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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小乞兒

  這天,陶夭夭晃晃蕩蕩在宮中行走,一邊思索著自己擬定的生命意義,不期然撞上一個人——禦前侍衛統領林平。


  ??陶夭夭已經聽聞林平為她的事差點掉了腦袋,想起自己還欠著人家的情,便開口叫住了他。


  ??林平施禮溫和地笑,問道:“公主是來找皇上吧,他不在禦書房,和內閣大人們在黼黻堂議事。”


  ??陶夭夭便不打算去叨擾趙淵了。她滿臉堆笑,道:“小林,上次謝謝你了,真是很感激,我今晚能請你吃個飯嗎?”


  ??林平也不是沒跟她吃過飯,但她如此鄭重地道謝讓他有些緊張,道:“舉手之勞。公主不必掛懷。吃飯就免了。”


  ??這個不是說不掛懷就不掛懷的,宮裏難得有幾個人對陶夭夭真心以待,這個人平素並未深交,卻仗義至此,她實在想交這個朋友。因道:“好吧。那這個送給你。”


  ??陶夭夭從懷裏摸出了瑾夭遞過去。這是她又做的,原本打算給哥哥送回去,不期遇見林平了,臨時起意送給他,給玉郎的再做就是。


  ??這個東西雖然當世罕見,其實工藝十分簡單,僅特級水晶名貴了些,但她現在不差錢。


  ??林平同趙玉瑾當初反應如出一轍,拉近推遠的玩著那望遠鏡,興奮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陶夭夭帶笑的聲音:“就知道小林會喜歡這個,這個在手裏,當值的時候更省心些。”


  ??“是啊。真是太好了。”林平把瑾夭小心地捧在手裏,道:“玉候出征可能更需要這個。”


  ??陶夭夭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設計少了點什麽,林平那小心翼翼的姿勢提醒了她:瑾夭應該有一個繩環,帶在手腕或套在脖子上,以免不小心掉到地上。特級水晶易碎,損壞了肉疼。若玉郎戰場上用,更得結實牢固。


  ??她口裏答:“哥哥肯定比誰都需要,我再幫他做個就是。”


  ??說話間雙手後攏,已經解開她那紅發帶,上前去給瑾夭牢實地綁了個好看的結,尾端結成一個環,要幫林平套在脖子上。


  ??林平臉紅了,後退一步接過瑾夭,道:“我自己來。”


  ??他把那瑾夭套在脖子上塞進懷裏,又摸出來,又揣進去,看得陶夭夭眉開眼笑,問:“喜歡嗎?”


  ??林平簡直不要太喜歡,連聲道謝。


  ??“那我們是朋友了吧,就當它是我的見麵禮。”陶夭夭看著平素眉眼冷峻這刻卻一臉興奮喜悅的青年開心道。


  ??林平頓時有點躊躇,囁嚅道:“公主,……臣不敢。”


  ??陶夭夭卻笑了起來,像冬日裏最嬌媚的花兒,她道:“什麽敢不敢的,人與人相交,看的是緣分品性,和身份無關。從第一次看見你,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上次榮妃事件也讓我知道你是最值得信賴依靠的朋友,這個和地位半毛錢關係沒有,我覺得好的人,是乞丐也覺得好,我不喜歡的人,他是皇帝我也不會多看一眼。”


  ??她這麽說話,林平還能說什麽,難得靦腆地笑著應了。隻是他心裏在想,她說的第一次見麵是哪一次呢,若從失憶情理推算,那該是她溺水醒來後想逃出宮被他給揪住了,不該恨他嗎,怎麽還覺得是好人了?

  ??陶夭夭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告了別往宮外走,既然趙淵有事,她得抓緊時間去看看服裝工坊和門麵的情況,也得到趙玉瑾新修的場館去踩踩點,順道再去看看顧鶴影,最後再去哥哥那裏蹭蹭飯。


  ??林平看著陶夭夭長發飄揚的背影,忍不住出聲:“公主,多穿點,外麵冷。”她今天給人看著就穿了件黑外袍紅中衣,分外的清涼。


  ??陶夭夭回轉身後退著走,燦爛笑道:“風度我所欲也,溫度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溫度而取風度。”


  ??狗屁個不要溫度隻要風度,她來到這個世界就著手研究保暖內衣了,把那羊毛或貂毛或鴨絨,做成極薄的貼身衣服穿在裏麵,盡顯腰身,冬天也有輕盈之態,實在是個風度溫度兩不誤的人。


  ??陶夭夭以前出來隻見金鑣玉綹的老爺公子和儼妝華服的太太小姐,無非是自己前呼後擁乘堅驅良去的又是些高級場合,普通良民竟所見不多。


  ??想到年關的開張表演及她那擬定的生命意義,她決心在城中隨便走走看看,接觸一下平民,做做民調也好。至於顧鶴影和哥哥,晚些再去看也不打緊。


  ??如今趙淵許她自由出宮,但並未許她不帶隨從親衛一個人出來瞎溜達。機會難得,且得好好利用利用。


  ??陶夭夭站在熱鬧的街頭辨別方向,冬日的暖陽正懶洋洋的出來閑逛,那暖橙橙的光照得人手耙足軟很有點想睡覺。


  ??陶夭夭在那溫暖的亮光中微微眯了眼:城南有自己的別院,不如先去看看,接收手續是莫邪等人去辦的,去看看府邸容量如何,興許以後可以做一個演出的場館使用,就算不能,或許這趟演出掙了錢多多上繳一些趙淵,哄他開心了說不定就放她出來住別院了,也省得哥哥每次留宿還要去找皇帝報備審批。


  ??她如今是想了就做的性子,一改前世的溫吞拖延,時不我待,誰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死過一次的人總會有所改變。


  ??她跨步在城中大街上,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耳邊滿是絲竹,鼻端盡是馨香,心情不覺大好。


  ??無數人對她行注目禮,讓她誤以為自己是這條街最靚的崽,不禁高視闊步走得更加精氣神。


  ??她今天穿這身簡衣無比輕便,沒有任何鑲金飾玉的搭配,也無一星半點刺繡,但布料剪裁做工皆是上乘,紅腰帶和領口衣擺間露出的紅色相呼應,給人看著煞是養眼。


  ??她那紅發帶給了林平拴瑾夭,目下正披散著烏黑的長發,隨著走動柔軟的發絲起起伏伏飄飄蕩蕩,更讓人移不開眼的是她那臉,眉睫漆黑,膚色白到發光,嘴角噙著似有若無的笑,黑曜石般的眼眸裏盛滿了日光。


  ??陶夭夭突然感覺腳下一滯,低頭一看,衣服的下擺被一隻髒兮兮的小手拽住了,眼光移動便看著個小小的乞兒,那孩子約莫5、6歲光景,蓬頭垢麵衣衫襤褸,一雙眼睛卻出奇的亮。


  ??陶夭夭蹲下身來笑了:“好有眼光。”


  ??這一路來往的人不少,穿金戴銀的人這孩子不拉,偏生拽住了她。


  ??陶夭夭愉快地揪了揪小孩並不太消瘦的臉,想,我這算是有錢人呢還是窮人?

  ??說有錢吧,今兒個是腦子一熱在去禦書房的路上臨時改道出宮,懷裏空空如也沒半毛錢;說窮吧,她還真不是窮,年俸食邑加賞賜連別墅都有了。


  ??可是今兒個怎麽辦?她蹲在那兒跟孩子大眼瞪小眼。


  ??那孩子髒兮兮的看不出男女,陶夭夭又不便扒拉人家衣服看,便問:“小妹妹?”孩子搖頭,再叫“小弟弟”,孩子便點點頭。


  ??“小弟弟,姐姐沒有錢?”陶夭夭如實說話,並配上大大無奈的表情。可小孩不為所動,眼神很執拗,還是不鬆手。


  ??有人看不下去過來斥責乞兒了:“鬆手,鬆手,死乞白賴的像什麽話!”


  ??“這位公子……呃小姐,別理這種髒玩意,這些小東西整天在城裏亂竄瞅著麵善就下手,給了一次,就有了下次,給了這一個,別的孩子也都來了,煩人得很。”


  ??來往的人七嘴八舌支招讓陶夭夭甭理那孩子,有自認仗義的年輕男兒便去掰那孩子的手,被陶夭夭客氣地阻止了。


  ??“你們很多人?”陶夭夭柔聲問。那孩子點頭。


  ??“從哪裏來的?”


  ??“江城。”孩子怯生生地回答,聲音小如蚊蠅。


  ??“你家大人呢?”


  ??小孩子一雙眼裏蓄了淚,說“淹死了”。


  ??“那你們怎麽活的?”


  ??陶夭夭心裏頓時堵得慌,心有些揪著疼。這麽小一隻,還能怎麽活,明顯的如牲畜般翻吃泔水乞討度日。若說沒人照應也不能,她看見那孩子的衣服雖髒,補丁卻有細密的針腳,且不像年深久遠的樣子。


  ??果然那孩子輕輕說:“小蝶姐姐經常給我們東西吃。”


  ??“小蝶姐姐是誰?”


  ??陶夭夭輕輕抱起孩子問道。她沒有錢,打算先帶著這孩子走,到了別院,管事的總能給這孩子一口飯吃。


  ??孩子並不掙紮,圈了她的脖子,細聲細氣地答:“小蝶姐姐就是小蝶姐姐。”


  ??陶夭夭忍不住笑了,也許這孩子隻知道或聽見人家叫那女孩小蝶,孩子總是不像大人那樣給人標記一個身份。


  ??“那她住在哪裏呢?”她問道,想著或許可以把孩子給她捎過去。


  ??“城西。”小孩答,一雙大眼眨巴著望著她。


  ??“那她是幹什麽的?”


  ??“賣吃的。”


  ??小孩答,眼睛頓時放了光,吞了吞口水道:“小蝶姐姐做的東西可好吃了,姐姐也去吃好不好?”


  ??“好。”陶夭夭柔聲哄孩子,改了想法,先去城西見見這個好心腸的姑娘,再去城南。


  ??這個時候她是真心想給孩子買點吃的玩的,可是囊中羞澀,好不懊惱。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雖時時處處貪財斂錢,也不差錢,可自個手裏從來就沒花過錢,身邊大事小事有人打理,出門也跟著丫鬟護衛,給錢的活從來就不是她的,故此出門也就沒了帶錢的習慣。


  ??這下倒好,身無分文,不但這孩子沒法照應,就是去城南,難不成走路去?


  ??她站在街心犯了難,回宮取錢?那就不能一個人出來靜靜了。不回去,今兒個就要體會一把窮人的感覺。


  ??小乞兒看見她站著不走還一臉煩惱狀,輕輕叫:“姐姐。”


  ??陶夭夭放下他,輕輕翻自己的衣服給他看,懷裏包裏都是空的。小孩子懂事,知道她是說沒錢的意思,揚起頭看著她,眼裏好像說“沒關係。”還拉著她的手蹲在路邊,從懷裏竟拿出個小碗擺在麵前,感情是要正式營業了。


  ??孩子跪下來,給來往的人作揖。


  ??陶夭夭走也不是,蹲也不是,最終還是老實蹲在路邊看著他,一邊打量著街道兩側,琢磨著如何在街邊弄廣告,老爹是皇上,師父是宸王,興許在城中每個角落弄些海報不會被怎樣。


  ??正瞎想著,童稚的歌聲鑽入了耳裏,竟是旁邊那小乞兒開唱了,要錢討飯也是個藝術活啊,不簡單,隻聽那孩子唱的是:


  ??沒有爹,沒有娘


  ??一個人漂泊到遠方


  ??白日裏鬧市求米糧

  ??夜裏屋簷下哭爹娘

  ??沒有家,沒有床


  ??又冷又餓苦煎熬


  ??……


  ??那孩兒口裏的詞不咋樣,但聲音卻出奇清亮,音質竟十分悅耳,表情配合到位,音調婉轉哀慟,竟給人想哭的衝動。


  ??陶夭夭不由得歎一聲“好苗子”。自己若有錢,這刻肯定一個錢包砸過去了。


  ??孩子的歌聲吸引了無數人駐足,很多人紛紛上前慷慨解囊,那小碗很快就滿了。陶夭夭一看,厲害啊,立馬示意孩子把那錢揣在懷裏,又空了碗放出去。


  ??陶夭夭沒意識到的事,她今日蹲在乞兒旁邊也成了乞討的一部分,她那因同情孩子無意識流露的哀傷表情,無語凝噎低眉順眼的狀態,很契合了孩子的表演,有人根據唱詞大膽猜測這是兩個曾家境不錯的姐弟,因洪水失去家園流落到此地……


  ??陶夭夭看了錢就來了精神,哪怕是這種乞來的小錢,立馬覺得自己應該助這孩子一臂之力。


  ??她回頭瞅瞅自己身後有一個樂器店,立刻有了主意。


  ??等她從店裏出來後手上便有了二胡。她在妙香樓學堂努力學習那麽久,樂器課上也學過二胡,於是她就跟孩子耳語了幾句,便拉開架勢演奏起了“二泉映月”,這曲子在現代是父親愛聽的,沒日沒夜的放著,聽得她耳朵都起了繭。


  ??那小孩子也是個上路的,在陶夭夭如泣如訴的琴聲裏開始聲俱淚下地訴說著洪水衝垮家園的恐懼,爹娘被淹死六親無靠的淒惶,長途跋涉一路乞討到這裏的辛酸……


  ??那哀婉淒切的琴聲本身就是一個令人動容的故事,陶夭夭什麽話都沒有說,卻像說了很多很多,一串清淚不知何時掛在了腮邊,她和那孩子莫名組成了令人心疼的畫麵。


  ??孩子的碗裏早滿了,他們身邊也放滿了銀錢,周圍不斷有人拭淚,連跟在陶夭夭後邊怕她把二胡裹跑的老板也忍不住過來丟了銀子。


  ??最後心生惻隱的老板竟然連二胡也不要了,說他們以後用得著這個討飯,竟這麽輕易地送給了她,說拉得這麽好聽,也算是給他的樂器店做了一回免費廣告。


  ??最後他竟然問陶夭夭要不要來她店裏拉琴,陶夭夭禮貌拒絕了,搞得店老板好一陣狐疑:明擺著給她工作怎麽不要,難道乞討掙得更多?

  ??陶夭夭被人當了一回乞兒,也並不惱。


  ??那孩子竟然執意要分給她過半的錢,令她嘖嘖稱奇,潦倒至如此卻不貪,這孩子,將來或不可限量。


  ??她給孩子歸置放好銀錢,囑咐他藏好,問他自己能否回城西,便不打算跟著他了。正事要緊。


  ??可那孩子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竟戀戀不去。陶夭夭回頭,孩子停步,稚嫩的聲音解釋道:“姐姐,我想請你去小蝶姐姐那裏吃東西。”


  ??“為什麽要請我吃東西,錢留著自己用不好嗎?”


  ??陶夭夭蹲下身來,用手指梳了梳他那虯結的頭發,摸了摸那小花貓般的臉蛋。


  ??小乞兒道:“小蝶姐姐說要知恩圖報。你幫了我,我今天比以前乞討的錢多,我想謝謝你。小蝶姐姐做的東西可好吃了,姐姐去吧。”他一臉希冀地看著她,小嘴兒還忍不住啪嗒了一下。


  ??陶夭夭瞬間決定給自己放天假,創業的事也不差這一天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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