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兩個哥哥
陶清婉前腳從秦貴妃的長春宮走出,一臉端莊和藹的貴妃就沉下了臉。
??這後宮就沒有一個讓人省心的人。
??作為實際上的後宮之主,她並不是事事錙銖必較。畢竟抓到放小,既能落個好聲名,也能讓自己喘口氣。
??今兒個宸王妃借著請安的名頭,實實在在迂回著提醒她,皇上一個月看望了玉夭好幾回,昨晚更是在漱芳齋用的晚膳。
??原本昨夜皇上是答應貴妃來長春宮共進晚餐,她這邊正好生準備著,臨末了才被告知不來了。
??陶清婉安的什麽心貴妃豈能不知,無非是想借刀殺人。
??貴妃美目一挑,在這個後宮她本就是最利的刀,有著生死予奪的權利。
??但是你陶清婉可以隨意利用的刀?
??這個玉夭是皇兒的心上人,就算嫁娶無望了,難不成就不在心上了。知子莫若母,趙玉瑾這陣子的心傷雖然極力掩藏,但點點蛛絲馬跡都告訴旁人,他要用“師父”這名頭守護她一生。
??所以玉夭,貴妃是不許她陶清婉擅動的。
??貴妃也借著閑聊,有意無意地警示她:“都說玉夭和你三妹長得極其相似,你該少看少想她,免得想起自己可憐的妹妹徒增傷感。”
??秦貴妃也聽聞趙玉瑾大婚後冷落陶清婉,也曾數度安慰於她,說夫妻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玉夭再不能嫁進王府實則她之幸,隻要她鍥而不舍地對趙玉瑾好,石頭都會被焐熱。
??貴妃不知的是,她兒子確實是塊又臭又硬的石頭,關鍵陶清婉壓根沒機會近他身,她守著活寡,連焐的機會都沒有。
??但陶清婉對貴妃說的話也不是全無用處。秦貴妃暗忖自己是太忽視了玉夭這個女孩,無名無分住在宮中卻頗得趙淵看顧。
??若說起初看在愛子的份上不作他想,但久之難免心生疑竇。玉夭雖頭腦有損,但姿色出眾,比之後宮那些年輕的鶯鶯燕燕更絢麗奪目,趙淵終是個男人……..
??以往對膽敢狐媚惑主的小妖精,貴妃手段都很毒辣,但這個玉夭卻拿捏了她的七寸。為了趙玉瑾,她得沉住氣。
??“春華,去叫漱芳齋的蘭兒過來。”秦貴妃對屋內一著粉綠衣裙的侍女吩咐道。春華應聲而去。
??侍立在貴妃身側的淡黃衫侍女輕輕給貴妃搖著扇,美目忽閃,輕聲道:“娘娘,不必掛心那個丫頭,她終究是定北侯府的女兒,又是咱們宸王的心尖肉,皇上再怎樣都不會染指那丫頭。”
??貴妃展顏,道:“秋實,你說得在理。皇上就算不顧念父子之情,也斷不想和玉侯結怨。”她想,自己終究還是被陶清婉亂了心神。
??屋內還有另外兩個服侍的侍女,都是從小伺候貴妃的人。出去傳喚人的是春華,站著搖扇的是秋實,捏肩的是夏蟬,熏香的是冬雪,這幾人都不是豆蔻華年,但卻生得秀美妍麗,又都是陪著貴妃多年的心腹之人,頗得貴妃信賴看重。
??在後宮中哪怕最不長眼的嬪妃,也不敢在這四位下人麵前造次,更別說其他宮娥太監了,大家都清楚,得罪這四位姑姑,等同開罪了這後宮實際的主人。
??隻聽那熏香的冬雪笑道:“娘娘,那丫頭我倒是見過,挺好的一個孩子,性子野了些,倒是天真爛漫的一個人,眼瞅著咱們王爺見著她就開心的樣子,倒是可惜了這段姻緣。”
??“可不是。”捏肩的夏蟬也接話:“我倒覺得娘娘不如多和那孩子親近親近,這樣宸王和皇上自會滿心歡喜。宸王妃那些話娘娘放在心裏就好,斷不給人當了槍使。”
??貴妃笑了:“你們看來都喜歡那丫頭,難怪我皇兒會看上她。放心,她規矩著萬事大吉,她不礙我的事,就算看在皇兒麵上我也會照應一二。”
??此時春華帶著蘭兒走了進來。蘭兒跪地磕頭。貴妃微笑道:“站起來說話。”
??蘭兒是漱芳齋伺候玉夭的掌事宮女,中等身量,長得頗為齊整,一早便成了貴妃的耳目。
??她主動匯報道:“稟娘娘,昨兒個皇上來看夭夭小姐,一起吃了晚餐,吃的是蟲子和鴛鴦火鍋,都是小姐做的。一起吃的還有漱芳齋所有下人和林統領及那些侍衛。”
??“蟲子?鴛鴦鳥?”貴妃一愣,道:“還這麽大一群人?”
??一屋子人都有些吃驚地望著蘭兒,期待她繼續。
??蘭兒像是觸及了美好回憶,綻開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回娘娘,是的,蟲子。樹上的蟬,小姐做了香酥蟬、油炸蟬、麻辣蟬、火烤蟬,吃著可香了。小姐還說蟬特營養能強身健體,還能治療很多疾病呢。鴛鴦是火鍋的名字,不是鳥,是一半美味的清湯,一半牛油炒製的麻辣湯,湯裏燙熟肉和菜就可以吃了。那香味啊,屋子都關不住呢。”
??蘭兒這話讓屋裏眾人不由得都咽了下口水。貴妃道:“皇上和玉夭有私底下單獨接觸過嗎?”
??蘭兒立即否認,並強調:“一次沒有過。”
??貴妃突然笑了下:“你是給那丫頭好吃的收買了?大約是忘了誰才是你主子。”
??蘭兒一聽,嚇得“咚”一聲又跪下了,道:“娘娘明鑒,奴婢還沒說完。”
??貴妃一抬眉:“說。”
??“昨晚皇上認小姐做女兒了,還約定了不和親、不賜婚、嫁人由小姐自己做主,並簽了協議按了手印。”
??這話讓屋裏幾人齊齊一怔,認女兒這出完全沒想到,更沒想到皇上還能跟人寫協議按手印,怎麽想怎麽匪夷所思。
??貴妃忍不住笑了:“皇上怎麽跟這丫頭一起就變成了她一個德性。真是有趣得緊。我皇兒還不知道她又多了個皇妹吧,指不定怎麽惱呢。”
??眾人看她笑了,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蘭兒剛被打發出屋,幾個侍女齊聲恭喜貴妃,說真是個好消息呢,宸王雖然會不開心,但大約後宮的嬪妃們都會鬆口氣,那宸王妃再挑撥也沒人理她了。
??貴妃心情一好也決計去看看玉夭,能同時討好兒子和老公的事,她怎麽會吝惜去做。
??她人到禮也到,本是八麵玲瓏的她硬是把會麵演繹成了相見恨晚,又有著趙玉瑾親娘皇上寵妃的名頭,直把玉夭小姐感動得當場叫了阿娘。
??貴妃這一示好,就像一個信號燃放在了後宮,漱芳齋忽而就門庭若市,還未行賜封大禮的玉夭眨眼間就成了香餑餑,人人都想討好親近這個能讓皇上寵到寫協議按手印承諾一切自主的公主,那簡直是比皇上嫡親的公主還金貴了。
??這件事卻惹惱了趙玉瑾。
??他找到趙淵質問他這是要幹啥。趙淵卻道:“你生哪門子氣,反正你也不能娶他,我給她一個公主的名分不好嗎?這樣她就可以常住宮裏,你也可以名正言順的看顧她。”
??話雖然有理,但趙玉瑾卻覺得心裏堵得慌,若夭夭沒有公主的名分,他總還是有淺淺的期待,如今卻連他幻想的理由都要根除。
??心裏難受的他自然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玉郎,這些時候他幾乎把玉郎當成了天涯淪落知己,沒事總要往侯府跑,仿佛看見玉郎他就覺得心裏的疼減少些,因為他知道這個人心裏的疼不會比他少,頗有惺惺相惜抱團取暖的架勢。
??隻是他那跳脫的性子完全忽視了自己就是造成玉郎疼痛的根源。
??照例這次玉郎還是陪著他喝酒,聽他傾訴痛苦“他也成了哥哥”。
??玉郎府上早得了賜封玉夭為昭陽公主的聖旨,煩惱本就彌漫於胸,見著這個滿身都是痛苦的人,頗覺心裏好受了點。
??玉郎頗有點幸災樂禍,道:“恭喜。”
??趙玉瑾抬頭不滿叫道:“恭喜個鬼!你還不是哥。還親哥!咱倆彼此彼此。”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就把玉郎心裏那點煩惱升級成了仇恨。不是這個人橫插一杠,他和夭夭早締結連理……
??他滿麵寒霜,怒視著趙玉瑾:“這都怪誰?你心裏沒數嗎?不是你,夭夭早是我的妻子!我難得做通了母親的工作,皇上也答應賜婚,你居然跑出來硬搶,害得夭夭落在了皇上手裏,以她為質拿捏著我二人!”
??“你以為賜封夭夭公主我心裏好受?”玉郎又道:“不賜封,夭夭作為侯府小姐,我總還可以接她回來,就算是親哥,那也總能日日看顧長久守護。可是,現在怎麽辦?”
??玉郎少有動怒,抬手就將趙玉瑾一抓扔到了地上,這竟然是直接上手揍宸王了。
??趙玉瑾本身心裏不痛快,又給這人一頓控訴,冷不丁一個不防備還被人像扔破爛一樣扔在地上。
??他怒吼一聲“玉郎!你敢打我?你有幾顆腦袋!”
??這一聲把門外的侍衛驚動了,兩個侍衛立即衝進來抽刀欲為主子報仇。門外的玉雕也抽刀竄了進來攔住了那兩人。
??趙玉瑾又一聲怒吼:“滾出去!”
??衝進來的人隻好猶猶豫豫的退了出去。
??趙玉瑾怒不可遏地起身,手裏的杯子還在,直接就向玉郎砸了過去,玉郎微微一側避開,同時架住了衝上來就拳打腳踢的趙玉瑾,道:“你打不過我。”
??“打不過也要打!你這個混蛋,你還有臉數落我,不是你,夭夭早就是我的女人了,她失憶後誰他媽先認識她的?誰陪她那段什麽都不記得的日子?你有什麽比我強,不就仗著那張顛倒眾生的臉?”
??趙玉瑾亂七八糟的發泄著,一邊和玉郎拳拳到肉的“切磋”。
??門外的人聽著屋內的聲音,俱是一臉無言的苦笑。真不知道他是在罵人還是在表揚玉郎貌美。
??“至少有一點比你強,夭夭親口答應嫁給我,卻當著我和皇上的麵拒絕了你。”
??玉郎一句話就把還在纏鬥的趙玉瑾說得全身無力了,他一下子跪到地上抱頭嘶吼起來,那聲音說不出的悲愴。
??這一刻的清醒讓趙玉瑾的心又冷又疼。
??玉郎看著他的樣子忍不住收聲想拉起他,趙玉瑾卻一把抱住他“嗚嗚”哭了起來。
??他有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哭過,把這些時候攢在心裏的委屈痛苦都傾瀉了出來。
??他覺得自己用盡了真心去對待陶夭夭,那個人卻騙他是魔鏡,說隻喜歡女人,可是轉頭卻答應嫁給玉郎。
??他的心,就算掏出來,她也會裝作看不見。
??他承認,當他看著陶夭夭溺水生死一線的時候,他後悔了,後悔自己的愛給她帶來了災難。事後皇上警告他和玉郎,但凡誰再敢提娶陶夭夭,他必將讓她死得透透的,再不會有這次的運氣。
??玉郎被他擁抱得心生惻然,他竟然破天荒想:若夭夭此生要嫁給別的人,不若嫁給這個人。至少他是真心待夭夭。
??他伸出手拍拍趙玉瑾的後背,溫聲勸:“好了,是我的錯。知道你心裏難過,我不該再提那些事。”
??趙玉瑾赧然地鬆開手,一抹眼淚,坐到桌邊開始悶頭喝酒。
??玉郎坐過去也陪他喝,無奈道:“沒有比我們更明白彼此心情的人了。來,宸王,幹一杯。”
??兩個人酒到杯幹。趙玉瑾投桃報李安慰起玉郎,道:“至少夭夭逼著父皇簽了個書麵協議,不會和親遠嫁,也不會被逼指婚,婚姻也能自主。這樣我們也少些擔心。”
??他說到這裏,忽然低低一笑:“玉兄,你說這丫頭傻呼呼的卻總是傻得剛剛好,還懂得爭取自己的權益。原本擔心父皇因愧疚看顧她多些,會招致後宮那群女人的嫉妒圍攻,沒成想,現在倒是人人爭著巴結的主。”
??玉郎也忍不住莞爾,道:“我也經常覺得她不按常理出牌,完全的不懂處事之道,總是由著性子辦事,但是她似乎又能瘋到一個比較合適的度,倒讓人覺得率真是個性情中人。”
??“父皇應該也是著了這個‘半瘋’的道。沒見著他對哪個公主那麽上心,倒讓人看出點他初為人父的驚喜。現在正在給她整修‘昭陽’殿呢,下月還要舉行賜封大典。”
??玉郎歎了口氣,心想:作為公主總比被皇上那個老男人看上納入後宮要好。他因道:“這樣已經是不錯的結果了。隻要你我和平共處,不再存非分之想,夭夭總還是安全的。以後在宮裏還得你多看顧提點下夭夭,聖眷太濃也不定會招致什麽禍患,還別說妃嬪,就是你家那幾個真公主就會嫉恨於她。”
??趙玉瑾碰了一下玉郎的酒杯,道:”放心,有我在,總不會讓她被人欺負。”
??玉郎默然一笑,揚脖吞了那杯酒:“有勞了。”
??趙玉瑾胳膊肘一拐玉郎,道:“切。又不是為了你。”
??他陡然停頓,神色複雜地看了玉郎一眼,道:“唉,玉兄,說真的,以後夭夭要是必須要嫁一個人,我寧願那個人是你。別人,他過不了我這關。”
??玉郎聞言眉眼彎彎,道:”好巧,我剛才也那麽想來著。若是夭夭以後必定要嫁給別人,我倒是覺得不若嫁給你,至少我信得過你。”
??“……”
??趙玉瑾愣了半天才品嚐出了此話的味道,不由得頗為感動,道:“玉兄,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我也是。”
??玉郎一挑眉,隨即臉上便展開了那個被陶夭夭封為百花醉的笑。
??趙玉瑾這個男人差點醉在那笑容裏,飄然道:“玉兄這樣的美男子,以後哪個姑娘會幸運得到你啊。”
??“不會有。”
??玉郎斂了笑容,認真喝起了酒,重複道:“不會有那個人。”
??趙玉瑾歎了口氣,如果他都不能懂玉郎的心,怕也沒有別人了。因為自己正好和他一樣的心思。
??玉郎忽然問道:“你為什麽會喜歡夭夭?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趙玉瑾心道,你是在跟我比時間久嗎,於是斟酌模糊道:“很小很小的時候,大約是第一次在宮裏看見她就喜歡了。”
??“她那麽小,做了什麽就讓你喜歡了?”
??“嘿嘿。”趙玉瑾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說來慚愧,那時他在宮裏欺負臣子家的少爺,別人不敢反抗和指摘他。這時出現個小女孩路見不平修理了他,這個人就是陶夭夭。
??他頗不好意思地講起了他和夭夭的初見,忍不住又講了再見,慢慢講到了長大的時光,他那些懵懂的暗戀和在陶夭夭麵前的自慚形穢。
??玉郎卻突然道:“我懂了,你喜歡的是陶夭夭。”
??“那有什麽不同?”
??“很不同。你喜歡的並非是現在的玉夭。”
??玉郎搖頭歎息:“就你這樣還來搶親,真是…….”
??“這怎麽算搶親!”趙玉瑾不滿玉郎這個詞匯得很。
??玉郎頭疼道:“你喜歡的是曾經的陶夭夭。可曾經的陶夭夭已經隨著第一次溺水消失了,這個醒來的人是玉夭,你承認她跟原先的性子和思想沒分毫相似嗎?”
??趙玉瑾呆住了,他確實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他隻知道自己喜歡陶夭夭,從小喜歡,無論她變成什麽樣子都會喜歡,隻要是她就好。
??他喃喃道:“可她還是她啊。”
??“不對。她已經不是她。”玉郎道。
??“那,你不與我同樣麽?在乎這些幹什麽。”
??“我和你不一樣。我從未喜歡過陶夭夭,雖然從小在一起。我也明確地拒絕過她。”
??“你你你……”趙玉瑾一時驚呆了,“你”了半天竟是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他腦子有點懵。
??玉郎卻道:“我喜歡的是溺水後醒來的玉夭,她不是陶夭夭。我們喜歡的不是一個人。可惜……”
??他想說的是可惜夭夭不能有兩幅身體,一副是陶夭夭,他會慷慨地看趙玉瑾心悅她。另一副是玉夭,也就是陳陳,那才是他要娶的女人。
??趙玉瑾懶得深究這些,隻一句話便讓玉郎沒有了探討的心情。
??他道:“咱們喜歡的是誰都不重要了。她現在是我們的妹妹,賜封大典後,天下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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