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要誇讚
討要誇讚
遠遠望去, 發現與溫盈說話的那人是靳琛的時候,沈寒霽溫潤的眸色微微一沉, 便是上揚的嘴角也有一瞬間的拉平。
在夢中, 溫盈逝去后,靳琛卻是為了她與他站在對立面之上,是否表示靳琛依舊對溫盈還念念不忘?
若非侯府先一步, 靳琛與溫盈也就定下了親事, 那麼如今他的妻子也未必是溫盈。
沈寒霽目光落在溫盈那柔和清麗的臉上。想到妻子差些換了人,沈寒霽的眉頭便緊蹙了起來。
這時有人走來向沈寒霽祝賀。面上微僵的嘴角只一瞬就恢復了正常。
他向來極為擅長隱藏情緒, 無論是面上的神色還是眼神很快便恢復了如常。
與人寒暄完, 目光再看向溫盈。
燈火之下的依舊掛著溫婉的笑意, 好似沒有被方才在福臨苑時聽到的那些話影響到。
但沈寒霽看得出, 她不過是在強顏歡笑罷了。
思索了幾息, 沈寒霽再度掛上溫潤的笑意朝他們走了過去。
靳琛最先看到向他們走來的沈寒霽, 抬起雙臂略一拱手。
溫盈也循著靳琛的目光轉頭看去。才望過去,沈寒霽就已經走到了她的身側,從容的伸出手臂從她的腰側攬了過去。
溫盈的身子微微一僵, 沈寒霽側目看了她一眼, 隨即才看向靳琛。
面帶笑意:「原來是靳表兄來了, 怎不見堂兄?」
靳琛收回手臂, 與他相視, 解釋:「有人托阿霆辦事,要晚一些才到。」
說到這, 便恭賀道:「祝賀沈公子高中狀元。」
沈寒霽從溫盈的腰間抽出手, 略一拱手:「多謝。」
隨後眸子含笑的看向溫盈, 似乎很是感興趣的問道:「方才我來時見你們相談甚歡,也不知都聊了些什麼?」
這時溫燕笑道:「表兄與我們說他和堂兄兩門考試都已經過了。」
沈寒霽笑意更濃:「那還真得恭喜靳表兄了。」
溫盈看了眼身側的人, 心中腹誹他早已經知曉了,卻能裝得似剛剛知道的一樣,竟連一絲破綻都沒有。
靳琛看著是個沉默話少的人,但還是如實道:「比起沈公子高中狀元,只是考過了兩門大理寺招募捕快的科目,不足掛齒。」
溫盈卻不是很認同這話,反而誇讚道:「表兄謙虛了,我聽過旁人說過這大理寺招收捕快極為苛刻。能考過的都是些心思縝密,身手了得的人。」
溫燕也在一旁附和:「就是,那也不是誰隨隨便便就能考進去的。」
靳琛看向沈寒霽,如實道:「比不上沈公子。」
沈寒霽笑道:「只是比旁人記性好些罷了。」
二人相互謙虛,看著融洽,但即便是腦子簡單了些的溫燕,看著二人也不免露出了納悶之色。
——怎覺得二人都有些假?
兩人互相謙虛了片刻,沈寒霽忽然道:「我有幾句話要與阿盈說,靳表兄便隨意些,不用客氣。」
說著,輕緩的執起了溫盈的手。
溫盈大抵知道他要說的是方才在福臨苑的事情,便與靳表兄淺笑道:「我去去就來,表兄請自便。」
隨著他往院子外走去。
目送二人離開,靳琛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問一旁的溫燕。
「你覺得你長姐與姐夫夫妻恩愛嗎?」
溫燕笑道點頭:「自然是恩愛的,以前不覺得,在侯府住得越久就越覺得姐夫很疼愛長姐。」
疼愛么……?
方才在沈寒霽走到溫盈身側,摟過她的時候,他分明感覺到了溫盈臉上的笑意有一息的僵硬。
靳琛不免想起在前幾日考場上認識的一個金都世家子弟。
溫霆性子直爽,容易結交,所以不過幾日,就與許多的考生結交成了友人。
裡邊便有一個是金都的世家子弟。雖家世也算顯赫,但他志在當金都名捕,便瞞著家人報考了大理寺的捕快。
因有一腔當神捕的熱血,所以他對這金都高門世家的許多事情都略知一二,其中便包括了永寧侯府沈寒霽的事。
昨夜幾口烈酒下肚,不知怎的就提起了永寧侯府的事情。
說著說著,便說到了沈寒霽那些怪事。
說他自幼便被稱為神童,幾乎過目不忘,而小時候性子冷清孤僻,旁人玩耍他埋頭在書堆中用功。
直到十幾歲后,才似乎變了個人似的。
當旁人開始用功上進的時候,他卻廣交好友,人脈之廣,讓人驚嘆。
不過讓靳琛在意的不是他的才華和人脈,而是他對待溫盈的態度。
那友人說他上進,一門心思撲在建功立業之上,不好女色,便是成了家,也是一個月回兩次房。
回想到這些話,靳琛很難相信沈寒霽是疼愛溫盈的。
面色也冷峻了幾分。
*
溫盈隨著沈寒霽出了熱鬧的院子,到了外邊。離前院越遠,侯府下人就越發的少,溫盈目光落在他執著自己的手上。
想了想,還是暗暗的使勁欲把自己的手從他的手中抽出來,誰成想他反而是更加用力的把她的手握得更緊。
從前院到雲霽苑不過是半刻時辰,一路上也有婢女小廝,溫盈只好讓他握著,沒有再掙開。
給他面子,也給自己留一些顏面。
入了雲霽苑,被他牽入了房中,房門關上的時候,溫盈才用力的想把自己的手給扯出來。
抽不出來時,溫盈皺著眉頭道:「夫君你做什麼,把我的手抓疼了。」
沈寒霽鬆開了她的手,面上並沒有那特意演出來的溫潤,眉頭輕蹙,他問:「阿盈,可怨我?」
溫盈把手收回,摸了摸后聽到他這話,垂眸笑了笑:「夫君怎會說這樣的話,我為何要怨夫君,想要加害我的又不是夫君。」
溫盈臉上始終掛著淺淺的笑意。
沈寒霽看了眼她的笑意,嘆息道:「在我面前,便莫要再強顏歡笑了。」
溫盈的笑意有一瞬掛不住,但還是艱難維持住了。
「夫君想多了,今日我便是狀元娘子了,我怎會是強顏歡笑呢?」
沈寒霽伸手,長指擷住她的下巴,讓她微抬起頭,與他相視。
對上那雙似乎能看透人心的黑眸之時,溫盈的偽裝頓時破裂。
溫順的笑意從臉上消失,逐漸抿緊了唇,雙眼也有些泛紅的看著面前的人。
怨
怎麼可能不怨?
但溫盈清楚,她大多的怨都是為了夢裡邊那個自己而怨的。
十九的年華,還沒來得及當娘,也還沒來得及好好的為自己而活,生命就這麼的消逝了,她怎能不怨?
即便知道夢裡邊害自己的人不是他,是清寧郡主,可總歸是與他有幾分關係的。
即便知道夢裡邊的那個沈寒霽,而非現在眼前這個他,可她也沒有那麼豁達的胸懷不怨。
沈寒霽看到她發紅的眼眶,有一瞬間怔愣,但隨即鬆開了她的下巴,慢慢的撫了撫她的發頂。
「你若想哭的話,便哭吧。」
溫盈沒有低下頭,而是直視他,眼眶雖紅,卻沒有如他所說的那般脆弱的哭出來。
「為何要哭?」溫盈眼裡沒有笑,但嘴角露出了笑的弧度:「若是往後遇上更多的困難,我都哭上一哭,那我這眼淚就是再多,也會枯竭的。」
聞言,沈寒霽的手一頓,收了回來,沉默的望著她。
比起夢裡邊的那個溫盈,眼前的溫盈似乎變得堅強了些。
溫盈呼了一口氣,恢復平靜,道:「這次回淮州,我便自己回去吧,夫君留在金都,若是夫君也一塊去的話,清寧郡主指不定會更加的瘋魔,沒準我去得了淮州,卻再也回不來了。」
沈寒霽啞然,無話可反駁。
二人靜默了半晌,沈寒霽還是把心底最深的想法問了出來:「在知道清寧郡主會因我而要了你的命時,可有想過與我和離?」
聽到這,溫盈苦笑。反問:「夫君會願意同我和離嗎?」
夢中他八年未娶,不管為何,她都知道他很滿意她這個妻子,又怎可能輕易和離,或者休妻?
沈寒霽微微搖了搖頭,很確定的道:「自是不願。」
溫盈繼而笑了笑:「不僅是夫君不願,便是侯府也不願夫君一高中就與髮妻和離。不僅侯府不願意,便是我那娘家,也不會認一個與狀元和離的女兒,屆時我何處何從?」
「便是和離了,可夫君不娶,誰能保證清寧郡主不繼續瘋魔,覺得夫君是因對我念念不忘,從而瘋魔的再想要我的命?」
「便是夫君為了她不加害我,從而娶了旁人,難道旁人就不會被害了?如此,午夜夢回,我也會因心底那絲絲愧疚而夜不能寐。」
在這些問題上,溫盈明白得很透徹。
而若是沈寒霽為了讓清寧郡主收手,而與她和離,或者休了她,再娶清寧郡主,也許一切都會迎刃而解。可這一點,溫盈沒有說出來。
那樣兇狠惡毒的人,沈寒霽又有什麼錯,非得因被這樣的人纏上而變得極其的不幸?
聽了這些,沈寒霽知道她有過和離的想法,只是一條條路都行不通,她最終才會歇了這想法。
即便她歇了這想法,但沈寒霽都忽視不了她有想過與他和離的念頭。
她想過和離。
想過與他一別兩寬。
想到這,沈寒霽忽生出一種,再握不住手中那捧沙子的感覺,那沙子慢慢的從他的指縫之間流失。
而溫盈便是這捧沙子,他再也握不攏的沙子。
「夫君便讓我回淮州過幾日安生日子吧,等靜下心后,我會再回來面對的。」
兩年了,在這侯府苦悶了兩年,她想透一透氣。
溫盈說完這話后,從他身側走過,正要開房門出去的時候,手腕忽的被他拉住。
溫盈側身轉回頭,便見他湊了過來。愣了一下,隨即下意識的後退。
但本就離門近,故而只能後退了小半步。
沈寒霽靠得很近。
屋內無人,所以只留了一盞小燈盞,光線偏暗,他又長得高,也就遮住了背後桌上的燈盞。
有一小會,溫盈看不清他的眼神是怎麼樣的,只聽到他用那低低沉沉的嗓音說:「我允你便是,但你得答應我,把青竹帶上。」
只要不是他,不管是青竹紅竹都無所謂。
「好。」溫盈應道。
沈寒霽鬆開了她的手,斂了斂有些複雜的眸色,說道:「你此番回去,不能超過半個月。」
半個月後回來,差不多也快到宮宴了。
溫盈此前還想著藉機在淮州多待一些時日,可如今兩人幾乎算是把話說開了,自然不能久待。
溫盈點頭:「我會隨著堂兄他們一塊回去,再一塊回來的。」
這時屋外有婢女喊道:「三爺,娘子,前邊開席了,二娘讓奴婢來請。」
兩人沉默了一下,沈寒霽鬆開了她的手腕。
溫盈轉了身去開門。
夫妻二人從屋中出來,臉上再度掛上了讓人難以看穿的笑臉。
*
今日來做客的都是侯府的親眷,還有親家。
溫盈這邊有兩個妹妹和堂兄,表兄在金都,自然也是座上賓。
沒有被請的一些人,例如沈寒霽結交的那些友人,同窗,即便沒來都送來賀禮套交情。
除卻同窗好友送來的禮不會念出來,直接送回雲霽苑的外,那些身份顯貴之人送來的禮物,都會念上一遍。
「裕王府裕小王爺送來韓紀之真跡一副。」
旁人都知道沈寒霽與裕小王爺關係不錯,倒也沒有什麼意外。
「裕王府清寧郡主送來躍龍門玉飾一件。」
聽到這,便有議論聲紛紛響起,還有人把目光投向沈寒霽與溫盈夫妻二人。
溫盈早已經不再那麼執著與沈寒霽的感情了,更何況她也知曉了清寧郡主故意讓旁人誤會她與沈寒霽矯情的把戲,所以臉上那淺淺的笑意倒是不曾變過。
身側的沈寒霽給她的碗中夾了一筷子菜,眼中噙著溫柔的笑意。
這儼然是一派夫妻和睦的畫面。
雖然夫妻和睦是正常之事,可落在這夫妻二人身上,倒讓人有些詫異,這夫妻二人的關係不是向來都很冷淡么?
怎忽然就熱絡了起來?
大家都有些不解,大抵是都疑惑這事,反倒沒什麼人再在意清寧郡主送了什麼。
一場簡單的宴席,沈寒霽被敬了許多的酒,幾乎來者不拒,溫盈在一旁也就假意的勸幾下。
勸了之後,又開始默默的吃菜。
宴席散去,已臨近亥時。
準備回院子的時候,徐氏喊溫盈去一會她的院子。溫盈也就吩咐下人把喝得有些多的沈寒霽送回雲霽苑,他的房中。
溫盈去了徐氏的院子。在徐氏屋中的外間候了一小會,徐氏拿了個匣子出來。
「這個你拿著。」
溫盈面露不解之色。
徐氏道:「先前說過給一個鋪子你來打理的,昨日才整理好賬冊,鋪子的契書和地契都在裡邊了,你若是有什麼不明白的,便去鋪子詢問掌柜。」
溫盈原本以為徐氏只是在溫芸溫燕面前給她撐撐場面,倒沒想過是說真的。
「快些拿著,莫不是嫌一個鋪子少了?」徐氏故作這樣說。
溫盈接過:「兒媳謝過二娘。」
徐氏笑了笑,隨即想起了今晚的糟心事,悶悶地嘆了一口氣,坐到一旁的軟榻上,納悶道:「也不知哪個黑心肝的,竟然用了這麼惡毒的法子來害你。」
徐氏不信是柳小娘指使的,但也不可能想得到是清寧郡主下的手。
溫盈也不想節外生枝,只道:「主母和夫君會查出來是誰指使的。」
徐氏道:「也都怪我,沒事聽那紅籮說什麼寺廟的香極其寧神,我便讓人去尋了香回來。若是我沒聽她那些話,也不會給她鑽了縫子害你。」
溫盈淡淡道:「她想害我,便是沒有這事,她也會用其他法子來害我,這事與二娘無關。」
可不管怎麼說這人也是她院子中的,所以徐氏心裡極其愧疚。若是沒有發現那紅籮的詭計,後果著實讓她不敢深入想下去。
看了眼溫盈手上的匣子,徐氏又道:「如今霽兒已經考上了狀元,往後需要打點的地方有很多,我會讓人每月送些銀子過去,若還不夠,便來我這取。那鋪子也是個賺錢的鋪子,往後掙了多少也不必與我說,你自己看著來,那銀子你想如何使便如何使。」
溫盈點頭:「兒媳明白了。」
徐氏看向她,半晌后,才道:「過去的那兩年,委屈你了。但阿盈你要知道霽兒看著是個熱的,可他很難親近,便是我這個生他的親娘,也難以與他親近。你若有什麼心事莫要再像以往那般憋在心裡了,定要說出來,他便是再難以親近,也會幫你的。」
徐氏說得沒錯,沈寒霽確實是個面熱心冷的,但求到他,就算再煩,也不會袖手旁觀。
與其自己過得不順心,還不如讓他煩些。旁人如何,且先不管,先顧好自己才是重要的,溫盈也是最近才看明白的。
徐氏犯困了,便沒有多留溫盈。
溫盈回到院子,婢女說熱水和衣服都已經準備好在浴間了,溫盈便把盒子給蓉兒拿回房中,隨即轉身去了浴間。
沐浴回來,沒什麼精神的推門而入,走到桌旁倒了一杯水。
喝了水后,走向裡間。脫了身上的外衣掛上了架子,也沒注意到那架子上邊還有白袍,等撩開帳幔準備上床的時候,才發現大床外邊的位置已經被人佔據了。
溫盈:「……」
不是讓人把他送回了他自己的屋子嗎?怎在這躺著了?
沈寒霽似乎沒有熟睡,感覺到了床側有人,便睜開了雙眸。
許是酒喝多了,一雙眼眸沒有了平日是清明,有兩分朦朧。
「你回來了?」
便是聲音也有些讓人耳廓一酥的沙啞。
扶著床榻坐起,身上的薄衾也跟著滑落,衣襟鬆散,露出了緊實的胸膛,口水輕咽,喉結滾動。
又一瞬間,欲色濃濃。
溫盈愣了一下,可隨即回過神,微微皺眉:「人已然逮到了,夫君不該回對門那屋睡嗎?」
沈寒霽帶著幾分醉意道:「你身上還有餘毒,毒癮隨時會犯,我留在這也好照看。」
「夫君放心,我屋中已無熏香,便是毒癮再犯,也……」
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就忽然被他往床上一扯,嚇得溫盈倒抽了一口氣,等緩過神來,自己已經趴在了他那半敞開的胸膛上了。
今晚聽到自己被人迫害中了麻黃草的毒,溫盈壓根沒心思做那些事,所以也沒有臉紅心跳,冷著臉推著他:「我今晚不想,往後還是按照夫君初一十五的規矩來吧。」
上方的沈寒霽聞言,有片刻的獃滯。似乎沒想到她會把這規矩用在了他的身上。
因飲了酒,情緒外泄,沒有了平日的那般清潤自製,臉上的表情沉沉的看向低下推開自己的溫盈。
「阿盈。」
溫盈推著他,聽到他用低沉的嗓音喊自己的名字,便抬眸望向他。
只見他的黑眸深深沉沉的,一片幽暗,她竟看不出他到底有沒有因她的拒絕而生氣。
說像生氣了,卻又不怎麼像,但相視了一會,又覺得他的眼裡還是有幾分莫名其妙的氣的。
眼神幾息僵持之下,沈寒霽開了口。
「今日你堂兄表兄不過考過了大理寺兩門科目,你便諸多誇讚,我高中狀元,你卻是一句誇讚的話都沒有。」
原本溫盈還以為他要說什麼她是妻子,什麼要履行妻子之責的話,也想好了措辭,說身子不舒服來回絕了的。
可聽到他的話后,愣有些沒反應過來,只微微張了張嘴巴「啊?」了一聲。
沈寒霽眼眸更加的深沉,幽幽的道:「難道,我高中狀元,也不值得阿盈你誇讚幾句?」
溫盈覺得,他是真的醉了。
若沒醉,怎可能說出這種孩子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