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春風吹又生『線索』
孫堯對眾人的猜測不和評斷致一詞,因為他根本沒有入耳。世人往往如此,對於已經沉寂的事物發表自己的論斷,隨心所欲出口,不必考究,不用負責。因為沉寂無法開口,無力還擊。這樣為所欲為的猜測和結論,隻是為了顯得自己比哪些沉寂更高明,可世事終將歸於沉寂,誰又能逃脫。
他蹲在地上,仔細的觀察死者的傷口,幹德別烈脖子上有一處刀傷,肉眼看不出深淺,但剛好在大靜脈上,從後頸項一直到前約十厘米,應該是致命傷。他的口鼻處有凝固的褐色血漬,不是很多,應該是被捅傷後從口鼻湧出的血沫幹涸後形成的。
幹德別烈臉上是興奮和痛苦交織在一起的表情,此刻他的皮膚已經呈現出醬紫色,看上去有些猙獰。除了脖子的傷口,身體其他地方均無明顯創傷,孫堯將被單重新蓋住他的身體,其他的細節,等法醫來了在處理吧。
青燕就不同了,她的全身有多處刀傷,從胸口一直到腹部,深深淺淺,陰森可怖。她的臉上充滿恐怖和痛苦,指甲裏有灰白色粉末,像是牆皮脫落的土,應該是掙紮時從牆壁上摳下來的。
孫堯將兩具屍體觀察一遍,然後將他們蓋好,保留他們最後的尊嚴。
緊接著,他開始觀察四周,診所內並不淩亂,和他幾個小時前離開時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那時候帶著藥品和麵條馨香,讓他停歇片刻的地方,此時充斥著一股怪異的血腥味,直逼腦門兒。
孫堯算了一下時間,從他們離開到車子事發點大概走了不到兩個小時,天氣不好,雨路難行,他們用了比平常多出兩倍的時間。加上在現場的停留已極返程到斜陽鎮的時間,已經過去了約莫五個時辰。
從屍體的僵硬程度來看,應該是不到三個時辰。也就是在雨停前,有人來這裏,殺害了這一對可憐的人兒。而剛好是因為大雨,大家都在家裏避雨,所以這件事想要弄清楚,有點兒難度。
孫堯又仔細的搜尋著室內的每個角角落落,一寸一寸,絲毫都不放過。可是他對死者並不熟悉,目測的物品都沒有少。他一時沒有窺破凶手的殺人動機。
就在這時,呆在一旁,許久沉默不語的顧清忽然開口:“櫃子,那裏被翻動過。”
孫堯回過頭看她一眼,她的目光清明筆直,似乎是經曆了剛剛那恐怖一幕,身上還有些沒適應過來的窘迫,她坐在那裏,看上去很乖……不過經她提醒,孫堯猛然記起她指的什麽。
就在幾個小時之前,幹德別烈來找青燕之時,他們剛剛在青燕的小診所裏煮過麵條吃。孫堯清洗完鍋碗以後,將鍋碗放在屋裏唯一的櫃子裏。這個櫃子分為四層,下麵的大層空間是鎖起來的。上麵的三層空間擺著青燕的診箱,各類藥品和幾本醫書。
孫堯將整理好的鍋碗放在第三層,可是此刻,櫃子裏麵擺放的東西全都挪位了。醫書和鍋碗胡亂扔在了一起,藥品從疊放變成了堆放。而桂子的最下層的那把鎖著的鐵鎖也已經被打開,沒有再掛在櫃子上了。
整個畫麵看上去沒有不妥,並不顯得淩亂,但隻有不久前接觸過這個地方的孫堯和顧清能看出這裏的不同。
孫堯暗自感歎自己今天竟然如此粗心了,他回顧了一遍,又將顧清的肖像在心裏默默掃描一遍,整個事件的經過,她都表現出了正常的反應,她,應該不是他以為的那樣嗎?
孫堯在青燕的櫃子上找到一雙橡膠手套帶上,站在櫃子旁仔細琢磨著,的確被動過了,不像是主人翻動的邏輯,因為太亂了。
並且,當他打開櫃子的下層,一把鐵鎖安靜的躺在裏麵,孫堯拿起來,鎖身的一處有不易察覺的凹凸痕跡,表麵的油漆也隱約與旁邊的老舊顏色不符,是被砸開的。
下層的櫃子裏,裝的都是青燕的一些私人物品,一雙新皮鞋,一台照相機,一個硬皮日記本和一個鐵皮盒子。
孫堯打開,鐵皮盒子一目了然,裏麵躺著幾張最大麵額的人民幣,有被翻亂的跡象,但是沒被拿走,孫堯的眉頭攪在一起,。
他起身退到診桌,拉開抽屜,裏麵同樣躺著十幾張麵額最大的紙幣,那是他不久前剛給青燕的。抽屜裏物品雜亂無章,無法判斷是否被人翻動過,隻能等到觀音和法醫大明到了以後,用專業的工具來判斷。
一時間孫堯並沒有發現任何比較有價值的線索,似乎兩人的手機都不在了,但是他也不確定他們是否有手機,或者,慌亂中,誰順手牽羊拿了去也未嚐不可。他的眉頭深鎖著,望著眼前壓抑的一切,心口像堵著一塊什麽東西,上不去,下不來。
這時,顧清站起身麵對著他,此刻天已經黑透了,濃密的夜色在她身後洶湧翻滾,昏暗的燈泡發出的光,無法驅散太多,天空廣袤,沒有一顆星子,她像是從黑夜裏走來。
孫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和發現,幹德別烈的老祖母依舊坐在顧清不遠處抽噎,他的父母也已經到了。一陣悲痛欲絕的哭訴之後,是一家人死灰般的難過。
孫堯的注意力還在幹德別烈一家人身上,沒曾想站在一旁的顧清忽然軟倒下去,紮克翁驚喚一聲,這位年長的鎮長,的確被今天一連串的事情驚到了。
孫堯快步上前,一把將她從地上撈起來。這才發現,她的身體,像一個燃燒的煤球一樣滾燙。
借著昏黃的燈光,她臉上有淺淺的紅暈,發高燒了……他這才想起,她是大病初愈,又非要強著去找車,路上他故意讓她淋濕,想要懲罰她,讓她老實一點……
此刻,她真的老實了,他卻被今天一連串的事情搞得有些脆弱,他想起她說的話,“你是警察,我向你尋求幫助”,他沒有幫助她……他隻是在考證她。剛剛發現幹德別烈和青燕的一幕,她麵帶驚嚇,似乎震驚不小。她如果是“教授”,不會裝出這麽逼真的反應。
可如果她不是,她所經曆的一切,也是十分離奇的事,如果不是她在車子漏油後及時發現,並停下來自己處理了,那麽,也許他遇上的她,不可能是坐在車頂喝酒抽煙賞風的哪一幕吧……
孫堯一瞬間覺得腦子快亂掉,這一切都太奇怪,千頭萬緒,像散落了一地的絲線,毫無章法,卻又隱約有哪裏息息相關。
紮克翁已經叫來人,幫忙把顧清安頓在自己家,鎮上的治安維和小夥兒守著現場,他也跟了過去。
鎮子很小,兩分鍾就到了鎮長家,鎮上唯一的醫生死了……沒有人知道顧清高燒以外的症狀還有沒有別的不適。
先按照表症處理,給她和德昂族的傳統退燒湯藥,鎮長的老婆很利索的斷了一大碗濃黑的湯汁,準備給顧清換去剛剛倒地時沾了泥土的髒衣服,讓她在自家的床上睡一會兒。
孫堯見狀,正往外走,想回避一下,鎮長老婆卻叫住他搭把手,他看一眼屋裏,再沒有女的,隻得硬著頭皮走回去,他托住她,鎮長老婆快速的把她剝的隻剩裏衣褲。
孫堯不解也不去看,隻是這種近距離接觸,讓他感覺有點奇怪,他一把掀過被子把她蓋個嚴實,緊接著,遞過來的那隻大海碗,散發著騰騰熱氣,一股酸苦味直逼肺腑。鎮長老婆不在理他們,自顧自的去忙家裏的瑣事了。
孫堯已經很久很久沒這樣照顧過一個女人了,他的精神有一刻的跳躍,然後是胸口的一下下抽搐。往事不堪回首,無法逼視,一幕一幕,將他碾壓的生生斷絕過往,才能用內心灰敗枯死的情感在路上踽踽獨行。
昏迷的女人軟綿綿,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骼。他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一手拿碗,一手扶她的臉。一番操作,讓他覺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灌完半碗藥汁。
孫堯讓女人躺好,給她蓋好被子,剛準備起身離開,一雙手忽然搭上自己的肩膀,下一秒,他被她抱住,一個清清淺淺的擁抱,溫暖又寧靜。
孫堯下意識要推開女人,卻見她忽然睜開眼睛,剪水雙瞳,直逼內心。她的臉頰紅彤彤,眼神水潤潤,清澈剔透,孫堯的心像是被什麽碰了一下,波瀾初始。
這時,安靜無波的鎮長家,忽然傳來一陣怪異的喧嘩聲。孫堯側耳聆聽,有人來了,緊接著是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將顧清放好,起身往門邊和鎮長老婆差點撞個滿懷。
原來是鎮上的桑岩被治安維和小隊的桑丁帶了到鎮長家,孫堯剛剛跨出門檻,就看到一個瘦小的男人跌坐在地上,臉上還耷拉著眼淚。
另一個高大一些的,是小鎮維和小組的成員桑丁,他和桑岩是堂兄弟,剛剛忙完手頭的事,去他家吃飯,發現他的堂哥桑岩神色異常,說起話也是吞吞吐吐。
他剛剛從案發現場離開,看到桑岩如此反常,立刻就聯想到了幹德別烈和青燕的死。有人說他們是情殺,他知道他的堂哥一直覬覦那個女醫生,苦於自己年歲太大,又沒有錢,從來沒有把這個秘密宣之於口。
在他的追問下,堂兄戰戰兢兢的哭訴起來,斷斷續續的把自己心中的驚恐吐露出來。桑丁聽完,覺得事態嚴重,知曉有一位警官也在鎮長家裏,遂立即帶堂兄來了鎮長家裏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