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
蝶裳的母親，一開始並沒有認出蝶裳。
??那是一棟小別墅，外麵圍著矮矮的圍欄，大片大片的花盛開著，花朵鮮亮明媚，蝴蝶紛飛。
??她的母親正站在花前澆水，穿著一件米白色長裙，圍著一個碎花圍裙，身材保持的依然很好，纖細高挑，然而到底能看出微微駝了背。
??她其實看到了外麵站了一位姑娘，但並沒有放在心上，隻以為是路過。直到蝶裳站了許久她才察覺異常，然後才發現那是她的小女兒。
??她一貫冷淡的神色露出了驚訝。
??蝶裳漠然站在門口許久。
??“請進！”她說道，快步走過來開門，其實除了短暫的驚訝外並沒有其他的表情。兩人似乎做不來重逢的模樣。
??蝶裳看著那扇打開的門，她輕輕的吸了口氣，看向正打量自己的母親，邁步走了進去。
??母親問她能否喝茶水，她要了一杯清茶。又問她想吃什麽飯，蝶裳拒絕。
??屋裏有一位阿姨，疑惑的打量著蝶裳。母親跟她介紹，這是她女兒。阿姨驚訝的不得了。顯然，她並不知道自己的雇主還有這麽一個孩子。
??“你這是從哪裏來的？”母親一邊說著一邊給她倒茶，蝶裳沒有動，隻打量她。
??如果是過去，她的母親這番動作一定會讓她感激，但現在，蝶裳沒有太多悸動。她的母親也是如此，看起來在歡迎她來看似殷切的為她準備茶水，但其實對她的到來並沒有很開心。蝶裳剛才不止一次發現了她在打量自己。
??“從自己活命的地方來的。”蝶裳輕聲回答。
??母親的手頓住，她抬頭看向蝶裳。
??蝶裳迎著她的眸光，並沒有畏懼。
??“我當時被弗蘭克餘黨擊中，擦點沒命，一直修養到現在。否則，一年之前我就應該來看您了。”
??“其實我來這裏並沒有其他意思，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無非是想跟您當麵說一句感謝，感謝你把我帶到這個世上，僅此而已。”
??“以後的路，都是我自己走，但無論如何，我謝謝您生下我，讓我有機會去喜歡的世界，遇到相愛的人。母親大概也能知道，我為什麽答應抓捕弗蘭克，除了炎月舞，還有您的原因。”
??她話就說到這，然後站了起來打算離開。
??至於是不是查斯坦教授或炎月舞給她打過電話，蝶裳已經懶得問。
??昨天與查斯坦教授的那番話，已經讓蝶裳不想再對任何人抱有幻想，包括她的母親。她知道了，所謂的歉意並不是平等的。查斯坦教授從不後悔帶她去島上，也不後悔帶給她那麽多苦難。蝶裳自然也不指望母親能後悔。他們的歉意，自始至終都是不存在的，連那聲對不起，都是輕飄飄的。
??“蝶裳！”母親叫住她。
??蝶裳身形一停，並沒有回頭，依稀是對立的姿勢。
??“你其實在恨我送你去島上，對不對？”母親問道。
??“現在討論這些，沒有任何意義。”蝶裳淡聲說道。
??母親轉頭看她。
??她的四個孩子裏，蝶裳性格的某些方麵是最像她的，倔強，幹脆，做了決定就不肯回頭。
??“我說了，如今討論這些沒有意義。我也沒那麽多精力一直恨你。”蝶裳也看向自己的母親。
??她的母親從年輕時就是氣場強勢的女人，然而蝶裳站在他麵前，絲毫不弱。
??對，四個孩子裏，隻有蝶裳能做到這樣。她的大女兒性子溫婉，大兒子也沉穩持重，二女兒雖然喜歡撒嬌賣萌，但還是怕自己的母親。唯獨蝶裳，她就知道，有一天她們會這樣針鋒相對，她這個母親，氣場可能強不過自己的女兒。
??蝶裳九歲的時候她登島去看她，蝶裳一反常態沒有欣喜的迎接她，她看著蝶裳犀利的眸光，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有了這樣的變化，但她知道了兩人注定會走上這樣的結局。
??“我當時，的確是把你當做需要治療的孩子。”她輕聲說道。
??蝶裳的母親，從小就是天之驕女，家境優越，人也極為聰慧，21歲去英國攻讀碩士，和蝶裳的父親一見鍾情，不管哪一方麵，她都是讓人羨慕的存在。
??她享受著別人的羨慕，也維持著這份體麵。她習慣了爭強好勝，丈夫的早逝和婆家的壓力讓她更加想要維持這份驕傲，所以她要有自己的事業，要有自己的榮光，而蝶裳就成了她不能言說的一根刺，蝶裳的特殊讓她無法接受。這項能力跟美貌或者什麽藝術天分不同，這項能力是危險的，是受人非議的，是一定程度上讓人忌憚的。
??所以她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恢複“正常”。
??“……我很抱歉。”母親說道，“或許你無法接受我的道歉，但我還是要告訴你。”
??背對著母親，蝶裳笑了笑。
??門外，夕陽的晚霞輝煌燦爛，她在那一刻，忽然很想念龍馬，她很想見他。
??她討厭這個世界，此次回來，依然如此。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永不原諒你的決定。”
??不管此刻母親如何道歉，蝶裳還記得，她在島上的時候，每年隻能見到一次母親。她還能記得母親冷峻的眉眼和淡漠的眼神，她還記得，她伸開雙臂抱住母親時，母親從不回應她。
??她更記得，母親主動接受軟禁，幫助警方一起威脅她。她崩潰到對著話筒大吼，電話那邊的母親也隻是淡聲說：“隻要你抓到弗蘭克，我們就自由了。”
??我敬重你是生下我的母親。
??僅此而已。
??蝶裳離開那棟公寓，她看了看時間，距離她離開龍馬正好是六天。明天就是約定的時間了。
??沒關係，她可以現在就回去。
??蝶裳這次回來，本來就是要見一下查斯坦教授跟母親，再跟炎月舞好好告別，這就是她回來的全部的計劃。如今已經完成了所有的事情，她對這個世界也就沒什麽牽掛了。此後，應該也不會再回來。
??蝶裳如此想著，心下輕快。她伸出手想要像以前一樣，打開那扇通往那個世界的大門。然而靜了幾秒後，蝶裳發現，她對麵依然空空蕩蕩。
??蝶裳心裏一驚，下意識的伸出手又試了一次。
??蝶裳去打開一扇門，其實就是靠自己的意念。她想要去某個世界，腦海中會有去那個世界的畫麵，心中會有去那個世界的強烈的意向，然後自然而然的就回到打開一扇門。這個能力最初需要花費蝶裳不小的精力，但隨著蝶裳長大對這項能力的控製越來越好，想要打開一扇門，對蝶裳來說已經是順手就來的事情。
??明明……不應該這樣的才對。
??蝶裳一顆心直直的沉下去。她陡然響起了查斯坦教授的話。
??查斯坦教授再見到蝶裳時，是距離他上次見到蝶裳的四天後。他如之前一樣在躺椅上歇息，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失。
??這副身體，真的不知道能撐到什麽時候，也許明天，也許今晚的某一刻，他就離開這個世界了。
??他這樣想著，又在窗外看到了蝶裳，不同的是，蝶裳這次不是憑空出現，而是走過來的。她也沒有像上次那樣憑空出現在房子裏，而是越過圍欄進的房間。
??查斯坦教授有短暫的驚訝，在幾秒之後他明白了什麽，神色又被意外替代。
??“你的變化……比我想象中的要快。”明明幾天前，她的能力還那麽精湛。
??“到底怎麽回事？”蝶裳無心與他繞彎子。
??“我說過了，弗蘭克死了，你的使命結束，或許你的能力也會因此喪失。”
??“我不信這個，我的能力是天生的，和弗蘭克並沒有關係。”她說道，平淡的語氣下隱隱有些憤怒。
??查斯坦教授虛弱的笑了笑。
??“你對我做了什麽，是不是！”蝶裳厲聲說道，她從沒這麽疾言厲色的跟別人說話。
??查斯坦教授躺在椅子上，那副骨架仿佛虛弱到立刻就要碎了。
??他看得出來，蝶裳已經焦急到無法思考，否則以她的頭腦，她應該能想到一點異常。
??他低估了蝶裳，蝶裳還是猜到了。
??“水……母親的茶水……”這是她唯一能猜到的，她在查斯坦教授和她母親兩處，唯一入口的就是那口茶水。盡管依然如此不可信。
??“我隻是問了問你的母親，願不願意有一個正常的孩子，”查斯坦教授抬眸看她，“我並沒有找出能夠消除你能力的藥物，但是，我找到了抑製你能力的藥……看來，你的母親用在了你身上。”
??“你們……這幫瘋子……”蝶裳握緊拳頭，眼神憤恨。
??“我很抱歉……這藥，沒能用到弗蘭克身上，他就死了。如果能研製出來，他應該能更早被抓到。”
??查斯坦教授的眼睛是亮的，他親眼得見自己的研究成果，這讓他覺得死而無憾。
??“可惜了，就是不知道效果能持續多久，也不知道能抑製到什麽程度……”他說著，聲音越來越小，“蝶裳，你應該可以平凡的，活在這個世界了……”
??你終於可以，被這個世界接納了。
??蝶裳毫不猶豫的推門離開。
??就在蝶裳走出房門時，查斯坦教授的手從扶手上垂下來，晃了幾下，漸漸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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