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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以過患見斷於愛想

  造紙房在鎮子後頭的半山坡上,沿著河灘種著很多青檀。


  樹幹凹凸不圓,深灰色的樹皮裂成長片狀,它的葉子呈橢圓狀卵型,單葉互生。


  李孝推開紅色大鐵門,這是一個老祠堂改造的大廠子。


  最前頭是一個天井,有人穿著連體橡膠衣褲在大水坑裏浸泡青檀樹皮。


  弋陽和寂和跟著李孝一路走著,聽著他介紹:

  “這做宣紙第一步啊,就是原料的製作,把青檀皮料和沙田稈高節少的稻草經過一係列步驟漂白成皮纖維料和草纖維料。”


  走到長方形石槽麵前,有人在用長棍子攪動裏麵的乳白色紙漿水。


  “這是打漿。把加工好的皮料和草料分別進行打漿,加入楊桃藤汁,當然,其他的植物膠也行,這可以增加紙的張力。”


  “但一定得均勻攪拌,保證裏麵沒有結塊。”


  “這是竹簾抄紙。”李孝從石槽旁邊拿起一個竹簾子。


  是紋理直,骨節長,質地疏鬆的苦竹做的。


  他把竹簾放進漿料中,利用竹簾和木框,輕蕩一下,一張紙就抄出來了。


  “弋先生,你們可以試試。”


  弋陽低頭致謝,然後接過竹簾遞給寂和說:“寂小姐試試?”


  寂和拿起竹簾,放在**裏,第一次,嚐試失敗。


  弋陽站在她身後,虛圍著寂和,碰著她的手,引導她輕蕩竹簾。


  把漿料蕩入其中,再搖蕩,讓纖維沉澱,讓水從縫隙中流回石槽。


  “這紙啊,得搖蕩。紙張久蕩則厚,輕蕩則薄。”


  “需些體力,寂小姐第一次失敗可能是一人之力蕩不久。慢慢來,不急。”


  弋陽身上有寒冬臘月裏冷冽的清香,他的手指骨分明,修長俊逸。


  棠潯曾經說過:


  女子蕙質輔之嬌媚,大成。男子雋秀輔之俊朗,天選。


  取齊同道,則廟堂之冠冕不敵煙霞之色象。


  弋陽就是這樣的人,龍章鳳姿,天質自然,萬象不敵。


  可寂和覺得,皮囊粉麵猶如沙石塵灰頃刻覆滅,做不得數。


  她放下竹簾,往前頭走去。


  這製紙的最後一步就是烘紙,用長條木輕卷手抄紙,用毛刷整平。烘幹。


  李孝給他們介紹宣紙按原料分,統共有三類:棉料、皮料、特淨。


  檀皮比例越重,紙張質量越好。


  而特種淨皮則是宣紙中的精品,薄似蟬翼白似雪,抖擬細綢不聞聲。


  這逛著逛著,就到了晚間用飯時間。


  造紙房工作的工人們都收拾東西下班去了。


  李悟窮和胡家十歲的樹臨從青檀木林子裏跑過來,氣喘籲籲地說:


  “阿爸,胡奶奶飯做好了,喊你們回去吃呢。”

  “那弋先生,我們回去吧?”


  “好。”


  到胡嬸家的時候,未進門就聽見熱熱鬧鬧的。


  小孩子們嬉逐雀躍,大人也家長裏短的聊。


  胡嬸家老二夫婦,老三外出打工不在家,家裏還剩大兒子夫妻,和小媳婦繡儷,還有七個小孩。


  今天還把李孝一家也一並喊來了。


  李孝的父親李林,妻子朱玉娟,七歲的二兒子李道窮,三歲的小女兒李玥瓊。


  寂和跟在弋陽後頭,由李孝領著進了飯廳。


  廳前擺了兩桌飯,一桌席麵大些的讓小孩子坐。


  一桌席麵精致些的,就有些講究了。


  由胡叔做東,李孝的老子李林作陪坐在上座,弋陽和寂和由胡叔引著坐在主賓和副主賓的位置上。


  胡嬸和大媳婦把菜一一端了上來,晚飯很是豐盛。


  幹鍋板栗雞,椒炒牛肉,醬燒排骨,小蔥煎豆腐,什錦小炒,拔絲芋頭,韭菜炒香幹,銀耳玉米香菇湯。


  小炒蟄菜,鹹鮮脆嫩,香薰味濃。


  一鍋鮮,這一鍋鮮裏可有料了,野生清水魚一條,汪刺魚一條,野生小鯽魚一條,大閘蟹兩隻,淡水沙蛤、蝦。


  席間,李林站起來,端起酒杯,說:

  “今個兒,老胡做東,宴請弋陽先生。老朽舔臉作陪,就此薄酒一杯,聊表心意。弋先生,請。”


  這喝的是自家釀的燒酒,其清如水,味極濃烈。


  長輩盛情難卻,弋陽也不推脫,拿起酒杯,致意飲下。


  “弋先生年輕有為,幹爽利落,著實讓人佩服。佑山我托個大,喊你一聲老弟。”


  胡佑山端起酒杯敬向弋陽,然後說:

  “喝下這杯酒,你與弟妹長長久久。”


  “承先生吉言,先幹為敬。”


  弋陽又一口飲下。


  一頓飯下來弋陽喝了不少酒。


  別人給寂和敬酒雖然大半被弋陽擋了下來,但還是喝了小幾杯。


  寂和此刻頭有些昏沉,就悶頭吃著菜。


  等回去的時候,已經是七點了。


  他們並肩走在石板小路上,山風吹著,清冷的月光細碎的灑在他們的身上。


  寂和酒量不行,喝了幾杯燒酒下肚,更加醉人。


  她停住腳步,看向弋陽,臉頰微醺。


  “弋先生你怎麽還不走?”


  “寂小姐要我去哪?”


  弋陽也停下,借著從芭蕉樹葉縫隙裏撒落下的月光,看著寂和此刻的模樣。


  微醉色酡,檀木的簪子把烏黑亮麗的頭發盤成髻,額前有幾縷碎發隨著山風搖曳。


  他也有些醉了。


  “嗯……”

  寂和低頭認真思考著,然後指向夜空中的孤月,“那裏!”


  “月亮?”弋陽順著她的手看過去,又回頭看著寂和瞳孔裏的自己,眼神熾熱。


  他說:“你醉了。”


  “我沒醉!”


  寂和把簪子從頭上取下來,秀發傾灑,在風中起舞。


  她踮起腳,用手捧著弋陽的臉,直直的看著他說:“chandra,我見過你的眼睛。”


  “你說什麽?”


  “你的羚羊和茉莉花色的白馬告訴過我,你的權杖藏在恒河平原,比哈爾邦那蘭陀和菩提伽耶之間”


  “你的長生不老仙露放在滿月出生的孩子七彩斑斕的夢裏,你手裏的蓮花供奉在凱拉薩神廟裏麵。”


  “而你的眼睛。”


  寂和湊得更近,仔仔細細的端詳弋陽的眼睛。


  “而你的眼睛裏,是滿夜璀璨明亮的星辰,我每晚都能夢見。”


  有溫熱的氣息撓在臉頰上,酥酥麻麻的,弋陽別過頭去說:

  “你醉了。”


  “不清醒的人才會醉,我很清醒。”


  寂和把手從弋陽臉上拿開,側對著他,抬頭仰望那一輪孤月,長發微揚。


  “我清楚知曉,愛是第六意識相應而生的煩惱,是正緣後有而起的潤生之惑。”


  “你此刻有業有惑,而不得解。所存期翼,悉為業障。”


  弋陽看向寂和,與夜色融為一體。


  隻有那雙眼睛,清亮無欲。


  業障?鬼的業障。


  他弋陽不在婆娑淨土,不坐清蓮淨台,不避五蘊六毒,不懼因果業障。


  怕什麽業障?

  看著寂和,他醉得一塌糊塗。


  乘著月色無邊,山風撩人。


  弋陽抓住寂和的手腕,把她拉到懷裏,低頭朝他的孽緣吻去。


  像雲端漂浮的白雲,輕柔濕軟。


  又像山澗溫涼小溪裏的鵝卵圓石,冰涼甘甜。


  寂和掙紮。


  弋陽抱得更緊。吻得更深。


  等寂和從弋陽懷裏解脫的時候,她嫣紅的嘴唇抿著,瞪著他。


  瞪著瞪著醉意更濃,又疲軟在弋陽懷裏,嘴裏還嘟囔著什麽。


  弋陽湊耳過去,仔細聽。


  “以過患見斷於愛想。以無染見斷於欲想。以滅見斷集。以消見斷厚。以分見斷聚。以生滅見斷常。以無相見斷相。”


  “以無作見斷作。以空見斷入。以增上慧見斷執著。以如實知見斷無明執。以過患見而斷居執。以彼觀見斷不彼觀。以轉散見斷和合執”


  以過患見斷於愛想。


  她醉了卻清醒著。


  他清醒著,卻像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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