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冷落清秋節
“等等,掉了,那個東西掉了!”唐善雅大聲驚呼,指著地麵。
宋之問剛剛背起唐善雅,就聽得她大呼小叫。無奈之下,隻好將她再次放下。
隻見,一隻通體素白的五彩瓷像落在了泥地裏,閃閃發亮。
他走過去,好心地替她拾起:“可是這個?”
“嗯,就是這個,謝謝先生。”她用心懷感激地眼神久久凝視著他,一時之間,反倒讓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輕微咳嗽了兩聲,用來掩飾剛才的尷尬。宋之問饒有興味地瞅了眼唐善雅手中握緊的小瓷像:“這小貓瓷像還挺別致的嘛,背後居然能長出九隻五彩繽紛的尾巴。我隻聽說過九尾狐,想不到這世界上竟然還會有九尾貓!”
“是九命貓仙好不?”唐善雅聽了,收起手中物體,置於衣袖。
“哈哈,你這說法可就更新鮮了。你說九命貓妖也罷,貓,哪裏還能成什麽仙呀?”
“哼,跟你也解釋不通,就是貓仙!貓仙啦!”唐善雅狠狠瞪了身邊男子一眼:“還不快背我!”
“你就像隻小野貓一樣凶哦!”宋之問再也忍不住的,開始放聲大笑。
“對了,你為何總‘先生、先生’的叫我,怎麽不叫我‘師父’呢?”他重新背起唐善雅,又漫不經心地說。
倚靠在他平坦後背的人兒,心咯噔跳了兩下。
“是呀……這是為什麽呢……”她從未思考過。
“事事乃天意,命數半點不由人。縱然想改變,也太遲了……你我在仙界的緣分,也要就此斬斷了。”容蘅的話語縈繞耳邊,她的眸子,不由沉下去一片暗影。
“還說是什麽命數,那個人,他根本就沒有想改變過!”她全神貫注地想著,連自己都不知道,一滴清澈晶瑩的淚,正巧低落在宋之問柔弱白皙的脖頸,不偏不倚。
正背著唐善雅前行趕路的宋之問,身體頓了頓。
“你真的做好準備,要嫁給北安王了嗎?”他豁然一仰脖子,這麽問。
“嗯。”唐善雅應了一聲,點點頭。接著道:“北安王待我情深意重,相信他是我的良人。”然而,她摟緊宋之問脖子的一隻手,卻悄悄騰出,抹掉眼邊的淚。
但願嫁給北安王,這個理智的選擇,能夠幫助自己結束那場不倫之戀。
“愛上師父,這樣的不倫之戀,是得不到祝福的……斬斷仙緣嗎?這樣也好,從此,便不會再與他有任何交集了……隻是,我為什麽這麽想哭?”她伏在他溫暖的肩頭,黯然神傷,淚雨成花。
宋之問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憂傷,微微笑道:“唉,小芽兒似乎很重呢,五月不減肥,六月徒傷悲。你想哭,便哭出來吧!”
“嗚嗚!嗚嗚!”背上的女子聽了,再也不顧忌形象,放聲痛哭。
淚水飄落進眼簾,沾濕了她淒淒然然的睫毛。
滴答滴答,無聲無色。打在心口,將她纖塵不染的心,一點點凍結,凝成死結。
或許,也隻有宋之問的嘲笑,才能讓她哭得理所當然,哭得安心。
“到當鋪咯。”宋之問忍不住扭過頭,朝唐善雅臉上吹了口暖氣。
“怎麽,還在哭嗎?”他不由起了惡作劇的心理,想要伸手揉一揉她蓬鬆的頭發,流水般清淙的目光,偏巧與她濕潤微紅的眼眶相遇。
“即將要成為新娘子的人,怎麽能哭成這樣呢。”宋之問帶著憐惜的喟歎,默默不語。
他有心要轉移她的注意力,遂從櫃子裏取出一個純金打造的盒子,又將一堆珍寶首飾放在她的麵前:“你看,這些都是素日的客官典當,你不在時,我為你苦心積累下來的哦!猜猜看,它們價值幾兩?”
她“噗哧”一聲,被他的話逗樂了。
忍不住伸手,接過金匣,翻看裏麵的珍寶首飾。
“宋先生何時竟也學會辨別古玩珍奇了?”唐善雅莞爾笑罷,不覺心生愧疚地看著宋之問,鞠首作拜道:“善雅不在的時候,多虧先生幫襯著打理當鋪了。”
“過獎、過獎,宋某愧不敢當。要說在這鑒別古董真假方麵,還是王爺比較在行。”宋之問舉扇道頭頂,謙虛道。
“什麽?你是說,北安王常來這裏?”她睜大了眸子。
隻因為她一時間的小小衝動,北安王就答應了她的請求。
口口聲聲說,賠本了就需要她以身相許。暗地裏,他卻又這麽用心的在幫她經營。
“你以為呢?王爺一下了朝,三天兩頭的就會往這裏走。單憑你和我,還不得賠本?”宋之問幽幽地笑,說完這話,眸底卻不知不覺地沉下一片青黛。
當他看見唐善雅臉上欣喜的表情,心裏竟有種說不出來的失落。
她猛然間想起了什麽,不由打開抽屜,在裏麵認真翻找著什麽東西。
“在找什麽呢?”宋之問好奇地瞅了她一眼。
“賬本……我想看看最近的賬本……”她心不在焉地回答。
“不用找了,在我這裏。”他說罷,從懷裏掏出厚厚一遝本子,這本本子,又被用藍皮紙細心的包好。
他一邊遞上賬本,一邊解釋:“就知道你會找它,賬本這東西可不能外露,被人做了假賬就不好了。平時擱在店裏我有些不放心,所以替你隨身保管。”
“有勞先生費心了,請問,如果有人在賬麵上作假,通過賬本如何檢驗得出?”她不由提了精神,好奇地問。
“怎麽,怕我挪用公款,充當買酒錢啊?”宋之問戲謔地眨巴了幾下眼。
“我不是此意,先生不要誤會。隻是,近期發現,丞相府的開銷有些離奇。平時家人的吃穿用度都很節儉了,卻還總在鬧銀荒。我私自找華管家要過賬,查了賬本,也並未發現有何異常。”
“恐怕是有人故意在賬麵上作假。”宋之問搖搖頭,斬釘截鐵地道。
“先生看得出哪裏作假?”她不禁抬眼問,目光卻不知遊離到何方。
“嗯,既然總賬本已經被人作假,便毫無參考價值。如果有相府各房的賬本的話,或許還有一線希望。”宋之問不假思索地回答。
很快,他就意識到了,自己不該答應得這般幹淨利索。
他忽然臉色凝重地看向身邊女子:“我知道你對那朝廷為官的父親諸多不滿。無論作為良師還是益友,我還是有一言相勸。平平安安做你的王妃,相府內務的事,少插手為妙。”
從小在宋府長大,作為宋家唯一的嫡傳長子,爾虞我詐的江湖伎倆,他宋之問是司空見慣了。也正是因為人心不古,他才自幼就喜愛放逐生涯,成日與美酒山林為伴,鮮少回家。
就丞相府底深藏的那點貓膩,他還猜不出嗎?所以,他難免要替她擔心。
“嘻嘻,我不過隨口一提。”唐善雅笑盈盈地道,心裏卻開始盤算如何偷到真實賬本的事情。
就在唐善雅離開後不久,宋之問神色幽邈,兀自又拿起腰間葫蘆,飲了一口。
酒的滋味,苦澀中帶著清冽。
他淡然啟唇,撫一撫掌,道:“天心,出來吧。今天的曲子,還沒教你練習。”
門簾一掀,竟從屋後走出個懷抱琵琶的溫婉麗人,朝宋之問微微一福身。很顯然,是宋之問先前的那名入室女弟子,青樓的姑娘——天心。
其人白衣素雪,一顰一笑,均可入畫。翩若遊鴻,宛若蛟龍,帶著一份清本自持的恬淡純美。
“琴師,對不起,今日的課,天心還沒能夠準備好,不如改日再……”天心望見宋之問臉色黯淡,知他心情不好,想推辭上課。
“嗬嗬,你都聽見了?”宋之問自顧自地飲酒,閉上了眼。
天心從未看見自己的老師如此頹廢消沉過,歎息道:“唐姑娘蘭心蕙質,天心不明白,琴師向來性子直爽,既然心係唐姑娘,何不直截了當的說明?”
宋之問聽完,臉上浮現苦澀一笑,慢慢閉上了眼,道:“世間的喜歡,要都由著人,這麽簡單就好了。
人非草木,孰能無心。但君子,能成人之美。既然佳人無心,他願意一生都隻做一隻淩雲飄搖的仙鶴,索性,了無掛礙的遊戲紅塵。
他回想,第一次與她,是在樓船畫舫相見。第一個發現有人落水的人是他。第一個動了凡心想要將這絕世美人救起的,也是他。但第一個出手相救的,偏偏就不是他。
當時,不熟悉水性的他,好不容易從船艙箱底取出麻繩,卻被北安王搶了個先。
不願再牽引內心的傷懷,口中不由數起了節拍,長歌悠然,他唱道:“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丞相府,積滿灰塵的庫房,乃是最不惹人關注的死角。庫房建造的地點就很偏僻,是個地下室,平白無故的,沒有人肯往地下逛。
起初,唐丞相還會三番五次地往裏麵逛,但華管家管賬的本領是全京城數一數二的,把所有帳事都管理得有條不紊。就是問他今日買一條魚花了幾千幾兩,他也能毫無偏差地報出。
對唐守廉而言,華管家便是一本會移動的活字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