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芙蓉帳暖
“奴婢參見聖女殿下！參見聖君！！”
紫瀠興致缺缺地掃了帝凰宮那邊派來的仙娥，“起罷。”
那仙娥似遲疑得有些古怪，說是在前麵引路，卻一直杵在紫瀠跟前，腳步連挪動分毫都沒有，“聖女殿下……”
“需要本殿等你麽？”
仙娥立馬垂下頭，嘴上卻還是不服氣地道：“陛下和娘娘隻召殿下您一人，聖君此番前去似有不妥，以免陛下和娘娘生氣，還請殿下、聖君三思！”
“你的意思是——”紫瀠看也沒看她一眼，自顧自地領著淩曜往帝凰宮的方向走，眼神是一種看穿一切的波瀾不驚，口中輕描淡寫地說了句：“父皇母後的心意本殿都不敢妄加揣測，你倒是清曉得一清二楚。”
仙娥心一驚，似是沒想到外界傳得沸沸揚揚，天帝蓮後此番特地趕回神界，並大張旗鼓地召見聖女，為的是廢儲。這當事人竟然還敢如此張狂？
天帝南風煜並非上任天帝獨子，總共兄弟三人，忽略因造反被賜死的遼安王，恭順王是庶出，個性灑脫，狂傲不羈，天帝的位置自然輪不到他坐。他的嫡子南風瑾倒也算是個人物，雖然自小體弱多病，但天生聰敏倒是也能彌補這一缺陷。況且神界那麽多靈丹妙藥，難道還養不好一個南風瑾的身體嗎？如果聖女下台，南風瑾就一定是下一任儲君的人選。
這些天往恭順王府走動的仙家愈發多了起來，礙於聖女在朝中的勢力，恭順王不好正大光明地見客，便私下跟那些人往來。自家兒子有機會當神界的儲君，甚至是未來的天帝，光是想一想就能讓人倍感興奮的事，恭順王不會不動心。自以為自己私下做的那些事已經被擦幹淨了底子，卻不曾考慮過當了十五年神界儲君的紫瀠，她在神界乃至六界積攢下的勢力和人脈是任何人都意料不到的。在那些人腦中某些不該有的念頭萌生之前，紫瀠早就掌握了全部的信息，甚至今時今日流言發展成那樣誇張的模樣，在背後秘密操縱，給這一切推波助瀾的紫瀠也算功不可沒。
恭順王世子南風瑾，乃至整個恭順王府都是紫瀠如今最大的敵人，至少神界中有很多仙家都是這樣認為。
令仙娥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好歹作為帝凰宮那邊派來的仙娥，此刻不是應該被聖女塞了大堆好處，再旁敲側擊地詢問自己關於天帝陛下和蓮後娘娘的態度嗎？
紫瀠氣勢很強，說話語氣不鹹不淡的，卻字字句句都在咄咄逼人，容不得她多想，當下就跪下恭恭敬敬地在紫瀠身後磕了三個響頭，口中惶惶道：“奴婢不敢！奴婢有罪，不該私自揣測主子心意，還望聖女殿下降罪！”
紫瀠一陣心煩，若論平時早把人扔天牢裏去了，但這仙娥畢竟是帝凰宮的人，索性揮揮手，不耐煩地道：“綠喬，人就交給你了。”
綠喬自然心領神會，退後一步恭敬地行了個大禮，“是，奴婢遵命，殿下放心！”
“妹妹是帝凰宮的二等侍女鴛鴦罷？我綠喬在這九重天上雖不是什麽人物，但也好歹在帝凰宮貼身伺候過蓮後娘娘，才來了這紫菱宮在聖女殿下身邊做個芝麻大的貼身女官。開在大家都是從帝凰宮出來的份上，我好心提醒妹妹一句，聖女殿下最是見不得髒東西的，要是因你汙了殿下的眼，那就不好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就算要跪也別在咱們殿下的寢宮前跪著，多不好看？往邊上去些，就算跪也得成個樣子，佝僂著背算是什麽？好好跪直了！”
綠喬拿著戒尺，狠狠拍在鴛鴦背上，這麽看來倒是隱有幾分當年蓮後朝堂之上以一人之力平反遼安之亂的氣勢。
“綠喬是母後的人，這幾天看我的眼神從恭敬漸漸變為憐憫，她的態度恰如其分地表明了母後的想法。淩曜，你怕麽？”
“怕什麽？”
紫瀠淺淺一笑，很平靜地說道： “母後這回，因是真要廢了我。”
“那就最好。”淩曜停下腳步，極為認真地繼續說道：“就算母後不廢，我也會請求她廢了你。”
紫瀠知曉他心中顧慮，也知道他並不是在開玩笑，但更深知再說下去一向善於從細節尋找蛛絲馬跡的淩曜一定會發現什麽端倪，索性不再說話，淡淡地應了聲：“嗯……”
淩曜用鮮有的淡漠目光，輕輕落在紫瀠那張化了濃妝的臉上，也沒顧得大堆侍女對二人的前呼後擁，突然就很想抱住她。那樣單薄的身體，能量已經奉獻給這六界芸芸眾生這麽些年，也該歇歇了罷？身體微微向前傾，最終還是沒有張開雙臂，隻是微微抬手，輕輕撫摸她那張被濃妝遮去疲憊與憔悴之色的臉，柔聲道：
“儲君之位？太累了，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了，那不是榮耀，是枷鎖。瀠兒，聽我的，這有什麽好稀罕的呢？來我身邊，做我的魔妃，第一魔妃。”
紫瀠無聲的笑了笑，心裏默默地念了一遍堵在喉嚨未能說出的那三個字。
並不是我愛你，而是——帶我走。
淩曜，帶我走，我也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紫瀠看著三丈之外金碧輝煌巍峨壯觀的帝凰宮，沉吟了片刻，方才道：“我現在就不是魔妃了麽？別說胡話了，走吧，父皇母後還在等著。”
“好……”
輕到極致，似乎隻有對話的兩人能夠聽到的聲音，怎麽就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氣？
萬眾矚目的帝後召見聖女談話總算是在經過一個很小的波瀾後成功開幕。這次談話，所有仙人都知曉，不光決定聖女南風紫瀠儲君之位的去留，更關係今後神界乃至六界的發展命運。
無人知道那日帝凰宮內究竟發生了什麽，隻是聽知情人士略微描述過，聖女與帝後展開激烈的爭吵，事情最後卻是不了了之。
隻是無論如何，聖女依舊是聖女，曆代天帝的帝璽依舊由聖女執掌，名為聖女，實為天帝。
有人為這個結果痛心疾首，當初壓錯寶如今又來向聖女投誠自然是沒有用處；有人為此暗自僥幸，幸虧自己當初沒有沉不住氣。
隻是無人知曉，這一日對他們的聖女而言，除了讓她加快往那凶惡萬分的深淵的腳步，別的意義就再沒有了。
翌日，聖女親自下詔冊封恭順王世子南風瑾為瑾郡王，賜郡王府一座，珍寶無數。
紫菱宮。
沒有點燈，就連夜明珠的光也被紫瀠設法遮去了，天邊一輪殘月好心地向玄冰玉床投來一絲微光，虛弱無力地逗留著。
也不知它是想證明自己曾在這世上存在過，還是想要說，比月光更清冷的，是這位姑娘的氣息。
“淩曜。”
“嗯？”
“淩曜。”
“我在。”
“淩曜……”
“嗯。我在，我在……”
紫瀠輕輕靠在淩曜懷裏，手中拽著一小截他的衣角，仿佛這樣便能得到她一直渴求的安全感。
“挽晴死了。”聲音是虛弱的。
“嗯。”
“墨琴死了。”這回帶著微微的沙啞。
“是。”
“星兒……也死了。”幹脆閉上了眼，不過好像也沒什麽用，星魂還是會滿身獻血地站在她眼前，那血，那麽紅，像火，更像黃泉路上妖嬈綻放的曼珠沙華。
“我知道。”
“都是因為我，他們，都是為我而死的。”
“別這樣說……”
不知是誰先覆上了誰的唇，帶著甜蜜亮澤的點點濕意一點一點蔓延開來。兩隻微涼的手緊緊交握，十指相扣。
帶著微微的喘氣，“還有你，淩曜。這一路走來，你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並不長。相依相伴，相互扶持，倒是也難得過去了。你，可後悔過？”
“後悔什麽？”
“很多情況下，我一直在利用你。”
淩曜愣了愣，卻並沒有即刻答話。
都太壓抑了，太需要一個發泄口了。愛到深處，不該是相互傷害。
吻從嘴唇漸漸蔓延至脖頸之處，淡淡的蓮香充斥鼻翼，換回淩曜片刻的清醒。
“沒有，遇上你，是我的幸運。別說了，這都不是你的錯，我們在一起，你陪在我身邊，這比什麽都好。”
一雙眸子，帶著情欲。淩曜聲音沙啞，一字一句，氣若遊絲，卻又無比堅定猶若誓言。似是從身體裏帶著血，一點一點滲透出來。
那種痛，生不如死，刻骨銘心的。
紫瀠忽地愣了神，卻不知該多說些什麽。隻靜靜的看著他流淚，一顆一顆，從眼角順著臉龐流了下來，手指微微曲著，拂去他眼角含著的淚水。
“別哭。”她看著他流淚，看著他那樣的傷心，覺得自己眼角也帶著了一抹薄涼，輕輕撫上眼角，還是什麽都沒有。對嗬，自己是無淚之人，又有何資格陪他一起流淚呢？
交纏的二人雙雙倒入深深床幃，冰冷的宮殿今日難得充斥著一股曖昧迷離的氣息。
待二人身上衣物全部褪去，大汗淋漓的淩曜頓了頓，帶著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怕麽？”
他不想，在這種情況下……更不想，讓她後悔。
回應他的是一個生澀的、漫長的吻，像是就要這樣吻到地老天荒。
“我……愛你，瀠兒。”
“嗯……我知道。”
“我一直都……”
“嗯……我一直知道。”
“真的嗎？”
“嗯，真的。”
“那就好。我可是……把自己最好的愛都給了你。”
撤去青澀，滿腔愛意融在那纏綿裏頭，耐人尋味。
夜色迷離，芙蓉帳暖，醉人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