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外公
年初一的淩晨, 芝芝將近一點鍾才睡下,次日醒來已經是十點多了。按關家的習慣,這天會去金外公家裏拜年。
關母一大早起來心情就不太好,帶去父親家裏的東西添添減減,無比糾結。但這不是因為她太關心父親, 想不好拿什麽去, 而是態度過於複雜, 多了不爽,少了又心疼。
為啥多給親爹東西會心疼呢?這就要八一八金外公這個人了。
關母金美娟的父親, 叫做金遠瞻, 家裏的成分不太好,年輕時吃過苦頭,後來娶了個不識字的鄉下姑娘, 就是金外婆了。
這對夫妻雖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實在不是什麽恩愛夫妻——還不如關爺爺和關奶奶都是鄉下農民, 門當戶對, 普普通通過一生——金外婆勤勞能幹,把家裏收拾得妥妥當當, 可是長得普通,人也粗俗,為了幾毛錢能說一大串汙言穢語。
金外公覺得丟人, 金外婆覺得委屈, 兩個人磕磕碰碰過了大半輩子, 每天都在互相折磨。
芝芝讀初一的時候, 金外婆得了重病去世,金外公恢複單身。
據(小姨和媽)說,她們母親死了,父親一點都不傷心,反而鬆了口氣。姐妹倆自此就存了芥蒂,覺得當爹的冷心冷肺——就算你不喜歡,好歹伺候了你這麽多年,這樣著實太無情了。
可是爹媽的感情問題,做子女的不好插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稀裏糊塗地過吧。
然而,她們姐妹都小看了金外公。
在他看來,自己可是被困在婚姻裏幾十年,每天對著不喜歡又嘮叨的女人,那可是一種精神折磨。現在好了,解脫了,立刻過上了新生活,每天溜達出去和人下棋,逛逛花鳥市場,打打太極,日子那叫一個美。
不久,他遇到了人生的第二春。
最美不過夕陽紅,在金外公看來,能入土前能找到真愛,簡直是祖宗保佑,所以馬上開始考慮再婚。
金家姐妹驚呆了:爹,我們媽才剛死不到半年,你就要再婚?有人性嗎?
兩個女兒全都反對,金外公氣壞了,心想老子年紀一大把,不知道啥時候嗝屁,難道你們還想我和年輕人一樣談戀愛?
他一定要結婚。關母和金小姨死活反對,還拉上了兩個女婿幫忙說服,父女雙方僵持了足足一年,誰也不肯服軟。
最後,金外公的女朋友提出了個建議:老金,咱們都是有兒有女的,再婚讓孩子們尷尬,不如算了,反正也就是做個伴,扯不扯證不重要。
於是就在去年,金外公和他的女朋友……同居了。
這個女朋友姓蔡,丈夫死得早,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在外地工作,逢年過節才回來,小兒子在縣城裏開了家店,以前就跟著小兒子一家住。
小兒子娶了媳婦,婆媳間難免有矛盾,因此和金外公處上後,她基本上就在金家住——金外公有房子。
關母一大早就糾結個沒完,就是怕去了碰上蔡奶奶。
“大年初一,她應該跟著兒子住吧?”路上,關母這麽問關父,想得到肯定的答複。
關父點點頭:“是吧。”
可人就是怕惦記,關母惦記了蔡奶奶一路,很不幸在金外公家碰上了。她隻好裝得很自然地點點頭:“蔡姨。”
“美娟來了啊。”蔡奶奶比起金外婆來,絕對是個時髦的人,一把年紀頭發燙卷,穿花裙子,門口還擺著高跟鞋,“拿這麽多東西幹什麽,快進來。”
關母很客氣地說什麽“都是鄉下種的菜”,但芝芝覺得她老媽的內心OS是:老娘拿東西來孝敬我爹又不是孝敬你,一副主人口吻是幾個意思?這是我家不是你家!!
芝芝腦補著,沒忍住笑了。
蔡奶奶又誇她:“芝芝越來越漂亮了。”
雖然知道是客氣話,芝芝還是很高興,回道:“您也很精神。”
蔡奶奶眼裏閃過訝異。可能是青春期的敏感反叛,也可能是受到母親的影響,芝芝從來都對她不冷不熱,現在突然這麽懂事,看來是讀高中以後長大了。
而關母對於女兒的“背叛”很不滿,瞪了她眼,拎著東西去了廚房,順便檢閱一遍他們的夥食。
木須肉、水蒸蛋、炒青菜。關母皺起眉頭:“爸,你怎麽就吃這點東西,一點都沒有營養。”
芝芝覺得這句話可以翻譯成對蔡奶奶的指責:你是怎麽照顧我爸的?就給他吃這點東西?
金外公也聽出了大女兒的言下之意,護著女朋友:“咋了,不挺好的?我現在就想吃點清淡的。”
蔡奶奶解釋說:“老金嘴裏爛,不敢讓他吃太上火的。”
芝芝想了想:“那該補充維生素。”
“我拿了蘋果。”關母雷厲風行,馬上削了個蘋果,切成小塊放在碗裏端給金外公,又說他,“身體不舒服就去看醫生。”
金外公哼哼哈哈敷衍著,把話題轉移到芝芝身上:“芝芝期末考考得怎麽樣?”
“還行。”關母一提到女兒的成績,立刻從去年的含糊變成了得意,“老師都說進步得很快,年級十六,班裏第八。”
金外公點點頭:“終於曉得要用功了。”頓了頓,又訓誡她,“不能驕傲,考了十六,前麵還有十五個人考得比你好。”
芝芝毫不意外這種打壓教育,嗯嗯啊啊敷衍過去。
金外公很滿意,走進臥室,從床頭櫃裏取出紅包,額外塞了兩百塊錢進去,輕描淡寫地遞給外孫女:“拿去買點吃的。”
“謝謝外公。”芝芝一臉幸福地接過,無視她媽丟過來的眼色,妥帖地收進了自己大衣的口袋裏。
重生真好,又可以拿紅包啦!
午飯前,關母和金小姨不約而同地準備離開(她們倆都不想和蔡奶奶吃飯),金外公也沒留。
一出門,芝芝就聽到她媽和金小姨迫不及待地嘀咕起來。
關母憤憤不平:“我一說他就急著護人,好像我會吃了她一樣。”
金小姨心裏發酸:“老頭子真的是過分,咱媽在的時候,他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現在好了,那個女人叫他做事,答應得不要太快。”
關母感慨:“媽真不值得。”
金小姨沉默了下,輕聲說:“對,不值得。”
芝芝安安靜靜地聽著,心想,婚姻這種東西,可能是世界上除了父母與子女的關係之外,另一大無解的難題了。
*
做客拜年的流程過去後,芝芝啟動補作業計劃。
她以前很不耐煩寫寒暑假的作業,總是抄莊家明的,後來聽說老師壓根不會看,幹脆直接亂寫了事。
現在重頭來過,自然不好意思敷衍,認認真真把幾本作業都寫了。
最後剩了四天的空餘時間,和莊家明去市裏玩了一次。那裏新開了一家博物館,陳列附近發掘的文化遺址,門票很便宜,才五塊錢,很適合他們(的錢包)。
博物館裏很冷清,沒什麽人。他們主要看個熱鬧,消磨了一個多小時就離開了,時候還早,芝芝看看手表,建議說:“我餓了,去吃個麻辣燙吧。”
“好。”
街對麵就有一家麻辣燙,他們穿過馬路,和從少年宮裏出來的程婉意碰了個對麵。她穿著駝色大衣,小羊皮靴,肩上背著琴盒,正錯愕地看著他們。
“誒,婉婉。”芝芝熟稔地打招呼,“你怎麽在這兒?”
程婉意的表情有點微妙:“我來這裏上課。”
“噢——對,你學小提琴。”芝芝對她嫉妒又同情。嫉妒她能有機會得到大把同齡人沒有的資源,也同情她的生活都被學習占據,沒有什麽玩耍的時間。
“你們兩個……”她目光遊移,語氣遲疑。
芝芝輕快道:“我們來看那個博物館,現在準備吃午飯,你要一起來嗎?”
程婉意咬了咬嘴唇,笑得有點勉強:“我一起不太合適吧。”
“有什麽不合適的?”芝芝納悶了下,很快恍然,“哦哦哦,我們隻是約好一起來,不是約會。”
程婉意訝異地問:“不是嗎?”
芝芝坦然道:“我們從小就認識,習慣一起玩了。”其實,真·少女時代,她還是有幾個初中裏的同性朋友的,但重生倒帶了十年,感情上已經是陌生人了,幹脆默默疏遠了她們,以至於她現在除了莊家明,一個玩伴都沒有。
“對吧家明?”
莊家明點點頭。
程婉意顯而易見地高興起來,主動道:“我要去前麵那家‘江南人家’吃飯,你們去哪裏?”
芝芝“呃”了聲,記得沒錯的話,江南人家不是前麵那家看起來裝潢就不錯,貼著的打折菜單也是二十塊起的那個餐館?吃不起誒!
她幹笑一聲,指了指不遠處的小門麵:“麻辣燙,你吃嗎?”
這下輪到程婉意尷尬了。她家教甚嚴,父母向來不允許她吃這種看著就不幹淨的食物,尤其是麻辣燙、燒烤、大排檔。
莊家明看出她的窘迫,解圍道:“你下午還要上課嗎?”
“下午上舞蹈。”程婉意說,“我在學芭蕾。”
芝芝獻上膝蓋,主動取消邀約:“吃麻辣燙有點慢,你遲到就不好了,下次吧。”
然而,程婉意想了想,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沒事,還有一個多小時,我和你們一起吃吧。我沒吃過,好吃嗎?”
“好吃。”芝芝挽住她的胳膊,笑眯眯地說,“我喜歡吃魚豆腐和蟹肉棒,鵪鶉蛋也超棒的,午餐肉燒進湯底的味道,也特別特別好吃。對了,一定要放蔬菜,葉子吸飽了水以後,吃起來特別入味……”
程婉意聽著聽著,忽然覺得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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