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咳咳——”
??男人一隻手捂著嘴不住地咳嗽,另一隻手撐在凳子上想要站起身。
??不遠處的護士和醫生聽到巨響後嚇了一跳,趕忙快步跑了過來。走廊兩邊的房門一扇接著一扇打開,人們探出半邊身子好奇地張望著。
??“喂!你們幹什麽呢?”
??不等值班主任靠近,一旁站著的保鏢麵無表情地上前把人攔了下來。
??“不好意思,我們處理點私事。”
??五名身材高大的保鏢不約而同地跨出一步,遮擋住了眾人的視線。
??“陸明輝。”
??俞九如拽起他的衣領,麵前的男人不過才二十四歲,身上卻已透出些放浪形骸後的老態。
??那雙淡灰色的眸子裏像是結了厚厚一層冰霜,看得陸明輝忍不住一哆嗦,說起話來都有些結巴。
??“小、小九爺,您這是做什麽……”
??“我隻問你一遍。”
??俞九如伸手扣住他的脖子,拇指抵在脆弱的頸動脈上,男人的脈搏近乎慌亂地跳動著。
??“是不是你動的手?”
??陸明輝愣了愣,“您說什麽?”
??俞九如一雙眼睛如同兩池深不見底的寒潭,又冷又沉。他突然重重一拳打在他腹部,拳頭落下的位置和方才踹的那一腳完全重合。
??“你現在知道我在說什麽了嗎?”
??離開病房前,護士掀開被子替俞孟芪檢查傷口,他清楚看到了姐姐小腹上那塊暗紫色的淤青。
??俞九如上一世師承雜家,習得一身武藝,後又為了混口飯吃跟著戲班子走南闖北,當了個下九流的武旦。那種模樣的淤青是怎麽來的,沒人會比他更清楚。
??“呃啊!”
??陸明輝忍不住痛叫了一聲,臉唰的一下變得慘白。他大口喘著粗氣,稍一緩過來就連忙神色慌張地搖頭。
??“不是我,不是我踢的她!”
??見俞九如不為所動,陸明輝急忙解釋道:“孟芪她懷著我的孩子,我好好照顧都來不及,怎麽可能會動手打她。小九爺,不是我!真不是我!”
??他竭力試圖把自己摘幹淨,卻沒有注意到俞九如的臉色已經徹底沉了下來,一旁站著的俞九方也是神色冰冷。
??無論俞孟芪人在哪兒,她身上都刻著俞家的印子,什麽時候俞家的兒女竟淪落到讓人肆意打罵的地步。
??自從二姐和三姐離開港都,俞九如就拜托大哥安排人暗地裏照看著,雖不保她們生活奢侈但至少也安全無虞。要說能傷到她的,也隻有跟她朝夕相處的那幾個人。
??“不是你?”
??陸明輝忙不迭地點頭。
??“小九爺,真不是我啊!”
??俞九如鬆開陸明輝,冷冷地看著癱坐在地的男人,“陸明陽?”
??話音落下,陸明輝瞬間噤了聲,下意識把目光投向站在一旁低垂著頭、一聲不吭的俞孟茗。
??俞孟茗雙手握拳,像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頭往下又低了低。
??“砰——”
??觀察室緊閉著的大門突然敞開,護士從裏頭走了出來。
??她一邊寫著檢查記錄,一邊簡短地說明情況,“目前出血還是止不住,我去叫醫生過來看看。”
??直到放下筆抬起頭,她才注意到門外有些奇怪的氣氛,就連值班主任都被幾個彪形大漢擋在了外麵。
??她見狀愣了愣正要詢問,就見一位身著白大褂、看上去已年過花甲的老醫生快步走了過來。
??乍眼望去她隻覺十分麵熟,一時又想不起來。值班的主任醫生倒是很快認出了來人,“老師!您怎麽來了?”
??老者拍拍他肩膀算是打招呼,隨後越過他徑直走到俞九方身前。
??“俞總。”
??俞九方同他點頭致意,“您一路趕來辛苦了,裏頭躺著的是家妹,目前情況可能不太好。”
??“好,我先去看看。”
??事關人命,老人一秒都不耽誤,穿上隔離服便進到了觀察室,一旁的主任醫師雖然還沒太搞清楚狀況,卻也趕忙換好衣服跟了過去。
??護士轉而衝著俞九如問道:“你是病人的直係親屬?”
??俞九如立馬點頭應是。
??“你也是AB型血?”
??“對!”
??“我這兒剛收到血庫消息,目前AB型血庫存告急,你先跟著我去抽血。”
??那種迫切想要做些什麽,卻十分清楚自己什麽都做不了的無力感讓俞九如有些茫然。在聽到護士的話後,他眼前一亮,像是抓住根救命的稻草,急匆匆就要跟著她去抽血。
??“不行!”
??俞九方一把拉住他,皺眉道:“他有重度低血糖不能獻血。”
??“哥,我沒事。”
??“別拿自己身體胡鬧。”
??俞九方臉上滿是不讚同,“你在這兒守著,我跟她過去。”
??在俞九方離開後,觀察室外頓時空蕩了許多,被留下來的三名保鏢盡職盡責地守在一旁。
??角落裏,陸明輝半坐半蹲,時不時抬頭看一眼俞海懷裏抱著的孩子。三姐俞孟茗則低著頭一言不發。
??俞九如沉默地站在原地,難以遏製的憤怒過後,一股無能為力的挫敗感席卷而來,將他的心吊在了半空中,上無所依、下無所靠。
??“少爺。”
??俞海懷裏抱著奶團子,麵露擔心地看著他。
??俞九如彎下腰,安靜地瞧著那個跟貓咪一般大的小家夥,片刻後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過他溫溫軟軟的臉頰。
??小孩兀自睡得香甜,並不知道一門之隔的房間裏,與他血濃於水的母親正在生死線上苦苦掙紮。
??俞九如心中一滯,喉嚨陣陣發澀。他低下頭,額頭抵在俞海肩上,聲音裏帶著俞海從未聽過的不安。
??“阿海,你告訴我,我能做什麽?”
??“沒事的,少爺,沒事的。”
??俞海心疼得厲害,卻也隻能一遍遍地重複著這三個毫無意義的字。
??他年長俞九如六歲,在十一歲那年被接到了俞宅,算是半陪半看著俞九如長大。上一次見到他這麽難過,還是在俞母過世那段時間。
??但孟秋彤死得突然,連搶救都來不及。他更多的是逐漸接受母親已經不在了的事實,而不是眼睜睜看著她即將離去卻束手無策。
??俞海明白俞九如此時的無助,正因為明白,他知道所有安慰的話都無濟於事,也隻能暗暗祈禱,希望俞孟芪平安無恙。
??對於生死大事,人們或多或少都會有所感覺。如果預感作數的話,那麽俞九如現在的預感很不好,不好到讓他甚至開始害怕。
??仿佛有什麽極為重要的東西正在從指縫間悄悄溜走,他想要伸手去抓,卻怎麽也留不住。
??明明和姐姐之間隻隔著一扇薄薄的鐵門,卻像是天各一方。她方才說的每一個句話、臉上的每一個表情,都如同幻燈片般在眼前一幀幀閃過。
??俞九如前世是個棄兒,生得孤單活得孤單,臨到終了也死得孤單。
??在戲班子裏當學徒那會兒,但凡不出戲的時候,他就去買張比臉盤還大的白麵餅子,蹲坐在人聲鼎沸的集市口,一呆就是半天。
??他看著跟自己一般大的孩子嘴裏喊著爹娘,拽著他們的袖口要這要那,被父親母親揪著耳朵訓斥,看著兄弟姐妹追追逐嬉鬧,“咯咯咯”的清脆笑聲隔著老遠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看到入神時,連餅子都忘了啃。
??直到太陽落山,不知逮哪冒出來的男男女女一邊沒好氣地叫罵著,一邊四處搜羅那群泥鰍似的調皮鬼,生拉硬拽把他們扯回家。
??俞九如時不時會想,多會兒他也能像那群孩童一樣,被人記掛在心上。不見了會有人找,做錯事了也會被揪著耳朵教訓,耍耍賴就能有糖葫蘆吃。
??多年後,他搖身一變,穿上朝服做了伶官,成了在天子近前說得上話的紅人。來找他的人多了許多,但真心在乎他的人卻好像更少了。
??直到臨死時,法場內外被圍得水泄不通,卻遍尋不到一個願意為他掉眼淚的人。耳邊聽到的罪名荒唐可笑,百姓們的唾罵像針尖兒一樣,紮了他一身的窟窿。
??未成想再睜眼時,那些他曾經隻能在腦袋裏幻想的期許竟都唾手可得。但這並未沒讓他習以為常,反而視若珍寶、惜之如命。
??正因為曾經沒有過,
??所以格外珍惜。
??又因為已經體會過,
??所以害怕失去。
??俞孟芪年長他八歲,自從母親離世後,二姐待他亦姊亦母,是他生命中無比重要的至親。
??即便有了後來發生的種種,但在俞九如看來,人生漫漫,哪怕行差一步又能如何。二姐現在也才二十六歲,還有大把大把的日子等在前頭。
??怎麽會這樣?
??怎麽可以就這樣?!
??不知多會兒回來的俞九方伸手攬過他坐到凳子上。
??“小九。”
??俞九方想對他說一句沒事的,話到嘴邊卻講不出口。
??“砰——”
??老醫生推開門走了出來,看到二人的模樣後比劃了個手勢,示意俞九方跟他到一旁說話。
??俞九如站起身,臉色雖蒼白卻也沉著,“我沒事,您說吧。”
??老者點點頭,“她已經輸了將近五千毫升的血,相當於把體內所有血液都給置換了一遍。現在看來,想要依靠藥物控製出血的成功率並不大。”
??俞九方沉聲問道:“您什麽意見?”
??“我個人建議是動手術,實在不行可能需要切除子宮,但手術風險也不小,你們得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俞九方聞言眉頭緊鎖,第一次有些猶豫,這二選一的抉擇事關生死,他不認為自己有資格替俞孟芪決定。
??“如果不做手術會怎麽樣?”俞九如啞聲問道。
??老者搖了搖頭,話雖未明說,但其中的意思已經表達得十分清楚了。
??看著沉默下來的兩兄弟,老人也沒多催促,替別人尤其是至親之人做下關乎生死的決定從來都不是易事。
??大概一分鍾後。
??俞九如抬起頭,目光不再猶豫,“您準備準備,做手術。”
??幾秒鍾前,一個算不上久違的軟糯聲音在腦海中響起,“老大,我有辦法提高手術成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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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文的小天使們,每晚九點前固定日三哦。
??備個小注注:
??近親之間除非超級超級迫不得已的情況是不能輸血的。T^T大家千萬不要被我及其餘有類似情節的影視作品騙了。
??不過有特殊技術可以處理,名叫輻照,但還是不建議直係親屬間互相輸血呀。
??專家解釋:“輸血如果實在不能避免直係親屬,一定要進行輻照,把有免疫活性的淋巴細胞滅活,才可再輸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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