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若問天子他一生有多少對不起的人,這個答案或許很難回答,但要問起他最對不起誰,那必然是那位登基前的妻子。天子自登基起便處於對亡妻的追念中,為此特意追封一個死人,將她唯一的女兒昭陽寵上天。
事實上,他早已忘記自己是否愛著那位妻子,甚至這麽多年過去,他連她的臉都快要忘記。
他與亡妻是少年夫妻,一路相扶相伴,感情自然是有的。可若是提到愛不愛的,那答案可能是真的不愛,畢竟若是愛,他當時必然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過往他可以將這一切視作為登上大業必要的犧牲,成王者必將孤獨,而在遇到蓮初後,他才明白那是真的是因為不愛。
但他仍舊沉湎於對亡妻的深切思念中,從昭陽身上他看到了彌補的希望,並想要將全世界的珍寶都擺到她的麵前,以此讓自己的良心免受譴責。
愛與不愛並不重要,更多的是為了良心安寧。
“罷了,是朕對不住你,先坐下吧。”天子扶額歎息。
誰能想到以前那個乖巧的女兒會變成這副模樣呢?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也會關注女兒的一言一行,他明白昭陽對自己的怨恨來源於哪裏,但解除這份仇恨必須要他拋棄蓮初?那絕無可能。
事到如今,哪怕高傲如天子也必須要承認,他難以解決女兒與愛人之間的深刻矛盾。
昭陽又抽噎幾聲,她大半張臉都被擋在袖子下,那是她刻意發出的聲音。隻有在她身旁的子夜才能看到這位惡劣公主背後的偷笑,沒錯,她根本沒有哭,甚至還笑了起來,隻是那張臉被擋在寬大的袖子下,動作又太過相似,旁人看來她似乎在哭泣。
“兒臣的妝容有些花掉了,可否讓兒臣先退宴席去補個妝?”她怕天子不同意這個提議,又刻意用哭腔說道,“兒臣不要旁人看到兒臣的狼狽模樣,兒臣是公主,不能在旁人麵前失了禮數。”
這還勉強像是個公主模樣,天子如此評價到。
天子對此要求欣然應允,這並非是什麽無理的請求,他自然得答應。哪怕是在這種不得隨意進出的宴席上,他最寵愛的女兒也該有些自己的特權,包括離席補妝。
昭陽得到這個答案後連步子都輕快許多,隻是她仍舊遮著臉,以此來掩蓋自己那張大喜過望的臉。直到走到宴會場入口時,她才將袖子放了下來,略帶深意地看了眼宴會場中。
子夜趁著她還看向這邊,努力做了個口型出來,“你真的好愛演啊。”然而這次昭陽隻是掃過她一眼,並未對此有任何反應。
“吩咐下去,計劃可以開始了。”
密林中,昭陽將脖頸上金鑲玉瓔珞圈拆下,那套赤紅色煙羅裙也被她隨手扔在一旁,取而代之的是身上素衣白袍。於此同時她將頭頂金釵拿下,以玉冠將那墨黑似的頭發高束起,身披雪狐鶴氅,看起來英氣非凡,越發與她的天子老爹相像。
她的身後是一排黑衣女侍,為首之人正是曾被她委以重任的畫秋。畫秋對今天之事期待已久,比試一事她未能比得過流螢,險些在公主這裏失了寵信,在這件事上她必然要勝過流螢。
隨著昭陽的一聲令下,原本安然端坐於宮廷中的無憂在睡夢中悄然死去,她正幻想著自己未來與喬容成親後的和睦場景,然而她卻再也無法醒來。同時死去的還有天子其他兒女,他們連掙紮的資格都沒有,欣然吃下最後一頓晚餐,而後死去。
“這算是本宮送你的禮物。”
昭陽嘴角勾起一抹笑,從剛才拆下的瓔珞圈裏取出“朱顏”的種子,這是一位黑衣道人贈予她的寶物。此物劇毒異常,取其花葉中一滴汁水,便可輕易奪人性命,但又因其用量極低,幾乎不可能被診斷出來。
不過這藥也有些缺點,要不讓使用者情緒波動極大立即發作,要不就要細水長流慢慢地下毒。
昭陽自然是等不了那麽久,她要在今天就接下那至高寶座。
她與不少修士都交好,隻要稍微給出些利益,有的是人願意為她冒險,更何況在酒釀中下毒並不是什麽稱得上冒險的事情。為了保險起見,今日喝的所有酒釀中全部被她下了毒,隻要自己喝不到,旁人死便死了。
蓮初是不愛喝酒的,她想起這點又是惡毒的一笑。那女人自持出淤泥而不染獲得天子寵愛,自然要保持好自己的形象,這麽多年來竟然滴酒不沾。
既然滴酒不沾,那她便要那女人親口吞下這一整枚種子,這是劇毒中的劇毒。
那女人會痛苦抽搐著而死,隻要想到這點,昭陽便覺得渾身痛快。
“這酒不能喝?”
天子宴請眾人自然是少不了喝酒的環節,而當子夜拿起酒杯準備往嘴裏灌的時候,卻被林玄用石子打落了酒杯,陶瓷製的杯子一旦跌落地麵便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子夜在向眾人解釋完隻是自己手滑後,扭頭卻道這其中恐怕有什麽隱情。
“酒裏有毒。”林玄傳音入耳的語句極其簡短,他本人仍然像是跟木頭一樣杵在原地,從臉上看不出他有任何異常。隻不過他仍舊在為子夜傳音,“是噬骨毒,普通人服用後必死無疑。你的情況我不太清楚,但最好不要嚐試。”
子夜將疑惑的目光頭到林玄身上,好奇他是如何知道的。這噬骨毒她聽說過,並非調配而成,是生於深林中的天然毒藥,也算是奇毒之一。不過這毒對於修士來說幾乎沒有作用,服用後稍加休息便可恢複,故而在修真界名氣不怎麽響亮。
“酒釀味道發苦,這酒不該是這個味道。”林玄回答道,“關鍵在於,剛才走的那個女人身上有噬骨毒的種子。”
他這麽一說子夜倒是想了起來,昭陽曾問過她知不知道朱顏,想必這丫頭是將噬骨毒當做朱顏來用了。
子夜不禁在心中暗歎一聲昭陽的狠心,恐怕這宴席上所有人的酒都被她下了噬骨毒。她早先便打定主意退場,這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故意為之。
這計策不說多深沉,但絕對足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