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夢魘驚淚
“二位夫人怎麽也出來了?雨夜春寒,小心著涼了身體!”寧芳姑姑慈祥的話語充滿關切,卻是明知故問。正巧,問出了唐丞相心中的疑惑。
“哦,是我們的璿兒調皮,非要寶珠姐姐帶她到後花園裏捉蟈蟈。這孩子剛剛還在這兒的,怎麽就一眨眼就不見了?”三姨娘作找尋狀。
大姨娘一言不發,臉色鐵青。她深知,二姨娘的這一番戲碼,全部都是演給唐守廉看的。
前些日子請法海來捉妖,就是這二姨娘請老太太要眾人都別離開,才幫助唐善雅這賤蹄子一下子洗清了幹係。
她明麵兒上是在幫助她們母女二人,卻又屢屢壞事。這個二姨娘,不是個簡單女人。她又聽三姨娘說要找寶珠的話,知她在扯謊,瞳孔一陣猛烈的收縮。
“怎麽?就連這行事輕浮‘牆頭草’,也被她們收買過去了嗎?”大姨娘想著,臉色愈發的難看。
這時候,眾人群裏,忽然有個丫鬟一屁股坐地,哭得尋思覓活。
“你抬起臉,讓我瞧瞧?”唐守廉被這哭聲吸引住了,他不禁皺了皺眉。
看她傷痕累累,哭得甚淒涼,哭聲又十分熟悉。唐守廉一作興,便叫那丫鬟一抬頭。她這麽一抬首,反倒把自己唬了一跳。
她一臉的黑泥,衣衫襤褸,手臂上被掐出青色印跡,嘴角還浮腫著血絲。
他費了好大勁,才認出,這女孩兒竟是大女兒房裏的使喚丫頭——花枝。
這花枝素來機靈利索,人緣極好的,不至於平白無故落此毒打。唐守廉心知事態不妙,不由倒抽了口氣。
卻見花枝隻管哭哭啼啼,並不敢說話,他不禁又增添了幾分探究。
“女兒,你如此心狠手辣怎麽當得了王妃?你看看你,把下人都折磨成什麽樣子了?來人,把大小姐帶走禁足三天!”唐守廉怒喝道,想要借此擺平事端。
不想,卻被一對凝雪的玉腕緊緊牽扯住衣袖。唐善雅眨巴著亮晶晶的眼珠子,道:“父親,要不是花枝這丫頭偷人偷到我們丞相府,女兒也所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可她偷的人,是楊家公子!”
楊家大少聽到唐善雅這樣說,身子明顯一震。他這才厘清事情的原委,難以置信的用食指指著唐善雅如花似玉的鵝蛋臉:“好,你們合起夥來騙我。原來,你才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唐善雅一聲哀怨的啼哭打斷。
隻見,這名紅粉佳人正以帕拭淚:“父親,要為女兒做主呀!”
唐守廉正愁沒有台階下,不想,卻有大女兒送來的台階。且不管這事是真是假,楊家大少夜闖花園,與丫鬟私會是真。隻單單這一條,就足以有臉麵名正言順去楊家登門,撕毀婚約。
他幽冷的眼眸發出陰鷙的光,瞬間如同換了一個人。死死盯著楊家大少,不屑的從嘴中吐出一句:“牆角扶不上的爛泥,還不快滾!少在這裏丟人現眼!”
楊家大少猶聞當頭一棒,又是做賊心虛。顧不得拾鞋,趔趄著腳步,逃也似的走了。
臨行之際,他還不忘惡狠狠地瞪了唐善雅一眼:“我是不敢娶你這凶神惡煞的瘋婆娘,你也休想能平安嫁出去!”
楊家大少被趕走了,一夥人自覺離場。
“娘,大姐好厲害,又聰明!”三姨娘那裏,寶璿滿臉羨慕的神情。她剛從後花園的草叢裏被乳母發現,抱了來,手裏抓了個八角形竹籠,裏麵關滿了蟈蟈。
三姨娘一個人牽著女兒的手,帶著乳母奴仆,往回走。她因為既得罪了大姨娘,又與二姨娘並不同心,所以遭受排擠,反倒落了單。
她聽見女兒伏在肩頭,居然說出這樣的話。暗暗訝異女兒也長大,懂得察言觀色了。她又遙遙望了眼唐善雅遠去的方向,搖搖頭:“女兒家太精明總是不好的,倒不如一直學糊塗。”
“娘,大姐她居然把那楊家大少給打了!”芙蓉軒,唐寶箏回到住處,氣得咬牙切齒。
憋了半天,她終於得以發泄。本想製造一場風流韻事的假象,沒想到,卻被大姐識破。
“不過是個潑辣的小妖精,逃得了初一,還能逃得過十五?”大姨娘鼻子裏冷哼了句。
她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不悅。
寶箏暗暗訝異於母親的反應,母親一回來,她就覺得奇怪。這次,明明又輸了,為何母親仍在高興著呢?
“娘,您話的意思是……”她睜大了眸子,眼裏燃起一絲不甘心撲滅的火花。
“哼,還看不出來嗎?唐善雅這次雖然僥幸得了清白,但從此與楊家大少結怨且不說,以後更要成為悍婦的典範咯!”大姨娘撥了撥手上的墨玉手鐲,又道:“皇室娶女,與朝廷息息相關,到時候可就不是北安王他一人說得算的。”
記得剛進門那會子,這隻鐲子便成為唐善雅首先進攻的缺口。本是她年輕時候甜言蜜語好說歹說,費了好幾天唇舌,才從唐守廉那裏要來的傳家寶。
可她偏偏沒想到,卻被老太太發現的端倪。還指責她對死去的夫人大不敬!
死人尤其壓得她不得翻身,唐善雅這大活人,她是發了血誓要治的。
“嘿嘿,女兒懂您意思了。大姐她縱使得了清白,與楊家大少的羈絆,怕是很難抹。這風流孽債她一日不消抹,皇室便一日不會接納她為妃。”寶箏滿意的笑了,這正是她想要達到的目的。
這夜,雨惹綠了梧桐芭蕉。花枝和雪雁怡然並肩坐在院落屋簷底下,聽雨打芭蕉,頗有意境。古香古色的紙窗底下,唐善雅臥在燈下,讀著一卷書。
她正讀的是《杜麗娘還魂記》,讀到興味闌珊,昏昏然進入了睡眠。
書裏講述的是杜寶太守家女兒麗娘夢中癡戀一名書生柳夢梅,生不得相見,竟一縷香魂飄渺。死後,道姑將其葬身太湖石畔,最終還生,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故事。
唐善雅讀著讀著,隻覺得腦袋裏嗡嗡作響,她舍了書卷,拉過錦被倒頭睡下。卻又翻來覆去,猶然回憶著書中作者開頭的那段:“生生死死,死而不能生,生而不能複死者,皆非情之至也。”
仿佛被什麽東西觸動到心底最柔軟的情脈,脆弱敏感淚水悄然無息的淌落。靜靜的,闔上了眼。
“呼啦”一聲,紙糊的窗戶忽然一下子吹開。
唐善雅吃了一驚,喘息著從夢中坐起,臉上猶自掛著頹然的淚痕。
“師父!”她本能地喊出了這個名字。
這時候,寧芳姑姑聽聞了內屋的動靜,踱步走到她床前。見唐善雅滿頭的大汗,知曉她是受了夢魘。便抱住她,又撫著她的背,柔聲道:“大姑娘,沒事了。隻是一場風刮過,我派雪雁去關窗戶了。”
“雪、雪雁……”她慢慢地鎮定下來,臉色緩和了些。
“雪雁這丫頭最近也不知道怎麽搞的,成天心不在焉的。”寧芳姑姑兀自埋怨:“成天打扮得像個狐狸精一樣,倒是輕浮了許多。喊她做事,也不願多動了。這兩個丫頭做的事情,一下子全落到了花枝頭上。”
“哦?還有這樣的事?”唐善雅皺緊了眉。
豁然,又搖搖頭,笑道:“女孩子該到愛打扮了年紀了,這也正常。本打算出嫁以後,把這兩個丫鬟一起帶去北安王府的,倒是我疏忽了。女大當嫁,等我過幾個月出閣以後,便為她尋一門好親事。至於花枝,也隨她的意願……”
“唉,大姑娘仁厚,這點,真像極了過世的夫人。老奴追隨夫人出嫁才來到唐府,隻要大姑娘不嫌棄,老奴願意繼續伺候姑娘一輩子。”寧芳姑姑說著,俯下身子。
唐善雅見寧芳就要拜,忙扶住她顫巍的身體,和言細語道:“姑姑快快請起。姑姑這是說的哪裏話,您便是善雅唯一可以信賴的長輩!”
“姑娘抬舉了!”寧芳臉上浮現一絲喜悅,卻又忍不住用衣袖拭了拭微紅的眼角。
“姑姑,我明日想親自登門,去一趟楊府……”唐善雅忽然動一動身子,偷偷地附在寧芳姑姑耳邊,說道。
“是呀,我們唐家與他楊家的誤會,若不及時洗脫澄清,隻怕你與北安王的婚事要受阻。但畢竟,這楊家與我們,又是娃娃親家,這可難辦了……”寧芳長歎一口氣,又問:“既然姑娘已經拿定主意,那姑娘可想好,到時候怎麽說了?”
“其實我也未曾想好,隻能到了楊家,再見機行事。”唐善雅無奈地低垂下眼臉。
翌日清晨,唐善雅經一番更衣盥洗,便離開了小院子。
今日,她打扮得格外豔麗照人,與往常的淡麗風格迥然不同。
見她一身的百花水綠散花褶裙,銀翠鷓鴣齊胸,肩頭手臂挽著個紅綾飄帶,頭戴粉牡丹簪花,並插一支銀白蝴蝶流蘇簪,遙遙望去,竟跟牡丹仙子下凡似的。
她先是給老太太請安,奉了茶。在老太太那裏,陪著說了好一刻的體己話,方告辭起身。
跨出老太太房門了時候,她忽然看見,地上有個恙物,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白光下,那死物滿身的鮮血,嚇得她險些驚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