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林玄的手仍然停留在蠟燭上,直到大門打開後,他才將自己的手移開。
他的手指白皙如玉,劃過火焰時帶出點點星火,撒在他的衣袖上。然而那星火並未長存,他像是極寒的冰,觸碰的瞬間星火湮滅在他身周。
隻是現在,火焰灼燒的痕跡出現在他的手上。那是比黑色更淺的顏色,有些發灰,很淺很淺,但子夜卻一眼就能看到。
“疼嗎?”她不禁問出了聲,聲音輕不可聞。
林玄有些意外,但他並未將他的意外擺在臉上,他將意外深埋於眼底,裝作自己習以為常、司空見慣。然而這是千萬裏海下驟然而顯的一絲光,他想將這絲光珍藏,卻又恨不得將它展示給全天下的人。
子夜並未察覺到林玄眼底的變化,她甚至沒來得及去觀察林玄的表情。在說出那句話的瞬間,她就恨不得啪啪抽自己兩個響亮的耳光,好讓自己清醒過來。
僅僅是一瞬間的恍惚卻讓她感到了慌神,似乎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在心底生根發芽。她看向林玄的臉,蠟燭昏暗的光照亮他的側臉,像是蒙上一層細紗,朦朧而捉摸不透。
她又想起剛才那撮火苗,微弱的光亮熄滅的極快,即便是滾燙的火在觸碰到他的一刻也會消失殆盡。
“不疼,這些火焰還未到能使我受傷的程度。”
林玄收回手,拿出一條素白的帕子擦拭剛才被火焰灼燒的痕跡。他手上的灰痕很快擦去,隻留下一道淺淺的印記,橫亙在指尖。
見他並無什麽大礙,子夜的目光轉向他拿出的帕子上,那上麵繡著一株蓮花,滿是女兒家的小心思。那蓮花雖婀娜多姿、素雅清淡,美則美矣,卻全然不像是男子會帶著的手帕。
這想必是哪個戀慕於他的女子送的。
子夜低頭撚著自己腕上的紅繩,跟人家這盛放的蓮花相比雖寒磣了些,但到底是李爾萱的心意。
“進去吧,陣眼在裏麵。”林玄指著那道門,指尖印記仍然刺眼。
甬道盡頭一道巨門立在那兒,門在林玄按下蠟燭那刻便轟然打開,敞開門等待著他們的隨時進入。
門後的光景更為幽暗,同時而來的還有死一般的寂靜。
這並非是聽力意義上的寂靜,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死寂,換言之,裏麵的人從靈魂層麵來說已經死去。他們或許會跑會跳、擁有人類該有一切正常體征,軀體還活著,但靈魂早已死去。
門後是一間大的監牢,分作十個小監室。這裏幾乎沒有光線,直到林玄點燃每個監室處的蠟燭才勉強將這裏照亮。
或許是建造者對於這裏的隱蔽性十分自信,這裏除了小孩外幾乎沒有其他人。
每個監室中都關著幾個小孩,那些孩子都被一根長長的鎖鏈束縛了行動,有些扒著監室的欄杆癡癡傻傻地笑著,顯然是失了魂魄。而另一些似乎還有生跡,他們蜷縮在角落,昏了過去。在監牢的角落裏,還堆積著數十具兒童,沒有任何靈魂波動,軀體冰涼。
子夜在每一間監室前都稍作了停留,觸上那些孩子的手時,死一般的寂靜傳至她的心中。走到最後一間時,她的心中已然有些不忍。而林玄則拉著師北辰緩緩踱步自她背後,不緊不慢。他連半個悲憫的眼神都不願施舍出去,始終冰冷著一張臉。
“你感覺的到嗎?”林玄忽然開口,“若是無法承受,不如趁早離去。”
“我見過比這更可怕的場景,那是人間地獄。幽魂集聚、萬鬼哀嚎,人們斷掉的肢體散落一地,汩汩的鮮血從斷麵流出。那裏的地麵很髒很髒,從鮮紅色到暗紅色,整整二十年,我在那裏待了二十年。”子夜語氣平淡,似乎隻是在闡述吃飯睡覺一般簡單的事情。
“你經曆過死亡嗎?”她輕描淡寫地說道,“我經曆過。”
少有的陰沉出現在了她的臉上,她往日也算不得活潑,然而陰沉這種詞卻也與她無緣。她將自己偽裝地很好,向來不願意將自己的弱點與缺點暴露在人前,但在此時提到那段不願回憶起的過往時,臉上難得露出了陰沉。
她摸向自己的脖頸,手指在脖頸上打了個圈,林玄不解地看著她的動作。
“在這裏,曾經有一道很深的刀痕。哪怕一刀致命也好,可他們隻是給我放血,在這裏劃一刀,然後等著我的血液從體內流失,這個過程漫長而冰冷。”她像是在自我安慰一般,喃喃道,“不過還好,我活了。”
“所以他們都得死。”她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狠厲的光。
“再強烈的恐懼都沒有死亡來的深刻,無論是軀體的死亡抑或是靈魂的死亡,我都經曆過,這沒什麽可怕的。”
林玄沉默地聽完子夜這番陳述,他沒說話,隻是用一種憐憫的眼神在看著子夜。他向來不擅長將情緒擺在臉上,除卻冷臉外在他臉上出現最多的是大笑,而此時無論哪種都不合適,總有幾分嘲諷的感覺。
“我倒也沒有讓你同情我的意思啦。”子夜一臉的無所謂,“隻是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嬌養的玫瑰,你也別拿那套照顧小姑娘的方法來對待我。”
“或許你心目中的小姑娘就是要受人保護,但那不適用於所有人。尤其是我,我經曆過絕望、痛苦,甚至死亡。”子夜粲然一笑,“從來隻有我保護別人,我不需要別人保護我。”
“偶爾也可以信任別人的。”林玄說道。
“比如?”子夜挑眉看向他,眼中有幾分挑釁。
“我。”
林玄說話時冷著張臉,曖昧與煽情在他的冷漠中消散的一幹二淨,反倒是有些好笑。這句話莫名成了子夜的笑點,讓子夜止不住的笑。
“信任你麽……?”
終於等到子夜笑夠了,她有些玩味地抿了下唇,將眼晦暗隱去。
聽到林玄所說時她心上不是沒有幾分悸動,但也隻是瞬間,她明白那種情緒不該有,尤其是現在。
到底值不值得信任,她自己算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