福,也有人說可能是一腳踩空跌進了湖。

  後來太守帶著人回到了村子,將容城上上下下找遍了,都沒找到綉娘,於是只能帶著兒子回到京城。

  這些,就是紀飛臣一行人趕往從太守原配夫人在的村子后,打聽出來的消息。

  風謠情琢磨了下這個故事,皺了下眉:「你說,這綉娘救的那個道士,會不會是何方士?但既然是他的話,為什麼要向太守舉薦我們?」

  「或許因為,我們這群人里,有他感興趣的人。蝕夢妖一除,不過幾日我們就會離開這裡,所以他得製造出些動靜,找理由把我們都留下。」

  紀飛臣:「或許,他是為了挽情。」

  遠在太守府坐在床上啃桃酥的沈挽情打了個噴嚏。

  ……總覺得聞到了工具人的味道。

  *

  夜裡風大。

  茅屋原本就破爛,被風這麼一刮,屋頂上的稻草整整齊齊地被掀開了一塊兒。

  屋子裡充斥著濃郁的死氣,隱約閃爍著微弱的火光。

  蠟燭整整齊齊地擺成一個陣的形狀,陣的中心放著一枚玉佩,通體透亮,隱約可以嗅到靈力涌動。

  何方士就坐在那兒,帶著一身的酒味,頭靠在椅背上呼呼大睡,看上去弔兒郎當的,壓根每個正行。

  風從窗戶縫裡躥了進來,吹得燭火晃動了下。

  何方士睜開眼:「我許久沒用過血鶴了,但早知道您今晚會來,所以特地做了手準備。如果我一死,這血鶴就會飛出去,到時候天道宮和全天下人,包括跟在您身邊那幾個修士,都會知道您在這裡。」

  謝無衍手搭著膝蓋,坐在窗台上,手裡有一搭沒一搭地拋著一粒石子:「是么?」他語氣聽上去無所謂,反而自嘲般的笑了聲,「然後呢?」

  天道宮的修士有自己一套學術。

  旁人看不出,但謝無衍卻能很明確地分辨出,天道宮的人施法時同其它門派弟子的區別。

  「昨晚那句話,我聽出來謝公子是在警告我。。」何方士笑了聲,坐直身子,「但巧的是,雖然我沒見過您,但我知道封印咒是什麼樣的。鎖心咒和封印咒的形態的確看上去一致,但紋路走向可完全不一樣。」

  謝無衍抬眼。

  「昨晚您救那小姑娘,太心急了,所以我一眼就認出,您身上的封印咒。」

  何方士走到他面前,揉了揉自己那亂糟糟的頭髮:「謝公子其實本不用來這兒一趟,我聽說那對道侶已經去了張家村,不用多久,也猜得出倪端。」

  「但他們沒有證據,所以他們八成會用沈姑娘引我露出馬腳。」何方士眯著眼睛笑了,「謝公子,您說對不對?」

  謝無衍看上去依舊興緻缺缺。

  他禮貌性地聽著何方士發表完一大通思想感情,然後敷衍地點了點頭,接著將手一抬,乾脆利落地掐住他的後頸。

  的確。

  按照正常邏輯,紀飛臣他們很有可能這麼做。

  但謝無衍不喜歡拿沈挽情當誘餌。

  就算心知肚明她不會死。

  明明可以直接掐死就能解決的事情,他不喜歡大費周折。

  何方士雙腳離地,臉漲得通紅。

  他當然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拿謝無衍完全是無可奈何,但還是咬著牙,一字一句道:「我、我知道,怎麼找到孤光劍。」

  孤光劍。

  曾經將謝無衍封印的那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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