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惘

  一中實驗班的課程以緊張快速聞名,但對於芝芝來說,知識點都是舊的,溫故比知新容易得多,所以她的生活節奏反而一下子放緩了。


  她按照老師的進度學習著,順便重新思考一下自己到底想做什麽。


  可是沒有頭緒。


  不過沒關係,她有一盞blingbling的明燈。


  莊家明同學上輩子是人生贏家,她覺得可以參考下,如果合適的話,可以直接偷懶照搬。


  但兩人坐得遠,課間人又多,芝芝等了兩天才找到機會。


  體育課上,大家花了半節課學完了跑步的姿勢,剩下的20分鍾便是自由活動。男生們興致勃勃地搶了籃球,叫莊家明一塊兒去。


  芝芝截胡了:“班長借我下。”


  男生們露出不懷好意的表情,起哄說:“找班長幹嘛啊?”


  “談人生。”芝芝隨口說。


  於是他們更興奮了,搭著莊家明的肩膀,意味深長地咬字:“人生啊……”


  芝芝“噫”了聲,直言不諱道:“你們這是啥語氣,以為我要表白?我傻了嗎?去去,別妨礙我,我有正經事。”


  破解曖昧最好的辦法就是打直球,她自己戳破了“表白”兩個字,一切魑魅魍魎無所遁形,反而是男生們不好意思起來,顧左言他:“班長,我們等你啊。”


  “不用了,你們打吧。”莊家明搖了搖頭,率先走到了活動室旁邊的樓道裏。


  芝芝跟了過去,嘟囔道:“說個正經事,搞得演惡作劇之吻一樣。”


  莊家明扭頭看看她,莫名好笑。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男女生之間的交往就有點微妙了,談戀愛三個字是某個刺激的禁忌,忌憚又向往,沉默又張揚,他收到過很多情書,也麵對過很多次的打趣。


  然而,再多的次數也無法習慣,每次遇見相同的事,他依然會感覺到尷尬、為難和不好意思。但芝芝好像沒有這樣的感覺,當著那麽多人的麵也可以說出心照不宣的禁忌詞。


  大概是還沒有長大吧。他想著,問:“你要和我說什麽?”


  芝芝專注地看著他,莊家明隨意靠在斑駁的灰白牆壁上,一束束光線從天窗裏照進來,灰塵浮動,有種夢幻的美感。


  事實上,這的確是一場隔著時光的對話。


  “如果有一天,你回到了七歲的時候,你最想做的事是什麽?”


  氣氛搞得那麽嚴肅,問題卻如此幼稚,簡直像是個捉弄人的玩笑。但莊家明想了想,認認真真地回答:“多陪陪我媽。”


  這是個意料之外卻情理之中的答案。芝芝點點頭,又問:“除此之外呢?”


  “看住旺財,不要讓它死了。”


  芝芝的心情徒然低落起來。


  旺財是莊奶奶養過的一條土狗,小時候芝芝和莊家明都很喜歡,隔三差五去和它玩,奶萌奶萌的。可是沒兩年,狗子就因為誤食了毒香腸死了。當時他們正在念小學,放學回家的時候,一切都塵埃落定,甚至都沒見到最後一麵。


  莊家明看她不說話,想了想又道:“我的小浣熊卡片沒有集齊。”


  芝芝一頭黑線,旋即回過神:也對,她說的是七歲,七歲能幹嘛呢。她歎口氣,總結道:“你想彌補遺憾。”


  “嗯。”他點了點頭,腦海中浮現出母親蒼白的麵容——溫和秀麗的婦人忍著化療的疼痛,握著他的手說:“媽媽沒事,媽媽還要看著家明長大。”


  可是他虛歲才十七,明明還沒有長大。


  芝芝看他神色黯然,半是好奇半是打岔:“你就沒想著發家致富走上人生巔峰什麽的?”


  莊家明挺認真的思考了一下,坦言道:“我現在也不知道什麽發財的辦法,回去了也沒什麽能做的。”


  這倒是和她現在的想法不謀而合,變作了高中生,除了好好學習,又能做什麽呢?


  “你問這個幹什麽?”他問。


  芝芝找了個借口:“沒什麽,就是想如果能回到小時候,我一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他聽了,很關心地問:“上課聽不懂嗎?”


  “還好,就是……”她支吾道,“從小開始好好學,肯定比現在省力,誒喲,隨便想想而已,不要當真哈。”


  他搖搖頭,認真道:“離高考還有三年,現在開始好好讀,一點都不晚。”


  芝芝猶豫了下,想起另一件事來:“那長高呢?”


  “也不晚。”莊家明笑了,“以後每個禮拜跟我打球。”


  她胳膊交叉比了個×,嚴肅道:“討厭籃球。”


  他換了一個:“羽毛球?”


  “那還可以。”


  莊家明站直了身體,招招手:“器材室裏還有一副拍子,我陪你打吧。”


  “現在?”


  “所有的事,隻是從‘現在’開始不算晚,從明天開始的話……”話音頓住,回憶紛至遝來。


  “家明,外麵下雪了,今天是不是平安夜啊?”


  “明天才是。”


  “哦。”她有些惋惜的樣子,但很快振作起來,“差一天也沒什麽,晚上叫上你爸,出去吃個飯吧。”


  他歉疚地問:“今天要去老師家裏補課,明天去好嗎?”


  “看我這記性。”她懊惱地撫了撫額角,笑了起來,“你明年就要中考了,當然補課重要,明天吧。”


  然而,23號的晚上,他的母親就病重進了醫院,四天後,她就過世了。


  陰影吞噬了少年俊秀的麵孔,悔意如浪潮淹沒了他。


  直到……“行了,這碗雞湯我幹了。”芝芝揪住了他的袖子,小跑著把他拽出樓道,衝向灰塵浮動的器材室,嚷嚷道,“咱們趕緊的,還有十五分鍾!”


  然後,她被虐了十五分鍾。


  莊家明欲言又止許久,沒忍住,不可思議地說:“你的水平也太爛了。”


  “滾!”


  *

  下午時分,關母受到了丈夫的通知:“美娟,一會兒咱們買點東西,回鄉下一趟。”


  關母唬了一跳:“怎麽了?”


  “大哥又生了個。”關父摸出打火機,香煙叼在嘴裏,含糊不清地說,“怕我反對,一直沒和我說,也沒住院,今天早上才打電話過來。”


  關母皺起眉頭:“小子還是閨女?”


  “小子,六斤八兩。”關父吐了個煙圈,表情複雜,“家裏還有多少錢?包個紅包過去,罰款得交好幾千呢。”


  關母冷笑:“三個了,他怎麽養得起?!”


  關父也沒話好說,農村戶口能養兩個,他大哥一胎生了個閨女,二胎還是個閨女,心裏頭一直不大得勁,這不,小閨女還沒上學,拚死拚活又生了個。


  “家裏也沒多少錢。”關母算算賬,不情不願地說,“我本來還想著芝芝沒交讚助費,剩下來的錢給她買台電腦——現在的學生家裏誰沒有電腦啊,連家明的爺爺奶奶都知道要買一個送給孫子。現在好了,買不起!”


  關父說:“暑假再買。”


  這算是個保證。關母滿意了,揣上卡去銀行取了兩千塊錢,用紅紙包了,又買了些奶粉水果。夫妻兩個人關了店,騎上摩托車去鄉下。


  關父的全名叫關大河,他大哥叫關大江,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當地的經濟尚可,雖然是鄉下,但房子是自建的兩層樓房,不氣派,但幹淨敞亮。


  “來啦?”關大伯身材瘦小,皮膚黝黑粗糙,三十多歲的人像四十來歲,很顯老,但四肢精壯,很有些力氣,看到弟弟、弟媳過來,很高興地叫母親,“媽,大河和美娟來了。”


  關老太太頭發花白,穿了件花褂子,坐在小板凳上搓尿布,看到二兒子回家,笑得眯起眼睛:“大河,快去看你侄子,哎喲,長得可好了。”


  “媽,這個給大嫂。”關母遞了東西過去,擼起袖子,“我來洗吧。”


  “不用不用。”老太太很能幹,一把推開兒媳婦,“你去看看你大嫂。”


  關母也不勉強,順勢上樓去:“那我看看孩子去。”


  二樓的臥室裏,關大伯的妻子李翠正抱著孩子喂奶,關母一進門就注意到了哇哇大哭的小子,胳膊腿像一截截蓮藕,白白胖胖,生得是好,與之相反的是哺乳的李翠,麵色蠟黃,像是生了場重病。


  “大嫂。”關母放下東西,先誇孩子,“娃長得真好。”


  李翠露出一絲笑意,神態放鬆:“總算是個兒子。”


  “唉,苦了你了。”關母體會得到她的難處,忍不住歎氣。


  不知道是不是產後的情緒很不穩定,李翠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美娟啊,你知道這兩年我過得什麽日子……我出門都不敢直起腰杆說話……我沒底氣啊,我沒給老關家留個後……”


  “男孩女孩都一樣。”關母口中說著,心裏也很清楚鄉下到底不比城裏,沒生兒子,生再多姑娘都是絕後,出門要被指指點點,還有七大姑八大姨一天到晚勸離掉再找一個。


  “我日子過得苦哇。”李翠抱著懷裏的兒子,像是抱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幸好這孩子爭氣,要不然我真的隻有喝藥死了算了。”


  關母知道她不是隨便說說,這個大嫂是人家抱養來的養女,親生父母不要她了,和養父母又因為結婚的關係鬧翻,要是和關大江離婚,真的是無路可走,喝農藥一點也不稀奇。


  於是趕緊勸:“都過去了,這不是有了嘛,取名了沒有?”


  “還沒,孩子爹說要請大爺爺取。”李翠的臉上又露出笑意,“是個兒子呢。”


  關母明智地沒有接這個話題,問起她的身體來:“你臉色不大好,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不要緊,我都生過兩次了,月子好好坐就行。”胖乎乎的小子忽然哇哇大哭起來,李翠捏了捏乳-房,發愁說,“我這次奶不多,喝了幾天豆腐湯都不下來,孩子吃不飽,老哭。”


  關母趕忙說:“我買了奶粉,給孩子衝一杯。”


  “好好。”李翠應著,晃著懷裏的孩子,哄個不停。


  窗外,隱隱約約傳來小女孩玩鬧的尖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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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篇文不會有很多極品,男女主角總有一個特別慘,但也不會是大家都是好人,情節全都很溫馨。


  父母會有很多父母都有的毛病,家庭也有很多家庭真實的表現。


  生活就是有愛,但也有點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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