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東風不誤桃『疑雲』
顧清斷斷續續做了一個冗長的、飄渺的夢，在夢裏，她身處溫暖的地方，四周都是暖融融的陽光。
一排緋紅的薔薇芳叢，倒灌著從一排高大的花架上傾瀉而下，勢如水火，聲勢浩大。
那景象，像一片燒紅的雲，熠熠生輝。
她努力想靠近那片緋紅色的雲霞，去采擷那喧囂的芳華，不曾料想，她腳下忽然虛浮，一個趔趄，她摔倒在地。
她想站起來，看看那片薔薇花，可是抬眼間，發現眼前依舊是一大片灼眼的緋紅，快要把倒在地上的顧清淹沒了……
原本爬滿藤蔓，纏繞著繽紛色彩的花架此刻已經空空如也，屹立在哪裏，像是在等待。孤獨又寂寞。
她努力想要爬起來，決心將委頓於地的薔薇花海重新綁回花架上，它們是驕傲的花兒，不應與塵土為伴，伏地低眉淺笑，輕易被路人觀望，評論，然後為所欲為……
等她從地上爬起來，那片如火如荼的花海卻忽然消失了，眼前的花架也沒有了，變成一個男人，挺立在那裏，麵朝陽光，背影疏斜。
他背對著她，她想看清他的臉，一步一步，她靠近了，拉住他，轉身，她看到的男人臉，無比熟悉。
那人對他微笑，清清淺淺，眼睛明亮，讓她如沐春風，沉醉其間，不願醒轉……
不過好景不長，突然，一個劇烈的震蕩，眼前的一切瞬息間坍塌，畫麵分崩離析，所有的美好頃刻間煙消雲散，微笑，花海，陽光，溫暖蕩然無存……
寒冷再次爬上四肢百骸，她不得不抱緊自己的身體，想要驅趕這厭煩的不適，想要回到剛剛美妙的時空，重溫舊夢。
然爾，她陡然間清醒過來，因為寒冷瞬間揪住她全身的細胞，全都醒過來了……她一瞬間像是被丟進了冰天雪地裏，除了寒冷之外，再無其他……
視線在聚焦的瞳孔裏滿滿放大，清晰……她又回到這陳舊，憋屈的車廂裏，眼前是依舊泥濘不堪，崎嶇難行的泥巴路，在雨水的進攻下，麵目可憎，溝壑傷疤交錯，提醒著她，剛剛哪些美妙的，愉悅的，都隻是夢境。
轉過頭，眼前的人和夢中的某個畫麵重疊，他正全力將方向盤回正，手腳配合著讓車子勉強通過一處垮塌了一片泥土的山崖，及其認真的側臉，讓他看上去有些虔誠，但當顧清的目光掃到他的大衣領子裏挺立的衝鋒衣領子，瞬間被提醒了，不久前雨中的一幕再次浮現，讓她的心情瞬間變得不爽，起床氣飆升。
除了寒冷，再無其他。“阿嚏…阿嚏！”接連兩個噴嚏出來，顧清覺得自己沉重的腦袋稍微緩釋了一些，她軟軟的靠在座位，不想理會身邊的男人，連一個眼神都不想投向他……漸漸的，顧清覺得剛剛勢如破竹的雨幕，漸漸收勢鳴金了。
車子在山間盤旋，不時遇到一汩汩山洪，往另一側山穀裏傾斜而去，隔著玻璃，山穀裏原本溫柔的小溪，此時已經成長成一條蜿蜒咆哮的黃色巨龍，發出陣陣嗚咽著吼聲，原本黑沉沉的天幕，漸漸被風吹開一條縫隙。一束光，從雲端探頭探腦的投射下來，將天地之間的蔭翳撕開，水氣迷蒙的蒼翠繁茂，在偷偷生長，植物拔節，動物蘇醒，風雨聞訊而退，天放晴了。
顧清頓時來了精神，心情也變得放鬆一些。隻是寒冷依舊是存在的。車子緩緩的盤山而上，顧清隱隱約約記得，翻過這座山，就是她車子壞掉的地方。
兩人隨著山巒起伏，不一會兒就到達了山頂，這時，那束光更加明亮了，整個兒傾瀉在山頂上，讓人誤以為闖入了仙境。
顧清從沒見過這樣的風景，奪目的絢爛色彩，確是最真實的壯麗畫卷，這一切，過分美麗而顯得神聖而不真實，讓人目眩神迷，無法直視。
她一雙眼睛左顧右盼，車速不高，顧清卻覺得不夠她捕捉這一刻的壯美。她掏出手機，想要記錄這一刻的美，卻發現車子裏的視角剛剛阻隔住她拍攝的最佳位置，正當她感歎時，車速漸漸慢了下來，然後是在一塊平地邊上熄了火，停了下來。
這正合顧清心意，眼角餘光掃到孫堯，他麵無表情，沉默不語。顧清卻覺得這一刻的他，看著有些順了眼。然後，男人先一步跳下車。
顧清抽一下嘴角，勉強擠出一個冷笑，她不是不知道，孫堯是看出來她想幹嘛，所以在這裏停了下來。
當她邁出腳步，踏入這一片天空的時候，顧清的內心被深深的撼動了，眼前的世界，純粹的直白，沒有一絲雜質，她覺得她的眼睛一瞬間懷孕了……天地之大，卻無法阻止這美景的蔓延，霞光，雲海，白露，霜嵐，一切都在風的招搖下，撲簌著向前湧動，漫漫妙妙，妖妖嬈饒。
顧清也不覺得什麽冷，她掏出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對著幽深的鏡頭攏一攏頭發，微笑，快門，於是天地間定格了一副畫麵。隻是，拍照完，顧清才發現畫麵的一角，那個男人也剛好看向她，臉色無虞，眼神清黑。她端詳著麵前片刻，覺得還不錯，這才收起手機，對著這大自然的饋贈伸展全身，用眼睛和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去感受這片刻的美好。
車子再次上路，顧清由於剛剛的好心情，加之氣溫也漸漸回暖了，此刻她顯得格外平靜又開心。
“哎，你真的是警察。”她主動拉下麵子，開始和孫堯搭話。
男人正在抽煙，一隻手夾著煙抽一口，然後將手搭在車窗上，風把勁洌的煙草味帶回車廂內，顧清聞到，頓時一陣精神抖擻，她有點好奇這是什麽牌子的煙草味兒，像極了男人的味道，性感而又難以捉摸……
孫堯抖一下煙灰，也不看她，懶懶答道：“如假包換。”
顧清聽不出他的口氣有任何情緒，忽然來的頑皮，道：“剛剛，你是故意的吧！看在美景的的份上，之前的事，我就不和你計較了。”
顧清說的剛剛，是指孫堯在山頂上見到她的向往之色，成全了她看美景的願望。他頭腦清晰，並且似乎與顧清的邏輯很合拍，自然明白她所指，隻是，孫堯接下來的話，讓顧清很是倒胃口。
他頹笑一下，嘴角微微上揚：“你想多了，我眼裏沒有哪些風花雪月，不過是因為尿急。”
顧清：“……”，這人，真是煞風景……
她正要回嘴調侃，車子經過一個緩坡，再繞過一個彎，視野瞬間開闊，當看清前方越來越近的一切，顧清的眼睛漸漸黑了。
日光已經慢慢凝聚成塔，也許隻有雲城才有這獨特的天氣，不過片刻以後，太陽已經又掛回天空了。熱量散發出來，天光大亮，視線也變得越來越明晰，而他們的正前方，不久前孫堯停下顧清的車的地方，一輛被火燒的外殼蜷曲的車子，車牌號與顧清的車牌一模一樣……
幾乎是麵目全非，黑色的車身此刻已經變成鏽紅色，透露出它鋼鐵的猙獰，表皮的漆層被火舌舔舐之後，再經雨水的衝刷，變成一道道怪異的疤痕，爬滿目光所及之處，像女人身體上長了妊娠紋，恐怖刺目。
一側車窗的玻璃已經破了，鋼化玻璃碎成千萬粒結晶，散掉在車廂的和泥濘的表麵，有些已經陷入泥土中。雨水倒灌進車廂裏，已經積了厚厚一層。車廂表層的膠條被燒成奇形怪狀的扭曲碳化物，散發著刺鼻的焦糊味。
車鑰匙已經失靈了，顧清一把就拽開根本沒鎖住的車門，積水從門口瞬間流出來，澆濕了她的雙腳，而她恍若未查。
車廂裏看不出有沒有被人翻動的痕跡，一片被燒焦後又被雨水衝泡的狼藉，顧清徑自從後座爬到後備箱，跪在水漬中煩亂的翻找著什麽。
她的手上，臉上滿是灰燼蹭上去的灰塵。她正在翻找著一個被人打開了的箱子，衣服淩亂的扔在寬大的後備箱的每個角落，很快，空蕩蕩的箱子宣示著她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顧清的情緒像是被點燃了，臉崩成一副堅硬的線條，眼神筆直，她咬著牙齒，又繼續在車廂裏的其他角落裏翻找，整個過程沒有說一句話。直到最後，她的臉上變得越來越暗沉。
孫堯一直站在一邊，打量著車子被火燒的痕跡，同樣是沉默不語，若有所思。
顧清終於把最後一寸地方也找完了，一無所獲。她不甘心的抬腳蹬在被燒成硬殼的空調機體上，車子紋絲不動。
下一秒，顧清抬起逼人的眼睛，鎖在孫堯臉上，那表情，意味分明。而孫堯也同樣看著她，不偏不倚。顯而易見的用眼神否定：“我沒有！”
有片刻的沉默，或者說沉思。兩個人，一個半跪在在車裏，一個站立在地上。視線水平。
“我要找到那個叫汝旺的！”良久，顧清沉聲對孫堯道。
孫堯：“你丟了什麽東西？”
顧清：“懷表。”
孫堯：“很值錢？”
顧清：“比命還重要。”
“……”。
“可是咱們不同路。”良久，孫堯麵無表情的對她說。
沉默，再次的沉默。不知道兩人都在思量些什麽，但是山風中透露著隱隱的意味不明的感覺，無關風月，隻待誰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