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言

  令狐綏夫子已沉綿病榻月餘,家中隻有令狐瑾姬一人,看護十分吃力,宋子攸便在老師家住下盡心服侍。陰紹請城中最好的醫生為其診療,學生們也來探視幫忙。無奈老夫子年事已高,不是藥石能治愈的。


  ??瑾姬時常偷偷哭泣,祈盼祖父病情好轉。寫給曹懌的信如石沉大海,祖父十分賞識他,為何一行問好都沒有?她想摘下他送的耳墜,最後仍是舍不得,再去驛站看一眼吧。當她走近驛站時,看到宋子攸站在驛站外,手拿一封信做出撕扯的動作,那是曹懌的回信麽?


  ??“你幹什麽?”她衝上去奪信,然而信已撕成兩半,他見到她一驚鬆開手,信被風刮落到地上。“你使壞!”她搡開他撿起破碎的信紙,紙上竟是自己的筆跡,原來寫給他的信被他退回了。


  ??宋子攸阻攔不及,讓她看見真相很殘忍。他早已發現曹懌把信全部退回來,連信封都沒拆開過,隻好背地拿走信撕掉,避免傷害她。曹懌利用她影響令狐夫子、達成進京的目的後,她就不再有價值了。索麗君還有比較強勢的家族,而她隻有退職老邁的祖父,總是糾纏挺煩人的,退信算是為她好讓她早斷幻想。


  ??“忘了他吧,他是忘恩負義的壞人!”他想讓她醒悟。她不說話,收好信紙往家裏走。


  ??到家後,靈遙和曹恂都在。靈遙坐床前為夫子端著雞湯喝,曹恂在整理書卷,夫子病中仍放不下學問。宋子攸因為曹懌對曹恂有些黑臉,從他手裏搶過書本收理,曹恂找些話說,他隻是“嗯啊”回應。


  ??瑾姬回屋摘掉耳墜,扯得急了有點出血,她用手帕包好想送予靈遙。“我沒紮過耳洞。”靈遙指著耳朵笑,又勾起娘追著自己紮耳洞的往事,咽下哽堵說:“咱倆給大家準備晚飯吧。”


  ??四人吃了點粥和幹糧,基本是在勉慰憂鬱的瑾姬。靈遙飯後收拾完就告辭了,曹恂隨即動身追上她。“說好不能一起走嘛。”她謹慎地張望,來訪時他們是分別上門的。“這麽晚躲著你不護送你回去才不正常!”他笑她小心過頭,轉而低柔道:“我想光明正大地與你手拉手。”


  ??“明月為證,我們有何不光明正大?”她從馬背上向他伸出手,被他緊緊拉住,月光映亮他們對視的微笑……他倆在庵前含蓄地分手時,有雙眼睛在暗處看著,她和他均未覺察。


  ??宋子攸為衰弱地令狐夫子念書,夫子重重歎道:“生老病死我早已看開,可是就剩瑾下姬一介孤女了。”子攸是個本分孩子,但他洞察孫女意在曹懌,曹懌臨走前他邀其共進家宴,稍有暗示招他做孫女婿,怎奈曹懌左右言他、並未表明態度,唉……


  ??宋子攸按捺不住,有點魯莽地脫口:“老師,瑾姬被曹懌騙了!”他一五一十把瑾姬寫信的遭遇告訴夫子,不能讓她繼續癡癡上當了,卻忘記夫子能否承受。夫子聽罷麵色灰暗幾分,疲倦地睡下。


  ??早晨瑾姬進來陪護祖父,夫子道出悲觀地現實:“祖父陪不了你多久了。”“您會好的,不能丟下我不管啊!”她立刻眼紅抽泣。“我不中用了,趁還有口氣,為你找個相伴一輩子的人吧。”夫子拍著她的背,想抓緊為孫女安排好:“子攸善良老實,對你也一心一意,我希望你們……”


  ??“我不想!”乖巧的她自有股倔勁兒,就是看不上他木訥地心意。夫子心疼地說:“心裏別再裝著那個人,忘了他吧。”“祖父,不要聽宋子攸胡說!”她被戳中心事無比羞赧,寧可受騙也不願祖父知道,而且不等於退而選擇宋子攸……


  ??她無論如何聽不進去祖父的良苦用心,沉浸在委屈與不甘地淚水中,再抬頭時已置身街頭,忘記是怎麽跑出家門。“哎喲,這不是令狐小姐嘛。”有個人油頭滑腦地叫她,她有印象是驛站的小卒……


  ??東安王以崇佛而聞名,千佛洞緊鑼密鼓展開大修,靈遙巧遇為自己畫天女的年輕畫工。“一年多不見陰四小姐,真是長大了。”畫工喜悅地看著她。她同樣開心:“這段時間你去了哪兒?”“我在不遠的瓜州做工,那裏有座萬佛峽,雖然比千佛洞規模小得多,不過有更多自由畫我想畫的東西。”畫工平易道來。


  ??他們沿著棧道行走交談,遇到施工不平的地麵他扶她一下。除了要和曹恂保密,她對男子向來沒什麽界防,手也順便遞向他,提起裙角跳過障礙。不料,那雙眼睛又在跟蹤她,將她的舉動轉述給另一個人,並歪曲成其他含義廣泛散布。


  ??晚間小坐陪母親妹妹在涼亭納涼,曹恂聽到了惡意地傳言。曹怡耳尖嘴快,嘰喳跟宋夫人說:“我聽了件好笑的事,陰家四姑娘很不檢點,和佛窟的一個畫工好上了。”“聽誰說的?不要抹黑別人,姑娘家說這些多難聽!”他掩起吃驚批評妹妹。曹怡嘴一撇:“有人看見他們牽手,丟不丟人?”


  ??怕娘被妹妹誤導留下壞印象,他忙著維護靈遙:“她是好姑娘,不了解人家就不要傳。”“娘您得評理!”她靠到娘身上撒嬌:“我還聽說她當年被大夫人趕出家門呢。咱家和她家又不好,替她講話幹嘛?”


  ??“你們倆呀!當哥哥的不讓著妹妹,做妹妹的嘴巴太厲害。”宋夫人各打一板:“這件事跟咱們家無關,不能影響你們兄妹友愛。”他想,好在娘沒評論靈遙,隻是娘不知大有關聯,靈遙是她未來的兒媳呀。


  ??之後,曹恂又聽見朋友們熱議:“你們信不信?清泉妹妹喜歡畫工!”“不會吧?清泉妹妹俏麗可愛,我要把她搶回來。”“你們夠了!不能談點正經事麽?”他叫停閑話,愈發疑慮:她向來遠隔城中是非圈,怎會無端招來非議?難道是有人故意損害她的名聲?


  ??不消說靈遙也從小尼姑口中知道了,氣得不行:“誰在造謠?我撕了他的嘴!”她跑去千佛洞找畫工,提醒他小心謠言,卻得悉他已悄悄辭工遠走。她懂好心的他是幫自己撇清幹係,可對貧寒小民而言,謀得一份活計多麽不易,連一點盤纏都沒能給他送上。


  ??曹恂和她見麵時,她依然氣憤難平:“我娘就是被讒言陷害,我恨造謠的人!”“……有機會再見那位畫工,我要當麵謝他。”他攬她入懷安慰,半天不舍放開:“我懷疑有人想破壞你我。”


  ??“我們……被人發現了?”她馬上要脫開他。他反把她摟得更緊,臉蹭著她的濃發:“多抱一會兒好麽?但願我們一切順利……”


  ??幾天後,曹恂與索靜君在宴會相遇。他因上次回絕她略有歉意,側到一邊為她讓道。她傲氣地仰著臉跟女伴聊,好似沒看見他。


  ??就在經過他身旁時,她按住額角,表情變得很不舒服。女伴問:“你沒事吧?”“大概酒有點上頭。”她接著走了幾步,突然朝女伴斜倒。“啊!”女伴嚇得尖叫,卻並未被索靜君撞到,曹恂一瞬間疾衝上來扶起索靜君,他不是袖手旁觀的人。


  ??索靜君狀態似乎很糟,無力地墜在他的胳膊上,使他不得不由扶變成抱。這時,人們紛紛趕過來,她轉頭扭進他懷裏,造成一種楚楚依人的錯覺,所有人包括人群後麵的靈遙,都看出些特別意味。


  ??“我送索姑娘進去躺下。”他毫不直視索靜君,迅速抱她進屋,又快速出來,不肯耽擱半分,看到靈遙的四周左一撮、右一堆在議論:“眼睛沒來及眨,曹公子就抱住了索大小姐,瞧他有多在乎索大小姐!”“索大小姐在曹公子麵前,跟平時完全不是一個人。”“他們是不是相互有意?嗬嗬……”


  ??索靜君合眼臥在裏屋,臉上的不適消退,翻身背向他人時隱現一絲笑。那日在家廟她忽地起疑心,叫沙彌窺伺陰家那不顯眼的丫頭,果真窺到靈遙和曹恂碰麵。盡管兩人表現得規矩,無法確定什麽關係,但她當即把靈遙假想為敵人,不讓他們有那種可能!


  ??得不到他的心,索靜君轉而借助外力。不僅編造謠言損害靈遙的名聲,向眾人灌輸對她的偏見;而且假作暈倒製造與他親近的場麵,令人以為自己和他才是一對兒。即使他不在意,他的家族不可能不在意。她有更多手段,還是心有不平:為何他沒在床前多陪一刻、或是說幾句關心的話?


  ??此時曹恂眼裏隻有靈遙,她左偏一下頭、右瞥一下眼聽旁人說笑,扁著小嘴儼然動了氣。“對不起,我已經拒絕她了。”他心裏連說,恨不得立刻躍到她身前向她剖白。


  ??她扭過身背對他作為懲罰,不過旋即想開了:他既接過從樹上摔落的自己,又為自己勇鬥過群狼,有何不滿足呢?於是,她回首衝他偷笑,待他反應明白,她已飛快走遠了。


  ??又到了秋天,撐過春日與夏暑的令狐夫子最終不治、與世長辭。臨終他久久看著孫女和宋子攸,直至抱憾地閉眼,也沒等到孫女答應自己的期望。


  ??失去唯一至親,瑾姬無比哀傷,眼淚幾乎不曾停過。靈遙經受過娘離世的打擊,深知好長時間難走出來,陪了她好幾天,也很少聽她打開心房說話。


  ??喪事得到官府的重視,加上學生們競相出力,辦得完備而隆重。可憐瑾姬沒有近親,陰紹和曹敬則都表示收她為養女,她一一謝絕,願留家中與祖父的遺物相伴。


  ??陰紹見挽著她的靈遙朝自己投來譏怨,心愧虧待親生女兒太多。“陰姑娘可以常帶令狐小姐去府上住。”曹恂見狀打圓場,不放過拉近她與父親的機會:“令狐小姐有任何需要我們隨叫隨到。”“阿遙多陪陪瑾姬,過幾天江南特產運到了就回去吧。”陰紹看到女兒的目光軟化幾分,真是越長越像天漪了。


  ??宋子攸不適合繼續住令狐家,但他仍天明到、天暗走,整日守著瑾姬。他一來靈遙就出去,給他們單獨相處的空間,大家都盼兩人能走到一起。


  ??宋子攸情緒也不好,唯有他了解瑾姬的抑鬱有一半來自曹懌,一次背著瑾姬問靈遙:“你為什麽跟曹懌要好?他人品低劣。”靈遙沒答上來,她並不認同曹懌的人品,也許是認識太久了?

  ??過段時間陰紹接靈遙瑾姬回家小住,當著瑾姬的麵靈遙勉強隨和,居然不再覺得爹爹處處不是,他其實很關愛她們。可能爹爹在偽裝,也可能自己以前隻願選擇對立。


  ??瑾姬似乎好了些,不要靈遙再陪自己,而一根筋的宋子攸堅持每日上門。多虧有他,令狐家族的遠親要她搬去同住,實則想占有她的房子,她一人爭不過,全憑他幫她轟走居心不良的親戚們。


  ??“外人管得著我們家的事嗎?成天賴在這裏,不會有什麽醜事吧?”那些人嘴裏還不幹淨。他使勁關門不讓她聽到,回身卻見她暈倒在地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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