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春風吹又生『偶遇』
眼前的女人個子不算瘦小,但也矮了孫堯一頭不止,她眉目如畫,典型的江南女子的類型,她一臉喜悅的看著他,愉快都藏不住,從眼睛裏跑出來,爬滿五官的每一個紋路,每一個表情都好像在說,孫堯!是你啊,真的是你!
孫堯愣在原地半刻,努力的想要喚醒對眼前人的認知,可是徒勞無果,正思忖著何時何地結交了這樣一個女的,回憶裏的畫麵重疊回放,模糊不清,他最終放棄了。
孫堯正考慮該怎樣開口,合適的切入這個人物關係的時候,忽然不遠處有人大喊一聲:“成遇,幹嘛呢。快過來幫幫我。”
這個名字如很多年前驚蟄時節的一記悶雷,劃過孫堯的心尖,記憶複蘇,從雨後黏稠的泥土裏爬出來,連同想或不想回憶的舊日時光襲上心頭,“成遇!”原來是她!孫堯的眼睛在背風裏眨了眨。
兩人的目光被身後的聲音吸引,孫堯遠遠望過去,剛剛停車區修車的兩個人現在隻剩下一個男的,他舉著類似扳手的東西,迎著風望過來,等著成遇。
成遇聽聲回頭看,不理會他的要求,站在原地同樣大聲的喊回去:,“喂,快過來,你看這是誰”。
那男的遠遠一眼,孫堯卻認了出來,大概是男人成年後,不再會輕易改變或者修飾的輪廓,多年以後,還是和以前的樣子並無二致。不像女人,天生的醜小丫,也可以通過各種裝扮或手段,逆襲成白天鵝,但白天鵝如果想變得平凡無奇,不引人注目,這原理卻並不成立。
孫堯一瞬間又聯想到那女人,剛剛他看著她的背影遠去,穿著又老又破舊的大媽裝,風鼓起她的衣角,更顯的她身形修長,雙腿曼妙。上個廁所的路程都有人對她行注目禮!
這瞬間的晃神,成遇已經不耐煩,在他眼前揮一下手打斷,微笑著看他。
孫堯回過神,牽出一個微笑:“是挺巧的。”
這時,剛剛在遠處呐喊得男人也已經走到跟前,不等近身,聲音已經飄了過來:“嘿!班長,還真是你,怎麽在這兒也能碰上你。”
他一邊說話,一邊走到成遇身旁,麵對著孫堯站著,臉上掛著笑,手上還拿著剛剛的扳手,孫堯很官方的跟他打了招呼。
他的話沒讓孫堯覺得有什麽,倒似乎讓成遇聽的不滿,開口毫不客氣的懟回去:“什麽叫怎麽在這兒也能碰到?你不知道咱們學校第一批援邊戰士裏麵就有孫堯嗎?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混吃等死,富二代哪有這覺悟……”,說完還毫不吝嗇的扔一個白眼,絲毫不避諱旁邊有沒有別人。
這男人並不矮小,長得白白淨淨,留著一頭明顯精心打理過的碎發,還挑染了幾縷可能是他自認為無可挑剔的顏色,穿一身孫堯並不熟悉的品牌,倒是他的鞋子很幹淨,不是孫堯他們這類人可以比,下過雨的天,不知道他們從哪裏來,但是他的鞋子上沒有沾染一點泥土。
這個男人孫堯記得,他的同班同學,陸呈翔,他們班為數不多的富二代,也許是富三代,他不了解,也沒有興趣存儲在他的記憶庫裏。在學校時,他就是孫堯圈子裏最邊緣的人物,這類人,跟他不一路,也就不可能對路。
成遇不是他們班的,但坦白來講,這女的,並不是不曾讓他印象深刻的。那時候年少無知,不熟稔男女之情,在他不完全知情的情況下,讓這個姑娘錯付了青春。
直到他來了雲城參加了工作,她還主動來找過他,隻是他一直心有所屬,又遇到了那樣的事情……當時他戾氣太重,對自己都沒有耐性,可況對待她的一段,他毫不在意的感情。
孫堯殘酷到讓人在派出所外麵守了三天三夜,夏天的晌午,孫堯一個人坐在宿舍的床前,望著窗外刺眼的陽光,心卻是冷硬如鐵的。
那一年夏天,蟬鳴聲此起彼伏,她後來終於招架不住,被送到了醫院,醒來後就回家了,再也沒來騷擾過他。
孫堯記得當年她不是這樣的,發飾,衣著,性格,包括說話的氣質,都與從前判若兩人,所以他才沒有及時的認出她來。
陸程翔站在原地,風撩著他的滿頭顏色飛舞,他側耳聽著成遇的話,注意力並不在孫堯身上,聽到成遇懟他,甚至毫不注意場合的有些貶低他,他卻並沒有露出絲毫不爽的表情。
反而是人高馬大的他,在小鳥依人的成遇麵前矮了一頭似的,聽到她為了孫堯用語言攻擊他,不怒反笑,還很配合的點頭認同:“是,是,還是班長覺悟高,不管是上學那會,還是現在,使用都是我們的標杆。”
他說話時沒有打一個磕巴,是發自內心的評價了他的班長,好像他的內心裏就是認同孫堯一直是他的標杆。他看著成遇把話說完,對方卻依舊笑著看孫堯,孫堯對這瞬間的轉變有些無所適從,對於老同學的褒獎,無論是否發自肺腑,都讓他覺得這兩人與他不在一個頻率上,他摸一摸鼻子,淡淡的笑笑不接話。
陸呈翔並不知道成遇和孫堯之間的那一星半點的小插曲,見成遇一直對孫堯禮遇有加,幾乎是溫恭良順,全然不是和他在一起的那般驕縱跋扈,甚至說是毫不講理,各種折騰。還以為是她因為自己剛剛的言辭不當,怕被人誤解他失了水準,丟了體麵,想要給他找補回來。
又聯想起,大學時,成遇和孫堯的女朋友好像是一個班的同班同學,當年他們的事太慘,連他這個一學期上不到三天課的人都聽說了,也難怪她對人家巴巴的熱情,他鄉遇故知,還是她死去同學的關係……
遂也換上一副老友重逢的表情,熱絡的在他們二人的寒暄之中,說幾句擦邊話。
孫堯的話並不多,幾乎都是成遇找話題,他則有一句沒一句的避重就輕的回答,他們的對話,話鋒裏根本沒有留第三人稱的位置,陸呈祥幾乎插不上話。
氣氛本就冷淡,又因為孫堯更加淡淡的很快冷場了,成遇還在找話題,想要掌控住這個節奏,但收效甚微,因為孫堯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她問他好不好,他含糊其辭,她問他忙什麽,他說就那些事兒,她說他瘦了,黑了,更有男人味,讓人心動了,他但笑不語。
直到後來,成遇的寒暄也沒有聊到孫堯的邏輯裏去,陸呈祥站的尷尬,聽的著急,幹脆在成遇結束一個問題以後,硬生生見縫插針的插一句問題,不過他的這句問話,似乎抓住了成遇一直偏離的關鍵點,當他說出口,氣氛反而回複些正常了,成遇還給他一個認可的眼神,對孫堯附和著他的問題:
“班長,你們往哪裏去?同路的話,路上一起吃頓飯吧。”
成遇聽到,似乎找到了自己一直沒找到的切入點,開心的附和道:“對啊,對啊,這麽多年沒見了,要一起喝一杯的。”
孫堯正在思忖該怎麽推拒這個話題,他的後背又猛的被拍了一下,不過這次拍他的人不和他藏貓貓,很快,一張圓乎乎的臉,從他背後閃到三人之間,是觀音,緊接著,眼帶笑意的大明也加入了。
陣勢一下從老同學重逢變成小團體活動,孫堯正考慮怎麽出口,這下剛好省了,用眼神示意一下他不是一個人,直截了當的拒絕道:“我們有任務,下次吧……”。
不過不等他說完,成遇再次發出興奮的信號,對著他的方向,但不是他,高興的打開了話匣子:“誒?是你啊!哈哈。”
孫堯有些詫異的,順著她的目光的方向看過去,觀音正言笑晏晏的回應成遇的打招呼:“嗨,美女,又見麵了!”
這兩人怎麽搭上線了,什麽時候的事?孫堯忽然覺得,一直和他好的如同穿一條褲子的觀音,還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他看著兩人在他麵前有說有笑,麵無表情的冷冷覷著,看你們說出個花兒來,孫堯腹誹。
成遇剛好外孫堯哪裏突破不了,那人針紮不透,水潑不入的架勢,她絞盡腦汁聊了半天,也連人家的一點一滴信息也沒打聽出來。
這一次的偶遇,讓她多年前退卻的情潮忽然間洶湧澎湃,像是月圓之夜的潮汐,得到了一天中唯一的機會似的,她油然而生一種宿命感,就算這麽多年過去了,就算怡誤了那一時三刻的時機,他們還是再次相遇了,在這偏遠的,不知名的地方,這是多麽小的概率,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她最終還是走向他,這是老天爺給她的機會,她怎麽會再一次與這也許再也不可能有的機會失之交臂?
從上次他尖銳,冷硬的幹脆拒絕以後,她回到了家,可是她的內心始終蟄伏著不甘,他怎麽就不可能是她的?她想不明白,也不能接受,這麽些年,寂寞空虛,午夜夢回時,她無數次想到他,甚至想過再回來找他,
但他最後對她說的話,無比清醒的刺痛了她,“就算全世界的女人隻剩下你一個,我們也不會有可能,因為我的心,早已經給了人。她生,我雙手捧著給她,她亡,我燒成灰祭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