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迷惘
一中實驗班的課程以緊張快速聞名,但對於芝芝來,知識點都是舊的,溫故比知新容易得多,所以她的生活節奏反而一下子放緩了。
她按照老師的進度學習著,順便重新思考一下自己到底想做什麽。
可是沒有頭緒。
不過沒關係,她有一盞blingbling的明燈。
莊家明同學上輩子是人生贏家,她覺得可以參考下,如果合適的話,可以直接偷懶照搬。
但兩人坐得遠,課間人又多,芝芝等了兩才找到機會。
體育課上,大家花了半節課學完了跑步的姿勢,剩下的0分鍾便是自由活動。男生們興致勃勃地搶了籃球,叫莊家明一塊兒去。
芝芝截胡了:“班長借我下。”
男生們露出不懷好意的表情,起哄:“找班長幹嘛啊?”
“談人生。”芝芝隨口。
於是他們更興奮了,搭著莊家明的肩膀,意味深長地咬字:“人生啊……”
芝芝“噫”了聲,直言不諱道:“你們這是啥語氣,以為我要表白?我傻了嗎?去去,別妨礙我,我有正經事。”
破解曖昧最好的辦法就是打直球,她自己戳破了“表白”兩個字,一切魑魅魍魎無所遁形,反而是男生們不好意思起來,顧左言他:“班長,我們等你啊。”
“不用了,你們打吧。”莊家明搖了搖頭,率先走到了活動室旁邊的樓道裏。
芝芝跟了過去,嘟囔道:“個正經事,搞得演惡作劇之吻一樣。”
莊家明扭頭看看她,莫名好笑。學五六年級的時候,男女生之間的交往就有點微妙了,談戀愛三個字是某個刺激的禁忌,忌憚又向往,沉默又張揚,他收到過很多情書,也麵對過很多次的打趣。
然而,再多的次數也無法習慣,每次遇見相同的事,他依然會感覺到尷尬、為難和不好意思。但芝芝好像沒有這樣的感覺,當著那麽多人的麵也可以出心照不宣的禁忌詞。
大概是還沒有長大吧。他想著,問:“你要和我什麽?”
芝芝專注地看著他,莊家明隨意靠在斑駁的灰白牆壁上,一束束光線從窗裏照進來,灰塵浮動,有種夢幻的美感。
事實上,這的確是一場隔著時光的對話。
“如果有一,你回到了七歲的時候,你最想做的事是什麽?”
氣氛搞得那麽嚴肅,問題卻如此幼稚,簡直像是個捉弄人的玩笑。但莊家明想了想,認認真真地回答:“多陪陪我媽。”
這是個意料之外卻情理之中的答案。芝芝點點頭,又問:“除此之外呢?”
“看住旺財,不要讓它死了。”
芝芝的心情徒然低落起來。
旺財是莊奶奶養過的一條土狗,時候芝芝和莊家明都很喜歡,隔三差五去和它玩,奶萌奶萌的。可是沒兩年,狗子就因為誤食了毒香腸死了。當時他們正在念學,放學回家的時候,一切都塵埃落定,甚至都沒見到最後一麵。
莊家明看她不話,想了想又道:“我的浣熊卡片沒有集齊。”
芝芝一頭黑線,旋即回過神:也對,她的是七歲,七歲能幹嘛呢。她歎口氣,總結道:“你想彌補遺憾。”
“嗯。”他點了點頭,腦海中浮現出母親蒼白的麵容——溫和秀麗的婦人忍著化療的疼痛,握著他的手:“媽媽沒事,媽媽還要看著家明長大。”
可是他虛歲才十七,明明還沒有長大。
芝芝看他神色黯然,半是好奇半是打岔:“你就沒想著發家致富走上人生巔峰什麽的?”
莊家明挺認真的思考了一下,坦言道:“我現在也不知道什麽發財的辦法,回去了也沒什麽能做的。”
這倒是和她現在的想法不謀而合,變作了高中生,除了好好學習,又能做什麽呢?
“你問這個幹什麽?”他問。
芝芝找了個借口:“沒什麽,就是想如果能回到時候,我一定好好學習向上。”
他聽了,很關心地問:“上課聽不懂嗎?”
“還好,就是……”她支吾道,“從開始好好學,肯定比現在省力,誒喲,隨便想想而已,不要當真哈。”
他搖搖頭,認真道:“離高考還有三年,現在開始好好讀,一點都不晚。”
芝芝猶豫了下,想起另一件事來:“那長高呢?”
“也不晚。”莊家明笑了,“以後每個禮拜跟我打球。”
她胳膊交叉比了個×,嚴肅道:“討厭籃球。”
他換了一個:“羽毛球?”
“那還可以。”
莊家明站直了身體,招招手:“器材室裏還有一副拍子,我陪你打吧。”
“現在?”
“所有的事,隻是從‘現在’開始不算晚,從明開始的話……”話音頓住,回憶紛至遝來。
“家明,外麵下雪了,今是不是平安夜啊?”
“明才是。”
“哦。”她有些惋惜的樣子,但很快振作起來,“差一也沒什麽,晚上叫上你爸,出去吃個飯吧。”
他歉疚地問:“今要去老師家裏補課,明去好嗎?”
“看我這記性。”她懊惱地撫了撫額角,笑了起來,“你明年就要中考了,當然補課重要,明吧。”
然而,號的晚上,他的母親就病重進了醫院,四後,她就過世了。
陰影吞噬了少年俊秀的麵孔,悔意如浪潮淹沒了他。
直到……“行了,這碗雞湯我幹了。”芝芝揪住了他的袖子,跑著把他拽出樓道,衝向灰塵浮動的器材室,嚷嚷道,“咱們趕緊的,還有十五分鍾!”
然後,她被虐了十五分鍾。
莊家明欲言又止許久,沒忍住,不可思議地:“你的水平也太爛了。”
“滾!”
*
下午時分,關母受到了丈夫的通知:“美娟,一會兒咱們買點東西,回鄉下一趟。”
關母唬了一跳:“怎麽了?”
“大哥又生了個。”關父摸出打火機,香煙叼在嘴裏,含糊不清地,“怕我反對,一直沒和我,也沒住院,今早上才打電話過來。”
關母皺起眉頭:“子還是閨女?”
“子,六斤八兩。”關父吐了個煙圈,表情複雜,“家裏還有多少錢?包個紅包過去,罰款得交好幾千呢。”
關母冷笑:“三個了,他怎麽養得起?!”
關父也沒話好,農村戶口能養兩個,他大哥一胎生了個閨女,二胎還是個閨女,心裏頭一直不大得勁,這不,閨女還沒上學,拚死拚活又生了個。
“家裏也沒多少錢。”關母算算賬,不情不願地,“我本來還想著芝芝沒交讚助費,剩下來的錢給她買台電腦——現在的學生家裏誰沒有電腦啊,連家明的爺爺奶奶都知道要買一個送給孫子。現在好了,買不起!”
關父:“暑假再買。”
這算是個保證。關母滿意了,揣上卡去銀行取了兩千塊錢,用紅紙包了,又買了些奶粉水果。夫妻兩個人關了店,騎上摩托車去鄉下。
關父的全名叫關大河,他大哥叫關大江,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當地的經濟尚可,雖然是鄉下,但房子是自建的兩層樓房,不氣派,但幹淨敞亮。
“來啦?”關大伯身材瘦,皮膚黝黑粗糙,三十多歲的人像四十來歲,很顯老,但四肢精壯,很有些力氣,看到弟弟、弟媳過來,很高興地叫母親,“媽,大河和美娟來了。”
關老太太頭發花白,穿了件花褂子,坐在板凳上搓尿布,看到二兒子回家,笑得眯起眼睛:“大河,快去看你侄子,哎喲,長得可好了。”
“媽,這個給大嫂。”關母遞了東西過去,擼起袖子,“我來洗吧。”
“不用不用。”老太太很能幹,一把推開兒媳婦,“你去看看你大嫂。”
關母也不勉強,順勢上樓去:“那我看看孩子去。”
二樓的臥室裏,關大伯的妻子李翠正抱著孩子喂奶,關母一進門就注意到了哇哇大哭的子,胳膊腿像一截截蓮藕,白白胖胖,生得是好,與之相反的是哺乳的李翠,麵色蠟黃,像是生了場重病。
“大嫂。”關母放下東西,先誇孩子,“娃長得真好。”
李翠露出一絲笑意,神態放鬆:“總算是個兒子。”
“唉,苦了你了。”關母體會得到她的難處,忍不住歎氣。
不知道是不是產後的情緒很不穩定,李翠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美娟啊,你知道這兩年我過得什麽日子……我出門都不敢直起腰杆話……我沒底氣啊,我沒給老關家留個後……”
“男孩女孩都一樣。”關母口中著,心裏也很清楚鄉下到底不比城裏,沒生兒子,生再多姑娘都是絕後,出門要被指指點點,還有七大姑八大姨一到晚勸離掉再找一個。
“我日子過得苦哇。”李翠抱著懷裏的兒子,像是抱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幸好這孩子爭氣,要不然我真的隻有喝藥死了算了。”
關母知道她不是隨便,這個大嫂是人家抱養來的養女,親生父母不要她了,和養父母又因為結婚的關係鬧翻,要是和關大江離婚,真的是無路可走,喝農藥一點也不稀奇。
於是趕緊勸:“都過去了,這不是有了嘛,取名了沒有?”
“還沒,孩子爹要請大爺爺取。”李翠的臉上又露出笑意,“是個兒子呢。”
關母明智地沒有接這個話題,問起她的身體來:“你臉色不大好,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不要緊,我都生過兩次了,月子好好坐就行。”胖乎乎的子忽然哇哇大哭起來,李翠捏了捏乳-房,發愁,“我這次奶不多,喝了幾豆腐湯都不下來,孩子吃不飽,老哭。”
關母趕忙:“我買了奶粉,給孩子衝一杯。”
“好好。”李翠應著,晃著懷裏的孩子,哄個不停。
窗外,隱隱約約傳來女孩玩鬧的尖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