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長風幾萬裏『初遇』
翻過一座山山,開始繞著山下行。孫堯全神貫注於迂回的山道,日頭漸漸拉長,山野裏一片明晃晃的融融春意,他在心裏算計著大概距離,下一站就是學校,然後會到達需要救援的位置。不知道誰那麽倒黴,拋錨都不會選地方……
約莫半小時後,孫堯終於趕在午飯時間到達學校,他將包裹悉數交給他最先找到的豆子。孩子們一茬一茬都是一起玩耍大的,讓豆子去分送,事半功倍。
車子再次行駛在主幹道上,他在心裏盤算著,不知道拋錨的車有沒有遇到路人,或許問題已經解決了,她已經和自己擦肩而過了。
不!擦肩而過的概率太低,沿路碰到的車他都留意了,沒有報備的車牌號。但願她已“脫困”,朝與他相同的方向走了。剛剛在學校有打過電話給那位“事主”,但是對方依舊無法聯係上。
風吹啊吹,太陽晃啊晃,日頭隱隱約約不知時光幾何。一個人的旅途是耐人尋味的,恍惚遙遠,恍惚漫長。心就在這樣的悠遠中沉沉潛潛,不知不覺飛了,飛到遙遠又幽深的時光彼岸。
哪裏有清暉明月,鳥語花香,還有他為之自豪的人。畫麵一幀幀在心裏剪輯。心之所向,不過是一段時光,一個舊人,一處心房。可惜,哪些他無能為力的掌上回憶,都在時光的衝刷下化為灰燼。
孫堯幾乎進入一種狀態,過去和現實交疊在內心深處的靡靡狀態。讓他向往又窒息。可這種感覺成了他這麽些年最強大的念力,成為支撐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最大理由。
他深深愛的人,在歲月裏碾落成塵。他用一個男人深愛一個女人的最高的祭奠方式,去追隨她的理想。
陽光細碎的落在他沉沉的眼睛裏,依舊明亮、清黑。光影悠悠揚揚,一隻山雞快速的從車前略過,孫堯被喚回清明。打一把方向盤,前方一個彎道,參天大樹,枝椏繁茂,像是要進入“世外桃源”。
孫堯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將方向盤向一側打死,才不至於與路邊的黑色越野車“接觸”。
車子堪堪挨著黑色越野的邊緣擦過枝椏和野草,停在山路內側。強大的慣性讓孫堯精神一振,瞬間定了心神。
他首先沉出一口氣,緊接著黑亮的眼睛泛出泠泠的光。“哪個神經病!這樣停車。”孫堯內心忍不住腹誹。
推車們,下車,邁動長腿。脫口欲出的質問,在他看清麵前的畫麵偃旗息鼓。
視線中綠野蒸騰,陽光把光影投灑人間。枝葉交錯隔阻,陰影斑駁成碎片。樹梢擁著山風站立、飄颻。
孫堯想要做的一切戛然而止,綠蔭下的黑色越野車上,確切的說是黑色越野車頂,他看到了她!
時空靜默無聲,不知道多久的空檔,她愀然回眸。
孫堯被她投過來的一眼徹底澆滅!是太想念了嗎?會看錯。將眼前的人錯認成她。
“她”不是“她”。她,已經不存在……再也回不來了!
孫堯不得不承認,眼前的女人讓他的眼神失焦一瞬,白日青山交織的原野下,他的視覺受到衝擊。然後,是他內心再一次對她的腹誹:“神經”!
隻見一個身影瘦削的女人,穿一件藍白相間條紋襯裙,側身盤腿坐在黑色汽車車頂,她正對著山澗的清風,陽光融融,透過春日的濃蔭,將光斑細碎的散落一片。其肩的發絲迎風淩亂起舞,她的側麵眉目飛揚。這一刻,山風為之站立!
她不說話,孫堯的位置,看不清她的眼睛,但覺她神情漠然。她不緊不慢的一仰頭,脖頸間雪白一片。孫堯這才看清她手裏拎著半瓶人頭馬,另一隻手指尖還夾著一隻點著的煙。
山風一起,煙草味彌漫開來,裹挾著一股淡淡的薄荷氣息,空靈又沉鬱,孫堯覺得他的煙癮犯了。不過他很快回神過來,隻是一個錯覺!
他怔愣的片刻,車頂上那女人已經調整了姿勢,稍稍麵對他盤坐著一條腿,將另一條腿打開,自然而然的垂落在車窗,輕晃了一下,白生生的,孫堯的眼神也隨之輕晃一下,他不得不承認,她的腿十分漂亮。
孫堯斂一下心神,不禁自嘲自己一秒,隨之,他對上女人的視線。
不知道什麽時候,女人已經將目光投向他,也許就在他看她之前,也許之後。孫堯不以為意,沉著淡定的眼光與女人的視線交鋒。
他這才看清楚眼前的女人,說不上漂亮與否,卻讓人眼睛著迷。
隻見她端坐車頂,條紋襯衣的扣子扣到第三顆,她一手握酒瓶,一手夾煙蒂,藕斷似的腿並不安分的輕輕晃動,惹眼,是真實情況。
足尖一抹亮麗的紅色指甲油,更加在這山野的烈陽下綻放出突兀的美。孫堯不動聲色的抬眸,從下往上的將她審視一番。乍看形狀輕浮,眼神卻冷淡的禁忌,並不輕佻。
大概是因為喝了酒,她冰冷的眼神有些迷離,兩頰有若有若無的紅暈,意態翩翩又拒人千裏。
她看向孫堯的眼神渙散又沉迷,像是一個漩渦,孫堯幾乎被她的眼神看了進去。
他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眼睛,有這樣的眼神,讓人驀然憑空慌張,無所適從。
孫堯忽然意識到他快被這個女人的氣場帶跑偏了,幾乎偏離了他們各自身份應有的交際方式。不過隻一秒,他便恢複了慣有的標準腔調。
孫堯上前兩步,迎著女人的目光,那女人看著他靠近,卻像是沒看見一樣,表情一塵不變的冰冷,直到孫堯將他們的位置拉近到正常的談話距離也並無二致。唯一的不同是,他們對視的角度從平緩變得陡峭。
孫堯長身玉立,卻也低出坐在車頂的女人許多。他不得不仰視,於是她像一座神祈,一座略傷風化的神祈,到她本人卻無動於衷,不以為意。
孫堯讚歎這個女人的定力,或者說廉恥。饒是正常人,都會在這種場合下有自保和防備心理。她看上去絕不是傻子,所以,她要麽是身懷絕技,不怕壞人。要麽……哼!
孫堯的內心瞬間清明,片刻前的一切,此刻都化為烏有。他眼神涼淡到極致,表情陰冷,於是,說出口的語氣也不帶一絲溫度:“警察!我現在懷疑你醉駕,請你下來接受接受調查。”
“……”。
沉默,約摸有一分鍾的沉默,孫堯覺得他受到了挑釁,因為長久的對峙,女人一話未說,甚至像沒有聽見似的,一動不動。
她依舊看著他,似乎眼睛都沒眨。那目光依舊暗沉,卻波光粼粼。
孫堯有些不耐煩,難道是聾子,還是啞巴?又或者,她是在故意……
孫堯不動聲色的打開記錄簿,掃一眼車牌號,緊接著又將目光投向頭頂的女人。
“京n678y0”,不正是打電話求助的那輛拋錨車嗎!
她不是聾子,更不可能是啞巴。因為禾苗統計的寥寥信息,雖然精簡,但都是準確的,並且,是這女人從這荒山野嶺中傳遞出去的。
孫堯找到突破口,立即調轉方向,從另一個方向很近:“是你打電話尋求援助?我是南傘派出所民警,姓孫。現在請你先下來配合我檢查。當然如果你想取消援助,也請你下來簽字配合我的工作,確認是你不需要援助,我們才可以消檔。另外,這裏是急轉彎危險區,你不可以把車停在這裏!”
孫堯表情淡然,慣常的語氣鏗鏘,語速也始終保持不快不慢,以確保對方能夠聽的清楚,明了。他確定對方聽清楚了,
可是,車頂上的女人竟然還是如沒聽見一般,巋然不動。連表情都沒變化一絲一毫。
孫堯不禁有些惱火,故意的!她在挑戰他的耐心和底線!
“下來!如果你不是瘸子。”話說出口,已經是語氣不善,帶著濃濃的警告。
孫堯內心快速的揣摩了一番女人可能是的很多種情況,她為什麽這樣?為什麽裝聾作啞,或者是她有什麽隱情?最後他用排除法,覺得如果遇到神經病,還是別的什麽,這事情也很好處理,但是處理的第一步,首先得把她從車上弄下來。
他正準備繼續用言語激她就範,不料那女人忽然回應了。
隻見她眸色陡然一轉,眼神已經不再渙散。她怔怔看著孫堯,目光認真又溫柔。然後她忽然間笑了,像一朵清幽的山間野花霎時在她臉上綻放,這個笑,瞬間吐露出灼灼芳華,沁人心脈,孫堯有些不解著女人的套路……
他的眉斂聚鋒芒,惱怒和警示已經滿滿寫在臉上。
“我讓你下來?你聽到……”。
孫堯話勢洶洶,卻在音調起承轉合的最高亢處被生生截斷,孫堯瞬間屏住了呼吸,然後是陡然繃直的脊柱,片刻的僵硬,讓他的氣勢被攔腰砍斷。
因為那個奇怪的女人……忽然間抬手,將食指按壓在他唇邊,用無聲的舉動禁固了他發聲。
孫堯一瞬間懵了,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又如此行雲流水。那女人幾乎沒有太大的幅度動作,一抬手,就要了他的聲音。
終於憋不住呼吸,孫堯隻覺得鼻腔翻湧,伴隨著女人指尖不知名的幽香,一切都變了味道。
他正欲出手,女人卻先發製人的開了口:“噓!你聽……風走遠了!”
孫堯一瞬間氣憤湧上腦門兒,“耍什麽花招,神經……”。
“我讓你下來!”孫堯話說出口,已經是堅硬的命令!
他微微向後仰頭,脫離女人的觸碰,並同時抬手一揮,便要將女人的手拍開。
他下意識的一係列動作行雲流水,不料頭頂的女人這回倒像沒了根一樣,被他輕輕一帶,順勢就要轟然倒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