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追溯從前
萬物歸於陰陽,陰陽歸於混沌,混沌還要歸於最後那絕對的無。無,周還複始。
這一天終究是要來,無論因為何種原因它還是來了。並不是毫無征兆,甚至它就掌握在少數人的手中。注定的命運,注定的結局,敢於天鬥是有膽量,但這並不意味著所有人都有那個本事真能鬥贏天。
心靜者高,高者俯瞰世界;心和者仁,仁者包容萬物;心慈者深,深者淡對冷暖;心慧者安,安者笑對人生。
下棋的人正在慢慢將自己灑下的大網收回,很簡單,這賭局他贏了。勝利者該是高高在上的,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嘲笑自己的手下敗將,很多勝利者不會,是因為不屑。就算當時天真,就算年少輕狂,最後被世人承認的隻是勝者為王。
天山深處,一處陰暗的盜洞。
“瀠兒……”
“噓,別出聲,他們來了!”
“銘翰,你聽我說,你就呆在這裏,千萬不要出聲。我現在用我全部的功力破了這結界送你出去,不要回頭,千萬不要回頭看,隻顧你自己走。”
“銘翰,你聽好了。出去之後立刻把這個傳音貝殼交給淩曜,所有我要說的話都記錄在這貝殼裏,設下封印,隻有淩曜知道該怎麽解開。”
“不要!要走我們一起走,我不走,瀠兒,我不走……”
那一刻是宮銘翰最後一次看到紫瀠。那張傾容絕色的臉上,掛著一個虛浮的笑容,一刀一刀,像是生硬地刻上去,不呆板,甚至柔和得像是為發自內心的開心而笑。
他見過很多次她的笑容,有和姐姐宮挽晴在一起時開心的笑容,有麵對敵人的自不量力時殘酷的笑容,有集齊帝印碎片時自信的笑容。可他從未想過,高高在上不食凡間煙火的神界聖女南風紫瀠,竟然也會露出那樣淒美,那樣哀傷的笑容。
他看見他的唇瓣開開合合,那聲音真像是她身體裏發出的,簡簡單單,一字一句,卻鋒利得像匕首一般,狠狠插進他本就脆弱不堪的心上。
痛……真的痛……心痛感帶著絕望,一點一點從心上的傷口奔瀉而出。
他是真的不想要再失去,他已經失去一個姐姐了,難道還要失去一個她嗎?
能不能……不要再說了?怎麽一字一句都像是訣別呢?
那一刻宮銘翰恍若跌進了無間地獄。
紫瀠眼神黯淡下來,盡量讓語氣平靜下來,“你要活下去,無論如何,活下去。”
那是宮銘翰第一次見她,手中握著光芒漸漸暗下來的玲瓏鎖扣,身子一點點飛高,漸漸化作一道流光,從天山的一座側峰飛出。
紫瀠周身紫芒漸漸斂起,那一刻,她的最後一個決定已然實施。
她緩緩走出那個盜洞,原本沾了些塵埃的衣裳頃刻間變得幹幹淨淨。
她用自己畢生的功力在天山打開四個出口,她所有被困天山的夥伴被射入那出口的四道光送離天山。
若說希望是一滴水,那麽紫瀠贈他們的就是一個東海。希望的對立麵的絕望,收到絕望這份禮物的,隻能是紫瀠自己。
這是一個極其詭異的地方,這也是一個隨時都有可能付出生命代價的地方,但願他們再也不要回到這裏了罷。
即使沒有人見證,她還是不能停,她必須要走下去。若說進山之前她是懷著極大的決心,那麽到了現在,決心全部被泯滅,從一個高高在上的神女,一步一步在她不知不覺間變成了無口無心無情的石頭。她如今剩下的,隻有左胸第四根肋骨往裏一寸,那顆如死灰一般的心。
她一直以為自己的下棋人,精心布置好了各種支係錯綜複雜的曠世大局,誰知對方還是比她技高一籌,直接將她一直視之為信仰,並且一生都在追求的東西輕而易舉地化作一觸就破的泡沫。這比殺了她更讓她難受,人們習慣將其稱之為生不如死。
好,很好。過去的這麽多年一直是她在設局,自喻為下棋人,將自己的對手一步步以各種方式鏟除鏟除,如今也輪到她被當做棋子,扔在棋盤上仍由黑暗中一隻無形的大手擺布。風水輪流轉,那種深陷局中無法自拔的挫敗、無力、絕望之感,終於也輪到她來承受!
因果循環,該還的還是要還。婆娑劫果然是妖魔神仙沒有一個逃得過,當日她為護墨璟寒以自身靈源封印上古魔心,隨時都有可能發作的反噬已讓她的身體開始漸漸崩潰。為尋策天帝印碎片,她每日不知要耗損多少真氣內力,即便是神也經不起這樣的消耗。
一直是她太自負,妄想改天逆命,卻忘了注定的結局別說的神,就算父神重歸六界也無力改變。被命運打擊得體無完膚傷痕累累,皆因她太自負,憑什麽就能對那些人如此信任,明明知道身邊很多人一直對她別有用心,但還是念著往日的情分盼著他們能悔改,根本下不去手。
可他們終究還是背叛了她,背叛了她的信任,讓她失望了。
選擇走上這條路,意味著她的人生此後就隻能有兩種人。敵人,或是同盟。前者需要不惜一切代價來殲滅,後者需要真心實意的信任。原本就隻有這兩種關係,而她一直天真地認為有些人有些事是可以留些餘地的,任何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以及模棱兩可的判斷都會給自己在未來的某個關鍵點上埋下深深的隱患,並且無法彌補。
死亡,是她早已注定可以預知的結局。她能活到現在已屬萬幸,但就算是死,她南風紫瀠也要死得漂漂亮亮。這條她親自擇定的路上磕磕絆絆,但她也算是跌跌撞撞地走過來了,不怪任何人,因為這本來就是她給自己選好的道路,旁人隻是插手陪她走下去,或者讓她的路更難走,別的就沒什麽了。
神界聖女南風紫瀠,天帝之女,天生神胎,她生來就是高高在上俯視下方芸芸眾生,以最驕傲的姿態活著的。但是這種活著的方式她並不喜歡,卻無力改變,隻能被動承受。她的這一生,這一切都交給了神界,奉獻給了這一片她守護了近十年的天下,上無愧天地,下無愧黎民百姓。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她的死並不能代表什麽,重於泰山更是不必再提,但也稱得上是死得其所。
紫瀠在那一天用盡最後的力氣救贖了所有人,但卻從未有人來救贖她。
這將是一個華麗的謝幕,即使除她之外也無人肯承認。但這又有什麽關係呢?
一切都該結束了,死,未必不是最好的結局。至少這樣就能解脫了,自由了,即便啊灰飛煙滅也能算是她真正為自己做的一件事了。
盜洞之外密密麻麻站了很多人,手中提著長槍,各個戰戰兢兢地指著她,像是怕她會逃走似的。
紫瀠隻覺得好笑,淡淡地開著他們,清冷的聲音擲地有聲,“讓你們主子來見我。”
人群中開始發出紫瀠意料之中的哄堂大笑,有人不屑道:“聖女殿下還以為自己是當初馳騁六界叱吒風雲的神界聖女嗎?未免也太過自負了!如今您隻有一個人,我仙界可是來了五百人,雖然如今隻剩下一百不到的人手,但對付如今功力全無的聖女殿下恐怕也是綽綽有餘。堂堂神界聖女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我真是為您惋惜!聖女殿下不如自行了斷,咱們也好回去跟仙帝陛下交差。您又何必作繭自縛,硬要見我家陛下呢?”
那人淩厲的掌風劈過,不留餘地,是存心要她死的。
紫瀠一個側身奪過大部分攻擊,左手手臂卻還是受了傷,傷口滲透出的鮮紅血液怵目驚心。
那人自是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起來:“我當神界聖女是有多厲害,看來傳言全都是假的,聖女不過是個長得好看些的花瓶罷了!如此輕易便能傷了神界尊貴無量的聖女殿下,我也可算是光宗耀祖了?哈哈哈……”
紫瀠卻連哼也不哼一聲,冷眸一掃而過,在場眾人皆是停止了嬉笑,畏懼地低下頭。沒有的功力,不代表威壓也隨之消失。右手無名指上的吟鳳靈光一閃,赫然一把滲透著強大靈力的琴落入紫瀠懷中。
“本殿一個人隻有一把琴,但我是南風紫瀠,九重天上的神界聖女,本殿的這把琴一旦開始反擊,後果自負。”
說著便素手扶上琴弦作勢要撥,眾人正欲抵抗卻聞耳邊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慢!”
眾人紛紛跪地向禦風而來的水藍色錦衣的年輕男子行禮。
紫瀠看著他飄飄欲仙的模樣,忽而失了神,那年天曜帝宮的初見他亦是著的這身衣裳。
若如初見,一世安好。
紫瀠唇角緩緩牽出一抹苦笑,可惜,回不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你想要的無非是這個天下,給我七日期限。”
墨璟寒雙目被她手臂上依舊源源不斷流出鮮血的傷口刺痛,想起過往的曾經,終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