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半哭聲
吱呀……吱呀……吱呀……
不知被何種利器削掉了半邊的大紅燈籠，斜斜地掛在黎府朱紅的大門前，被夜風推著發出粗嘎刺耳的聲響。
因是二月初十，天上的月亮逐漸往正圓增長，所以夜晚還算有些光亮，不至於黑的人心裏發慌。
撲棱棱——又有一隻老鴰（烏鴉的別稱）飛了過來，停駐在府外的楊樹枝子上，借著些許的月光可以瞧見，加上這一隻，府外這幾棵楊樹上，已停了幾十隻老鴰了，它們的頭皆衝著黎府的方向，身體靜靜地佇立不動，連叫聲都不曾發出；這般詭異的場景，倘若有人瞧上一眼，霎時便會心中生寒，毛發豎立。
不知何時，黎府門前出現了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兒。
“師父，有血味兒。”稚嫩清脆的童音在夜半三更，周圍一片靜謐中，顯得有些不合時宜的突兀。
“…唉，怕是凶多吉少。”中正平和的男音歎息道。
“那咱們還進去嗎？”童音似乎有些發顫，顯然是有點懼怕。
“進。”男音篤定地回答。
吱——嘎嘎嘎嘎嘎……
大門被一點點推開，濃鬱粘稠的血腥味兒瞬間劈頭蓋臉地撲了上來！
小童似是一時忍受不了這般濃烈的腥臭味兒，偏過頭把臉埋進了旁邊大人的衣衫中。
“無量天尊……虎蛟幫竟做下此等惡事，看來聚賢山莊最近的威名不如以往。”朦朧清冷的月光下，一頭戴銀質偃月冠、身著鴉青色道袍，手裏拿著竹柄拂塵，腰間掛著三尺青鋒，看麵相應有四五十歲的老道，閉起眼睛歎到。
“師父，死…死了好多人。”小童的發頂亦梳了個道髻，隻用一木簪固定；雙股戰戰，總是含笑的一雙桃花眼中滿是懼怕，雙手緊抓著身旁老道的衣袖，聲音顫的都有些走音兒了。
進門的庭院中，滿地染血；血泊中倒臥著幾具表情或是死不瞑目、或是驚恐萬狀的屍首，看衣著打扮，應是府內的護院、仆從。
老道帶著小童繞過這些屍首一路往裏走，路上盡是掙紮求存，卻仍然被斬殺殆盡的下人屍首，橫七豎八地散在外院、廳堂、長廊、涼亭、清溪、後花園、月亮門、內院……
“無量天尊…竟然連不滿一歲的嬰孩都不放過……斬草除根，虎蛟幫真是好啊，好的很！”老道的聲音因慍怒而逐漸冷硬起來。
“師父，虎蛟幫為什麽要殺這家人？”小童雖然還是很害怕，但耐不住更旺盛的好奇心，出聲問到。
“你今天傍晚沒聽那客棧的小二說麽？霍州銘陽府治下，屬這黎家最富，被百姓稱為‘黎半城’，家資以百萬銀計，鋪麵、田地更是數不勝數。虎蛟幫向來幹些強搶貨物、劫道殺人的惡事，黎家讓這等惡人幫派盯上了，豈能落好？原以為護院、保鏢可以挺上一陣子，沒想到你我師徒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唉……”老道蹙眉回答，長歎不已。
“師父，咱們抓住那個壞人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趕了整整兩個時辰的路才到這裏，那個壞人也說了，師父您抓住他也沒用，幫裏的人早就圍住黎府，就等天黑透時好動手了。”小童聽出自家師父頗為自責，連忙出言寬慰。
“怪哉，虎蛟幫在霍州不過是個三流幫派，黎家家業如此之大，請的護院必是行家好手，怎能連一合之力都沒有，瞬間就被斬殺？”老道一雙眼睛在月下精光熠熠，仔細查看了幾具屍首後，有些不解的自言自語起來。
嗚…………
“師父，您聽見什麽沒有？”似是而非的哭聲，不知從何處隨風傳到了小童的耳中，嚇的他緊抓著老道的袍角，一張俊俏的小臉因為內心驚懼而繃的緊緊得。
“嗯？”老道聽到自家徒兒這麽問，微怔之後立刻凝神聽起周圍的動靜。
嗚……………嗚…嗚……
壓抑而微弱的哭聲，斷斷續續從黎府內院的西南方向傳來，襯著這滿院血淋淋得屍首，成功地讓小童不僅頭皮發麻、心內發慌，連小小的身子都被嚇的瑟瑟發抖。
“莫怕，若不是有人在裝神弄鬼，便是這黎府內僅存的活口。”老道安撫地輕拍小童的後背，主動伸手牽起他的小手，往哭聲的來源地走去。
嗚嗚………嗚……嗚嗚嗚……
愈往西南方向走，哭聲便愈加清晰。當然，這是以老道的耳力而言，對於小童來說，這幽幽噎噎的哭聲簡直無處不在，似是從各個方向一同傳來，讓人聽著就覺得心裏瘮得慌。
老道牽著小童來到了一處名為錦華院的院門前，院門已然洞開，裏麵亦歪七扭八地躺著幾具女屍，看樣子很有可能是黎府哪位太太或者小姐的院子。
哭聲在老道和小童到來的刹那間驟然消失，仿佛真的是有冤魂低泣，見了人卻又膽小地止了哭聲，躲藏了起來。
“師父……”小童二話不說就死死抱住了老道的胳膊，身體抖的和篩糠一般，帶的老道都有些微的晃動。
“……唉。”無語地看了眼像八爪魚一般緊抱著自己不放的小徒，老道心裏第一次開始置疑自己選徒的眼光：雖說自己這個開山大弟子的筋骨資質上乘，但這膽子是不是也忒小了點兒？這樣的膽量以後能獨自出莊曆練嗎？要不還是舍下這張老臉和莊主好好說說，讓他在莊內大廚房當個負責采買的小管事得了？
“師父，師父…師父……師父！”小童不停喚著老道，終於把他從走神中喚了回來。
“徒兒喚為師何事？”
“師父，院子裏有具屍首剛才動了一下。”
“哦？你指給為師看看。”
“就那兒，院子東邊比較胖的那個。”
聞言，老道帶著小童兩三步便進了院子，來到了那具俯麵倒在地上的屍首旁：這是一具個頭高大、體型肥胖的女屍，看穿著打扮應是黎府裏的嬤嬤，致命傷在背後後心，一刀斃命。
老道伸手，用了點力將女屍翻了過來，卻見她麵上還留存著臨死前的慌張，懷裏揣著的兩本書已被鮮血浸的濕透，雙臂大張，將胸腹要害處都露了出來……
老道下意識地向她剛才俯趴的那個地方看了過去——雙目緊閉，牙齒死咬著下唇，一張嬌小可愛的臉上滿布淚痕……
竟是個粉粉嫩嫩的小女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