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執筆畫 下
美術老師一路上沉默不語,雙手負於身後,給人一種不可接近的感覺。即便如此,自己仍是輕盈地邁著步子,等待著心中期待已久的表揚。就在自己還在琢磨怎麽回答老師一係列驚愕的提問時,我們已經來到了辦公室門口。
由於是非主課,因此美術老師的辦公室靠近走廊的盡頭,是一間不大的小房間,與其他老師相比之下,略顯幾分寒磣,流露著一絲淒清。從進門的那一刻,我臉上就像是蒙上了一層麵紗一般,當然是屬於灰黑的那一款。
環顧了一下周圍,略微地打量了一番這間看似簡陋的屋子,發現除了門邊上的書架以及靠窗的一張木桌之外,整個房間竟然沒有可以放置物品的地方,整個屋子從頭頂的天花板開始,四麵牆壁便被各式各樣的草圖、畫架、雕塑以及顏料等在我看來十分專業的繪畫工具所占據。更為誇張的是,可能因為老師個人的緣故,竟然將窗戶都染成了五顏六色。上麵那些看似雜亂無章的塗抹,要是用專業術語來解釋的話,或許唯有“抽象畫”最為合適。
也正因如此,整個屋子散發出一股濃濃的酸腐氣味,這裏一定很久沒有開過窗、通過風了,若是此時將那扇被糟蹋得可憐的窗戶打開,或許能看到漫天飛舞的揚塵以及那摞在桌上、肆意堆積的稿紙。想到那時自己定會毫不猶豫地捂住口鼻奪門而去,像是經曆毒氣彈洗禮一般大口呼吸著外麵的新鮮空氣,不由得帶著幾分同情心再次為那扇嵌在顏料之中的窗戶默默發出一聲哀歎。
頓時自己想到了西方的一些建築,其玻璃的樣式所采用的似乎就是類似於這種五顏六色的鮮豔明朗的色調。隻不過,別人那是藝術品,亦或是工業產品,而眼前的,則是老師親手編織出的“傑作”。至少在我看老師的眼神那滿是欣慰的姿態中得到的訊息是這樣的。想到這裏,自己勉強帶著欣賞的眼光重新考究了下老師的裝扮,猜想他定是受西方影響頗深,才會有如此的、在我們常人看來非同一般的怪癖。
隻見他輕輕推了推身前立著的畫架,又撥弄了一番腳邊堆放的雜物,側過頭向我平淡地說:“進來吧。”
我這才邁著顫巍巍的步伐向裏麵移去,原先自己麵前那一片如同沼澤一般的幾平米空地,在一經整理後,變得整齊幾分,中間也自然而然空出一條可供移動的小道。門口距辦公桌不遠,也就三四米的距離,但在自己無意地擺弄下,竟出現了萬丈鴻溝般的感覺,自己仿佛能感受到鴻溝之下,是那些一副麵目猙獰、張著血盆大口等待自己的鱷魚,又或是虎視眈眈地凝視著自己、盼望著自己的豺狼虎豹。自己置身在進退維穀的境地,仿佛對於自己而言,每向前挪動一步都是極具風險的,這份風險不僅來源於穀底的未知,而且還產生於前路的漫漫。
“其實你沒必要那麽小心,都是些即興之作,沒什麽好在乎的。”美術老師坐在位子上本想將自己的畫作展在我麵前指點一番,但發覺自己仍躑躅於小道兩盤那些看似珍貴的作品,這才忍不住開口驚醒我這個如同生活在幻境的自己。
自己一聽周圍的都無關緊要,像是做錯事的小孩一般緋紅上臉,同時感受到耳後根陣陣暖意,不禁對之前自己的猜測和幻想感到羞愧,自己真是有些小題大做。
一個箭步來到老師身邊,隻見他示意自己坐在桌子旁那把被稿紙悶得透不過氣的椅子上,隨後對自己的畫作進行了一番私人的見解。我本以為的獎勵與肯定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一頓看似令人羞恥的批評。
“你這是搞什麽?對我這麽癡迷嗎?”他怒斥道。
“老師不是,我……”我有些委屈地低聲嘀咕道。此時的自己就像是一隻受驚嚇的小鹿一般瘋狂地朝著幸福的山穀奔跑,試圖遠離這片人跡罕至、荒無人煙的地方,尤其是還要麵臨著生命危險。
“你怎麽了!誰允許你這麽畫老師了!”
“可是老師您也沒允許我們不能這麽畫呀。”
“還敢頂嘴!還有沒有紀律了!”
“有!可是老師……”
“可是什麽可是!”
……
“我現在明確規定,你這麽畫就是不對!在我這裏就拿不了高分,得不到肯定。你若是認可我這個老師,那就發誓以後再也不這麽作畫,你能做到嗎?”老師的態度發生一百八十度轉變似的凶狠狠地盯著我,如同欠了債的賭徒被高利貸者前來索要本金加利息似的。
“我……”由於老師的激憤,使得自己滑到嘴邊的話被硬生生地打斷,最終又無奈的吞回去,可當下老師給自己說話的機會,卻發現無話可說、無言可表,硬是哽咽著低著沉重的頭。
這時才體會到什麽叫真正的被罵得“狗血淋頭”,若不是自己年幼,骨骼尚未發育完全,真有種一拳蒙向老師的衝動。最後這樣的消極情緒還是被自己按捺住了,畢竟是自己有錯在先。這可能跟自己年幼、資曆尚淺有關,之前的教育都是逆來順受,親朋好友也都灌輸著老師所講的就是正確的,是值得學習的觀念,這就使得這些言語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加的溫順、不那麽具有棱角。可殊不知多年之後的自己,否定權威這樣在當時想都不敢想的事,自己竟然真的行動了。
可現在的自己怎能敵過老師唾沫飛濺、口水漫天的攻勢,早已敗下陣來,試圖繳械投降懇求不殺。但就在自己全身上下都已唯命是從的時候,內心那份原有的自信支撐著自己不就此倒下。趨於內心的掙紮與肉體上的糾結,淚水悄然無聲地堆滿眼眸,就等開閘的那一刻轟然墜下。
果然,淚水就像那跟導火線,點燃了自己那顆不甘的內心,自己猛地朝門外跑去,伴著傾盆大雨般的淚水砸地以及震耳欲聾般的哭聲衝天,不顧周圍的紙張飛舞,不顧吸食室內的濁氣。
多麽令人挫敗的一次經曆,沒有期待中的鼓勵與讚揚,反而是一頓披頭痛斥。自那之後,自己雖然如約而至去上課,但卻將那顆幼小的內心藏掖著,不再輕易地表露在繪畫課上,尤其是老師看向自己的時候,均有幾分跟老師打起冷戰的架勢。
直到一個酷熱的大中午,我跟往常一樣收拾好東西,準備走出教室前往那個洞穴,但當自己經過辦公室的時候,無意中聽到了李老師跟美術老師那刺耳的爭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