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諾

  定慧嚴肅說道:“這不是兒戲,你們要對佛祖長跪起誓,不得背棄誓言。”她話裏兩層含義:不但考驗這對年輕人的誠心;而且讓他們在佛像前成婚,出於敬佛曹敬則或東安王都不便再拆散。她渴盼用他們的圓滿覆蓋自己與愛人的悲劇。


  ??“謝謝您!”曹恂再次躬身,轉憂為喜:“由您做主,我可以堂堂正正娶靈遙了。“我說不算,最終要看你們的緣分。”她謹慎地說。


  ??“曹公子好。”一個侍女捧著食盒過來:“郡主說您勞碌一天,命我給您送點吃的。”他心裏繃住,望見元素璧立在佛窟前,含笑向他點頭。“郡主來郊遊,不是跟隨您來的哦。”侍女伶俐地解釋,把食盒塞給他便走。元素璧也不走近他,轉開臉賞河畔春景,分寸拿捏正好。


  ??“謝郡主賞賜。”他作為臣子必須回應她。定慧目視元素璧:“靈遙注定不易呀……”


  ??靈遙哪兒知道曹恂和姑姑說定了婚事,在家為曹懌忙活,縫一會兒歇一會兒,腦中回響《鳳求凰》的旋律,不覺輕哼出來,讓思念變成一種甜蜜。


  ??“四姑唱得好聽。”小侄兒長樂從門邊探頭,她招呼他坐身邊來。四五歲的孩子什麽都新鮮,看看她做女紅,忽而問:“四姑,先生教我‘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可是爹爹要娶的母親沒給我這些呀?”她被問住,那些嫡庶尊卑的差異隻能在成長中慢慢體會,他會比當年初到沙州的自己更早懂得。


  ??“先生教的母親,和你爹娶的母親,都是你的母親。”但願他聽不懂,果然長樂點一下頭,就跑開摟住小沙玩了。這時,她看到紗窗外晃過一道影子,問聲“誰”卻無答言,她走出去追到院門,瞅清逃遠的人影,是長樂的生母。她偶爾來找靈遙談心,巧遇兒子一眼也不敢多看,因為他們不被允許相認。


  ??靈遙回屋見長樂與小沙滾在一起鬧,默默想他會有一天認識母親嗎?


  ??盛妝華服的新娘索麗君從閨房走出,手持團扇半遮麵,被兩名侍女攙挽,人生裏頭一次成為人們注目的焦點。就在前一刻,姐姐在房中還在嫌棄她的婚事,笑她的夫君以前追求自己。她怕出岔子被取笑,戰戰兢兢一舉一動,慢慢有了點自信,從那些眼神裏感到對自己容貌與衣裝的認可,也許並不比姐姐遜色。


  ??完成了一道道禮儀,女眷們包括姐姐哭送她離家,幹巴巴地哭聲不會使她留戀。一路歡慶踏入新家陰府,她和丈夫陰靈途跪拜父母,再接受其他親友拜賀,在靈遙之後是個小男孩,跑到她身前一跪,脆聲說“母親好!”她羞紅了臉,還沒準備好做丈夫兒子的母親。


  ??靈遙忙拉開長樂,長樂本意想向“母親”表現一下,被索夫人瞪得嚇哭了,索夫人叫仆人抱走他。場麵一時有點亂套,索麗君剛有的信心又被擊碎,接下來連連出錯,長樂生母以侍妾之卑下拜時,她更是張皇結巴。


  ??朱夫人和陰靈遠巴不得婚禮出笑話,早聽傳聞她癡迷曹家老二已久,陰靈途多沒麵子。任夫人盡量笑著,若不是嫡女根本看不上兒媳。靈遙則替她揪心,嫁入自己家是不得安生的。洞房夜陰靈途對待索麗君十分潦草,身下的妻子木頭一般乏味;而結束後躺在呼呼大睡的丈夫旁邊,她念念不忘曹懌的粗暴……


  ??曹懌在酒肆與當壚的胡姬調情,紅發美女妖冶多情,嚐嚐滋味也不錯。他伸手接胡姬遞來的酒碗,卻抓到她的腕上,胡姬笑啟紅唇貼近他。靈遙驀然闖到他心底,曾經試著輕拉她的手,她反倒用力挽住他的胳膊,認真問:“你哪裏不適?”她當他犯病了防他跌倒,毫無他念。沒有一絲風情,卻是一片真情。


  ??他無意地鬆了手,胡姬掃興怪他:“漢人男人好沒勁!”他笑著把酒碗推至她豐滿的胸口,忽瞟見宋子攸站在酒肆外路旁,直直看著自己。他正要開口嘲諷這呆子,曹恂騎馬路過,友善地叫了聲宋子攸,宋子攸好似夢醒般走開,接著看見弟弟和胡姬廝混,下馬說:“不早了,跟我回家吧。”


  ??自從那夜以塤曲傳情,這幾天他雖為東安王的行程頻繁跑動,然而勁頭十足。曹懌沒將靈遙托自己說的話轉述給哥哥,既然你們心連著心,就不用我告知了。


  ??“弟弟,是時候考慮擇親了,當定則定才能更專注事業。”曹恂對他隨便與女人交往微有規勸。“我不能在哥哥前麵嘛,再說誰看得起我?”曹懌話中帶刺。瑾姬有心於你,可你不愛惜她……曹恂沒責備出來,不知曉弟弟的無情造成瑾姬的死。


  ??這場傷風來得實在不輕,靈遙嗓子啞得發不出聲,還堅持趕製曹懌要的東西,眼睛花了手指酸脹。然後,她要和家人隨從東安王去千佛洞,不錯過能見到曹恂的機會,即便是看他圍著郡主轉。


  ??車隊浩浩蕩蕩不見首尾,官員家眷車駕按等級排列,陰氏這次排到曹氏之後。靈遙一直把頭伸向窗外,看不著最前麵的曹恂。


  ??曹懌無事騎馬沿車隊遊蕩,對她咧嘴笑:“我說不定哪天就走嘍。”同車的嫂嫂索麗君埋頭在她背後,他一眼不看。聲音啞不妨礙她笑:“少唬我,我全做好啦。”他那股玩鬧的神態消去了,她依舊為自己用心。“你休養好,改日我們見!”他忽然笑得單純。索麗君不時偷看他,自己的心無法從他身上移走。


  ??曹恂緊跟東安王候命,元素璧不肯乘車非要騎馬,與他並駕齊行。她不像以往愛說話,他卻仍不平靜。這恰似一個圈套,花費越多時間琢磨郡主的心思,無形中就在排擠靈遙,他需要轉移關注。


  ??隨行的有一眾西域各國使節,盡管突厥王子出逃影響了關係,但還是以禮相處。突厥使節記得曹恂在七年前騎射比試中力壓眾多好手,讚他長成一表人才的棒小夥。元素璧問使節們比試的場麵,眼裏充滿歎賞。“多年前的事不值一提。”曹恂最怕被誇。元素璧自顧地笑,喜歡這樣的他。


  ??東安王到最大的寺廟龍興寺拜佛後,在華蓋的遮蔽下乘興遊覽。靈遙被人群隔了很遠,眼睛追著絳裙郡主旁邊的他,覺得他麵有沉色,時常掃向烏壓壓地人群,每掃一次眉頭便皺一下。她拎起裙子一陣小跑,跑到白楊林前一片花叢邊,這是他倆都熟悉的地方,他曾摘花為她別在發間。對別人來說很普通,而他一定會看過來!

  ??曹恂正為找不見她煩心,這裏的一草一木再熟不過了,看過大半也沒見到她,她是帶來好心情的唯一動力。他最後朝白楊林掃去時,素衣無華的她恰在花叢處望著自己,沒有任何招搖動作,唯有他能注意到。多日的等候,隻為這一次對望。


  ??她馬上跳開怕幹擾他。他努力扭回頭不再看她,忘了藏起笑容,碰到了元素璧轉來的目光。她以為他是衝自己笑,不免暗喜。人堆裏的曹懌斜眼瞥著快樂的靈遙和哥哥,白楊林也給自己留下諸多開心回憶,陪她練武、一起吃肉,她還能否記起?


  ??幾乎每一個掌權沙州的人,都要建立佛窟以銘記功績,東安王也不例外。他宣布決定之後,元素璧建議:“父王何不塑造與山壁等高的佛像?使所有百姓得以沐浴佛光,播灑您的恩澤!”千佛洞自下而上排列有三四層佛窟,高度超過數十丈,建立如此恢弘的佛像是不曾有過的浩大工程。


  ??“璧兒的心胸非常人可比。”東安王嘉許女兒:“不過十年八載恐難建成,就怕到那時我老邁不堪、無力完成啦。”“父王別發愁,女兒會接替您完成。”她的眼角衝曹恂方向翹動一下。“犬子當全力效勞。”曹敬則趕緊替兒子說,和他關係好的官員接過話:“是啊,郡主雖然不讓須眉,也得有才俊輔佐!”陰紹訕訕而笑,為女兒不是滋味。


  ??曹恂悄挪出這個圈子,繼續找尋靈遙的身形,剛才見她似乎瘦了,不會生病了吧?靈遙周圍無不在談郡主與曹大公子,她胸口悶悶的,神情有些消沉,背過身遠望。突然間,一團灰黑色煙霧出現在兩人視野的遠方,煙氣直竄天空。


  ??“狼煙燃起了!”曹懌同時發現,喊聲穿透眾人。那是戈壁烽燧報警的信號,意示著發生了險情。所有人頓時不出聲了,齊視嚴峻的東安王,對未知的情況十足忐忑。“請讓我去調查。”曹恂沉著地向東安王請命,自己主導修建的烽燧自然由他維護。他朝人群點了幾個年輕人的名字,都是一起在戈壁吃苦的夥伴。


  ??他們二話不說,稍事整理裝備,即刻就要動身。大家投以敬佩和擔心的眼神,靈遙已習慣一句話也說不上的分別。


  ??“等一下。”元素璧在他上馬前跑向曹恂,雙手平握一把套著金玉劍鞘的匕首。“曹公子,這把匕首是皇宮精製,太後娘娘賜予我的,希望能護你平安。”說話間她的臉通紅。他上身微微後傾,肯定不能接受,誰都明白暗含之意。“快收下吧。”東安王發話,父親也小聲提醒。他不看她匆忙接下匕首,跨馬立刻轉頭。


  ??一串咳聲從人群後方迸出,靈遙被郡主擾得心亂,控製不住地咳嗽,急忙捂嘴不想被他聽到。可他回首還是看到她,心頭仿佛墜著石頭,縱馳戈壁的激情被負疚地柔情羈絆,她因自己而病?曹懌放鬆地瞧著各方,郡主的花樣真不少,哥哥和靈遙哪有還手之力?

  ??驅馬經過悲月庵,曹恂放慢速度,定慧憂心忡忡站在門口。“法師,我回來就履行承諾。”他篤定說道。定慧點點頭,表情並未展開。


  ??當晚靈遙歇在庵裏,與尼姑們晚課讀經,竟走神到郡主的匕首,自己好像從沒送給曹恂值得珍藏的東西……散課後,定慧過來責難:“看看你的樣子,太沒精神了,過些天怎麽能嫁人?”


  ??嫁人?靈遙被嚇得恢複精神,家裏決定了自己的親事?定慧嗬嗬笑了:“曹大公子托我為你們證婚,你願是不願?”


  ??驚喜來得好突然,靈遙呆呆地反而忘記笑、也忘記答應。定慧輕拍她的小臉:“等他回來你得漂漂亮亮地嫁給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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