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瀟園茶藝
九重天上，神界。
西天焚境佛祖法會結束後，焚境佛祖座下第三大入室弟子玉麒子應邀前往神界聖女的瀟園。
玉麒子乘祥雲而來，瀟園黑漆大門吱呀一聲自動開啟。一入園他便感受到一股清新自然的氣息撲麵而來，佛心被那股子清氣洗滌了一番。
“多竹，蘊風，九重天上竟有如此清雅之地，倒真是個好地方。”
綠。
大片的綠。
瀟園內種滿了翠綠的竹子，大片大片，匯聚成的綠意盈滿眼眶，叫人心曠神怡。
腳下祥雲散去，玉麒子往那竹林深處看去，竟是望不到頭，多了些清逸簡潔的意味。再看，有一藍衫少女緩緩踱步而來，軟聲問道：“閣下可是西天焚境佛祖座下第三大入室弟子玉麒子大師？”
玉麒子點點頭，應了一聲：“正是。敢問施主是——？”
藍衫少女向玉麒子行了一禮，而後落落大方地做了個“請”的手勢，莞爾道：“神界芙蕖郡主琉璃見過玉麒子大師，聖女殿下已恭候您多時了，請——”
玉麒子也向琉璃微微欠身回禮道：“不敢不敢，貧僧見過芙蕖郡主，倒是貧僧來遲了，叫聖女殿下久等才是。”
琉璃但笑不語，不禦風，亦不乘雲，而是將玉麒子引上白色鵝卵石鋪成的道路。
二人走到盡頭，琉璃右手向上一揚，一個晶瑩剔透的不知名物飛到半空中，隻聽得耳邊“哢”一聲，似是有結界之類的東西被打開。
那打開結界的東西重新回到琉璃手中，玉麒子定睛一看，原來是個手環。
琉璃朝他一笑，溫和地道：“聖女殿下做事素來小心謹慎，以防隔牆有耳，還請大師切莫見怪！”
玉麒子搖搖頭，“無妨，聖女殿下自有聖女殿下的顧慮芙蕖郡主不必多慮。”
二人兜兜轉轉，忽然聽到有流動的水聲，如鳴佩環，心樂之。
複向前走了幾步，卻沒有了路，而是有大片的芭蕉葉阻擋，縫隙間依稀可見這後頭是一條潺潺流水匯聚的小河，河上築了一條小橋。若要過去，這片芭蕉是不得不除，但佛家講究慈悲為懷，他當然不會為了開路而去斬殺這些成精的芭蕉。
難不成前人過去都是靠斬殺芭蕉精的？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玉麒子歎口氣，朝後退了幾步，念了句“阿彌陀佛”，便稍稍帶著歉意對琉璃道：“芭蕉擋路，天意如此。出家人從不打誑語，貧僧雖不欲放棄與聖女殿下的約定。這雖是芭蕉，但佛門向來最忌殺生，還請芙蕖郡主見諒。今日貧僧怕是要爽約，無法去見聖女殿下了！實在是罪過罪過！還請芙蕖郡主代為轉告聖女殿下，改日貧僧定當登門謝罪！”
說著玉麒子便要轉身離去，忽聞琉璃忍不住撲哧笑出聲，疑惑道：“芙蕖郡主因何故而笑？”
琉璃抬手借著拂簪的動作，尷尬地掩去唇邊笑意，漫然道：“大師多慮了，且看我是如何不殺生為大師開道的罷！”
說著便蹲下身，在一片碩大的芭蕉葉上拍了拍，三隻芭蕉精的耳朵被她一把揪起，笑罵道：“你們這群小頑皮，誰來拜訪瀟園都要戲弄他一番！大師要進去見的可是聖女殿下，你們還敢攔著不成？”
三隻芭蕉精疼得齜牙咧嘴，體型最大的那隻芭蕉精可憐兮兮地哀求道：“我們不知道這禿驢是聖女殿下的客人嘛！琉璃姐姐你就放過我們嘛，大不了我們立刻就放大師進去還不成嗎？”
禿驢？
說的是他玉麒子？饒是淡定如玉麒子也還是忍不住在此刻唇角不著痕跡地抽了一抽。
琉璃臉色頓然黑了，嗬嗬幹笑了兩聲，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恭敬地道：“大師請進！”臨走前還不忘狠狠瞪了那三隻芭蕉精一眼，口中小聲嘀咕道：“禿驢禿驢，竟是叫上癮了！待我回了聖女殿下，看我要怎麽收拾你們三個！”
那一片芭蕉葉瞬然蔫了下去。
顯然，它們可以開始在為自己的前途擔憂了。
過了橋，再撥開層層煙霧，終於可見早有一白衣少女端坐在竹案之前，在那烹茶。專心致誌於手上的工作，神情祥和，不驕不躁。
少女穿著白色百褶裙，外罩一件白底綃花的真絲衫子。雙目猶似一泓清泉，眸光漫漫，少女雙眉修長如畫，雙眸閃爍如星，整個麵龐清麗脫俗。長發曳腰，恰似銀河，流光輾轉，不可逼視。
不遠不近地看著，那人竟不像個神，而是晶瑩剔透得像那縹緲而不真實的幻影。
顯然，那人，尊貴的天帝之女，神界聖女南風紫瀠。
“貧僧拜見聖女殿下！”
“大師不必多禮，請坐。”紫瀠對上玉麒子那深邃的眸，宛若見不到底的深潭，瀟園的光線並不強，隨意眨動一下，宛若黑色的曜石，閃著點點晶瑩的微光。
玉麒子與琉璃分別坐下，紫瀠便遞過兩個竹葉紋紫砂茶杯，“凡間的龍井本殿最是喜歡，方才煮好，二位不妨嚐嚐。”
“謝聖女殿下！”二人自是小心翼翼地接過去，那模樣倒像是害怕他們一個不小心將茶杯摔了似的。
玉麒子接了茶杯，也不著急喝，視線被茶杯蓋上雕刻的依次排開的七個大字吸引過去，口中讚歎道：“這杯蓋倒是設計的極妙！”說著便不由自主地將那五個大字念叨了出來：“不可一日無此君”
琉璃輕輕轉動杯蓋，自顧自地念道：“一日無此君不可”明明是相同的字卻被她換了一種讀法，頗有情趣。
紫瀠點點頭，順口接道：“此君不可一日無”
這下玉麒子方才明白這七字可隨意組成回文茶聯，此聯無論是哪一個字打頭，橫讀、縱讀均能得到同樣的意思，堪稱一首佳作。一向清心寡欲淡薄如玉麒子，也在這一刻禁不住拍手叫好道：“妙哉！妙哉！此乃聖女殿下親自設計？貧僧佩服！”
紫瀠倒是也不謙虛，一臉自信，“大師不必客氣，待嚐了這龍井再來佩服本殿也不遲。”
玉麒子慢悠悠地笑道：“貧僧這些年來雲遊四海，九重天上的好茶全嚐了個遍，今日倒是要見識見識，這凡品何以得到聖女殿下的青睞！”
紫瀠不可置否，“大師請！”
琉璃先玉麒子一步品完龍井，紫瀠便問她：“如何？”
琉璃不好意思地笑笑：“殿下，若讓我對這茶評頭論足的倒真是難為我了！隻覺著很好喝，很清心，若論別的，我可是就說不出來了。”
紫瀠也不再難為她，揮揮手，大發慈悲了一回，“罷了，你先退下罷，本殿在此與大師談話期間，任何人不得在瀟園出入。”
琉璃起身微微一福，恭敬地道：“是，殿下！”
紫瀠又轉過頭去問玉麒子，“大師以為如何？可算能入了大師的口？”
玉麒子先是一愣，而後慢慢放下茶杯，念了句佛，才又道：“不瞞殿下，此茶確實是貧僧這般多年來喝得最好的茶。茶色澤翠綠，香氣濃鬱，甘醇爽口，形如雀舌。”
“龍井是凡間名茶，有色綠、香鬱、味甘、形美四絕的特點。可生津止渴，提神益思，消食化膩，消炎解毒，是一味不可多得的好茶。”
“貧僧慚愧！敢問殿下是如何烹得這般清香滋味蘊藏期間的極品好茶？”
“本殿曾有幸嚐過大師親手烹煮的茶，口感亦是一流。煮茶的工序與平常並無不同，隻是這煮茶所用之水並非尋常仙露，乃無根之水，大師可懂？”
玉麒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讚歎道：“怨不得神界人人皆道聖女天縱奇才，在這茶藝竟也是一絕，貧僧很少佩服哪位神仙，可如今，貧僧佩服聖女殿下！”
“那本殿，便就此收下大師的佩服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看來聖女殿下此番於凡間遊曆收獲頗多，貧僧倒是也起了興致，於那凡塵俗世走一遭！”
“大師倒也真可以一試。銘翰在大師出可是叨擾了不少？”
玉麒子啞然片刻，方才微微牽動嘴唇，先是歎口氣，方才道：“那孩子頗有慧根，若非銘翰誌不在此，貧僧倒也真想將他收做入室弟子。”
“果真麽？本殿總覺著銘翰性子太跳脫了一些，宮家日後的重擔全然壓在他一人身上，該找個人好好治治他才是。”
玉麒子點點頭，看著紫瀠，臉上泛起一絲苦笑，“這麽多年了，殿下還是未能將那執念全然放下。”
“若是連執念都沒有了，本殿活著，還有何意義呢？”
玉麒子搖搖頭，忽然長誦道：“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紫瀠細細品著其中禪意，問道：“依大師所言，如何才能做到無憂亦無怖？”
玉麒子沒有正麵回答紫瀠的問題，而是正色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複又加了句：“殿下日後都會明白的。”
“但願如此。”於是瀟園裏便蕩著這麽一句清淡而認真的話。
放不下麽，那就別放了，為難誰都好，何必為難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