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萬曆最後的布局
翊坤宮中,鄭貴妃一身孝服,端坐在椅子上。滿臉怒意的看著下首驚慌失措的鄭養性。
此時的鄭貴妃恨不得殺了這個不成器的侄子。
讓外廷的大臣隨隨便便就進了自己家的門,難道此時一幫人去了找你鄭養性你不知道所為何事嗎?讓人進家恐嚇一番也就罷了。還立刻跑到了宮裡來求見。
不正坐實了是我有意加害皇上的嫌疑嗎?
想到這裡,鄭貴妃看著鄭養性的眼神幾乎要噴出火來。
現在鄭貴妃有些騎虎難下了。如果知難而退,在外人看來是自知罪責難逃,心虛的表現。堅持到底,自己卻早已成了外廷大臣們的眼中釘。
該怎麼辦,想到自己的處境,鄭貴妃現在有些失了方寸。
「皇長子殿下最近在幹什麼?」
思考過後,鄭貴妃想到了一個關鍵人物。只要能控制住朱由校,她便還有機會。
「殿下前幾日在看先朝的奏章,這幾日又開始做自己的木活了。想來當初也是一時興起而已。」鄭貴妃的貼身太監劉成答道。
聽到這裡,鄭貴妃鬆了口氣。朱由校看先朝奏章的事情,她也有所耳聞。現在聽到還是她認知里的那個不諳世事的皇長子后,放心了下來。
正在這時,門外一小太監,匆匆走了進來。手裡捧著一個長方形木頭盒子。
「娘娘,皇長子殿下託人送來了一副畫。」
畫?而且還是皇長子送來的?鄭貴妃愣了愣,問道。
「他還說什麼了嗎?」
「奴婢問過了。來人說,只要娘娘看了這幅畫就什麼都明白了。」
「哦?」鄭貴妃更加好奇了。伸手拿在了手裡。
鄭貴妃沒有再說什麼,直接從盒子里取出畫軸,手輕輕一抖,整幅畫便展露了出來。
一頭威武的老虎正側頭看著身旁幾隻可愛的小虎嬉戲玩耍。
整幅畫生動形象,極為傳神。老虎一家幾口慈愛和睦的形象展露無遺。
虎為百獸尊
誰敢觸其怒
唯有父子情
一步一回顧
沒錯,這便是當初大明第一才子謝縉送給永樂帝的那副畫。
鄭貴妃看到這裡,身體一震,險些摔倒在地上。
一直在一旁伺候的劉成趕忙扶住鄭貴妃的胳膊。
「娘娘,當心啊!」
「我沒事。」鄭貴妃掙開劉成的攙扶。再次仔細觀看起這幅老虎下山圖來。
「這真的是皇長子殿下送來的?」
「來人是殿下宮裡的管事太監馬大成,應該不會有錯。」小太監小心翼翼的答道。
一直呆在旁邊的鄭養性好久沒有見過自己的姑媽為什麼事而驚慌了。心中不禁好奇,看向那副畫。
左看右看,都不明白有什麼稀奇的地方。
周圍的宮女太監同樣如此,只覺得鄭貴妃今天有些奇怪。
他們卻不知道,這幅畫成了壓倒鄭貴妃最後的一根稻草。很明顯,朱由校已經對她有了防範。
她不得不承認,一直以來,她把朱由校想得太簡單了。
鄭貴妃猛然間想到。就在去年,萬曆皇帝再一次病倒剛剛康復的時候,突然宣布立朱由校為皇太孫。
在這一刻,她才明白萬曆的可怕。一個做了近半個世紀的皇帝,在他臨終前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不是表面看起來的那麼簡單。
棋子無論怎麼翻騰,終究只是棋子啊!
看來洵兒真的沒有一絲機會了。鄭貴妃慘然一笑。
當天,鄭貴妃親自拜見了泰昌帝朱常洛,表示絕不敢有做太后的想法。
自此,鄭貴妃徹底退出了歷史的舞台。
在後世的正史中,對於朱由校送畫的這一段沒有任何記載。只有楊漣率眾人闖鄭養性府,威逼利誘后,鄭貴妃自知理虧,不敢再有窺居太后之心。
正義之士危難之際拳拳報國之心,以及邪惡勢力最終失敗。僅此。
當朱由校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中長出了一口氣,去掉了一個隱患。隨後又嘆了口氣。
自此,和文臣們鬥了一輩子的萬曆,最終以失敗而告終。
但是,沒有證據,無論是自己還是外廷的大臣,都不能把鄭貴妃怎麼樣。
無故污衊一個先皇的貴妃可能暗殺當今皇帝,這是在給皇族抹黑。雖然大臣們想要限制皇權,但是,皇帝在這個年代的所有人心裡還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哪怕,他最後只剩下了一個象徵意義的招牌。
這是在這個皇權時代的統治根基,是所有人的利益根本。至於即將要登上皇位的朱由校來說,更沒有任何理由去拆自己的台。
這或許也是真實的歷史當中,鄭貴妃能夠安安穩穩的活了六十多歲的原因所在吧。
朱由校送去那副畫的用意只有兩個目的。其一試探一下是否正如自己猜測的那般,其二便是帶有警告的意味在裡邊了。
如果鄭貴妃能夠看清形勢,知難而退是最好的結果了。
畢竟萬曆已經駕崩,泰昌帝又愚蠢的提拔了大量的東林人士。鄭貴妃已經失去了在朝堂還是多黨執政一盤散沙時的牽製作用。
萬曆臨終之時的布局,可謂用心良苦。
首先,朝堂還是多黨執政,或許可以說東林黨一方勢力對浙,楚,齊三黨相互聯合的一方勢力。一盤散沙。
但是,鄭貴妃的突然殺出,對於重視倫理綱常的文官集團來說是共同的敵人,可以使文臣們短暫的聯合起來,而又不至於一家獨大。
短暫擰成一股繩的朝堂平頂剛剛在遼東反叛的努爾哈赤還是不成問題的。至少在當時的萬曆還完全沒有把努爾哈赤放在眼裡。更不會想到最後滿清會成為這天下之主。
至於鄭貴妃會不會成功,以萬曆這麼多年和文臣的爭鬥,清楚的知道文臣們的力量有多大。況且,鄭貴妃在朱常洛還是太子的時候就處處打壓,朱常洛又不是小孩,成為皇帝后怎麼可能再甘心被繼續打壓甚至被控制。
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
鄭貴妃為了自己的將來,也為了有可能讓自己的兒子朱常洵登上皇位,即使知道自己被利用也不得不鋌而走險。
文官集團,為了心中的道義,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得不聯合起來。
而在中間做裁判的朱常洛,無論讓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讓西風壓倒東風,皆在他的一念之間。
在這期間,朱常洛只需要平定遼東,然後再修修補補,讓朝堂的各方勢力達到一定的平衡,就可以揮手拿下鄭貴妃。此時,不說朱常洛能乾綱獨斷,最起碼威望與地位已經無比穩固了。
萬曆為了促成這一幕,甚至讓六部當中只有兩部有尚書,內閣中只有一位閣老。自己走後,朱常洛可以更方便的調和各方勢力。
萬曆幼年登基,便是被太后,馮寶,張居正三方勢力牢牢的牽制住動彈不得。而後來,無論萬曆和文臣們如何爭鬥,對萬曆失望的太后都沒有再出來幫過他一次。
現在,太后不再是皇帝的生母,沒有法理的支持,太監僅是皇帝的家奴,文臣也沒有如張居正那般強勢可以控制朝堂的領袖。皇帝也不再是被死死圈住形同傀儡那般了,而是可以隨意決定任何一方勢力的主宰。
可惜,朱常洛完全沒有明白萬曆的用心良苦。登基后,召回大臣幾乎全是東林黨。
殊不知,大量任用東林黨人,不會對其有太多的感激之情,只會認為是理所應當。畢竟東林黨在當時爭國本之時是朱常洛最堅實的擁護者。
當朱由校親身參與到這一場變局之中時,以來自後世的眼光想明白了這些。
每每想到這裡,總是會忍不住想。萬曆為什麼就不能親口告訴他的傻兒子呢。從嘉靖到萬曆,都這麼喜歡讓人猜謎語嗎?
朱由校也是無言以對。
忽然,朱由校似乎想到了什麼,看向旁邊伺候的王朝輔。
「皇祖父臨終時,父皇是不是沒有在身邊?」
王朝輔仔細回想了一下后,回道。
「據奴婢所知,神廟爺爺駕崩的前幾天一直是鄭貴妃娘娘在一旁伺候,後來當今聖上硬闖進去的時候,神廟爺爺已經是彌留之際了。」
說完,王朝輔做出一副悲傷的表情,用袖子擦了擦並不存在的眼淚。
朱由校長出口氣,通了,一切都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