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三十年前,師君徹踏入宜平城的那一刻起,就意味著這裏將不再安寧。
“他這人談吐不凡,言談中可見其天資卓越。父親對他頗為欣賞,覺得他日後必成一番功業,便將他引為知己。”鄧天語陷入了回憶中,“起初父親隻是對於修煉、修仙的好奇,然而師君徹在我家住了五年,容貌竟是沒有絲毫變化。”
“而恰逢那時父親得了場重病,每日纏綿病榻,幾乎奄奄一息。師君徹為報答父親五年來的照顧,出手救了父親。那場重病過後,或許是因為對於死亡的恐懼,父親對修煉產生濃厚的興趣,每日不再打理生意,而是纏著師君徹學習仙法。”
“並非所有人都有天賦修煉,你父親路子走岔了。”子夜忍不住插話。
修煉此事最是考驗天賦與努力,後天努力固然重要,但天賦是敲門磚,有些人畢生都與修煉無緣。
“確實,師君徹恐怕也看出了這點。他那時百般推脫,卻不忍心直接將話告訴我父親,每日變著法兒的躲著父親。”說到這兒時,鄧天語不由得歎了口氣。
“師君徹原先以為父親不過是一時興起,可父親太過執著,夢裏想的都是得道成仙。再後來他以族中有事為由選擇了離開,從此再也沒回來過。”
“後來呢?師君徹走都走了,這你父親也鬧不起什麽風浪來吧。”
“若真是如此就好了。”鄧天語搖搖頭,“隻有經曆過死亡的人才能更加珍惜活著,我記得父親是如此對我說的。”
“父親始終做著長生不老的美夢,在確定師君徹不會再回來後,父親性情大變。他每日沉溺於翻看那些修煉的典籍,請些假道士回家供著,發現是假的之後再將人掃地出門,如此往複地過了三年。咳、咳……”
鄧天語扶著塌再次咳嗽了起來,子夜見狀朝鄧天語眉心一揮手,但卻沒什麽用。子夜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手,心中起疑。
“家中又迎來了一批人,他們腰間繡著貔貅紋飾,統一的黑袍,看著格外瘮人。但父親將他們引為生命的火光,能夠再次照亮他時日無多的人生。”鄧天語提起那群人來便有無盡的恨意,“也正是那群人,將我們家變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
“到底怎麽回事?”子夜被勾起了好奇心。
“那群人聲稱有能夠改變人天賦的辦法,使得無法修煉之人也得到修煉的機會,隻不過尚在鑽研中,還未能夠完全實現。這聽著確實是個不錯的想法,父親也被他們的說法所騙,全身心投入到了這個鑽研中。不僅耗盡家財,還幹起了傷天害理的勾當。”
“那他們做到了嗎?”
“做到了。”鄧天語臉上表情十分悲涼,“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宅中的所有人都得到了長生不老。”
“他們不知在我家的宅中動了什麽手腳,沒人能出得去,也沒人能進得來。他們哄騙父親說這是能夠保留他的壽命,父親便十分欣喜地同意了。”
“我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但從那一天起,我每個夜晚都能聽到有孩童的慘叫聲,尖利無比。”
子夜聽到這裏時已然明白這是在做什麽,臉上表情也從和善變為凶狠。她還需要個證據,以此來佐證她的想法,佐證那個她不願意相信的想法。
“你們家那兩棵樹是很早以前就種下了嗎?”
“樹?什麽樹?”
“門前的槐樹與門後的榕樹,是什麽時候種下的?”
鄧天語想了一會兒,才回道,“那兩棵樹是兩年前種下的,還是小樹苗呢!”
“樹苗麽……”
“明明已經……!”
子夜手疾眼快地捂住了旁邊想要插話的師北辰,末了甩給他一個眼刀,警告他不許再多說話。
“冒昧地問一句,師北辰、師小滿以及師君徹和你是什麽關係?”
“啊?”鄧天語一臉的不情願,“這個我不想說。”
子夜大概能猜得到,她揮手讓師北辰出房門外待著,又一次問了鄧天語這個問題。
“這個我不會說的,抱歉了。”
鄧天語唯獨這個問題咬緊牙關不鬆口,不管子夜怎麽問詢都絕不說。
“既然你不願意說,那來聽聽我說的怎麽樣?”對於此事的猜測她胸有成竹,“對了你還記得師小滿多大嗎?”
“小滿如今五歲,這我還是記著的。”
“那師北辰呢?”
“八歲。”鄧天語回答的有些不耐煩,“你問這個做什麽?”
果然如此!
子夜站起身來,略帶憐憫地看了眼鄧天語。她永遠都不會老去,也不會死去,唯一的代價便是失去了記憶與時間。
“沒什麽……隨口一問。”她伸了個懶腰,“這麽說吧,師小滿是你的女兒,你和師君徹的女子。至於師北辰,我想他應該不是你的孩子。”
“這是你猜測的嗎?”鄧天語的瞳孔顯露出了她的驚訝,但即使是十分微小的變化,也不會逃過子夜的眼。
“我猜對了吧。”
“……嗯。”
“說真的,我有些好奇你和師君徹的故事。”子夜話鋒一轉,“你們並不愛對方吧?”
鄧天語聲音有些悶,“對,有個女兒又怎樣?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他滿心是道,而我隻是個被用來拖住他、不讓他離開的工具,沒有資格去談什麽情愛。”
“小辰是在八年前被他帶回來的孩子,或許是他的親生骨肉,也或許不是。”鄧天語微微搖頭,“我並不了解他的事情。”
“沒留住麽……”子夜低頭斂眸,“那後來為什麽又要讓兩個小孩出去當乞丐呢?”
“因為在這裏他們根本沒辦法活著、我原先以為是因為小孩子生長緩慢,但後來我發現在這裏他們是不會長大的。也就是說,他們會一直是小孩。”
“你知道嗎?當我發現小辰能夠帶著小滿離開時,我內心比我自己離開都要欣喜。”鄧天語苦笑著,“我的一生已經被毀掉了,但我的女兒不能。”
“那你恨他嗎?”
“誰?”
“你父親,師君徹或者其他的人。”
鄧天語沒再說說話,苦笑著搖了搖頭。
她的一生已經被人毀的徹底,再問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