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侍病
玉郎甩頭揮開腦裏那莫名其妙的衝動,抬步往院子裏走。
??這一閑逛,才發現此地竟是個充滿野趣的園林,把湖光山色和巧奪天工都濃縮在了這方天地裏,亭台軒榭,假山池沼,花鳥樹木,移步換景,每種景致都有掩映,不是一覽無餘的粗淺,而是層層疊疊、巧妙迂回,高低錯落,虛虛實實,遠遠近近,把含蓄美演化了個十成十。
??走著走著,玉郎便明白自己為何捕捉到了野趣,真不單是花園布局的原因,而是一星一點的細節,讓人有了這種感覺。
??例如他在池沼裏發現了遊魚,而這魚居然不是色彩斑斕的觀賞魚,而是上餐桌那種,一個個膀大腰圓野氣橫生,在水裏蹦躂得歡暢極了。
??花園的邊邊角角長的是芫荽、蔥、薑、韭、菜、蒜。花樹間懸了吊床。
??玉郎嘴角噙笑蕩回陶夭夭這邊,看她還是尊靜美的雕像,就準備給自己找點事情做了。
??院子中央有塊空地,邊上放著些練武用的東西,一看平時就有人在這裏操練。於是玉郎解下腰間佩劍,沐著溫暖的陽光開始活動筋骨。
??這是個下午,不知道陶夭夭“那家子”是真忙還是假忙,居然沒有一個蹦出來打擾這二人。
??陶夭夭是在利劍破空聲醒來,這一睜眼又看見了那團熟悉的光,亮得更加熾烈。很明顯玉郎的刀劍都是走的“快”那一路,她想起自己看過的武俠小說,裏麵有“天下武功,無堅不摧,唯快不破”那樣的話,細想那些身法拳法功法在快如閃電的攻擊麵前,確實再好看再厲害都不頂用。
??把攻擊隱患扼殺在搖籃,才是最值得稱道的本事。
??要是能有這樣迅捷如閃電的身手,那支箭破空而來的時候,我是否有餘地閃躲或回擊?陶夭夭琢磨到這點,就熱切期望自己快點好起來,好趁著自己這個冒牌貨和玉郎青梅竹馬的交情,繼續找他教武功。
??那團上下翻飛的銀光落地化成個美男子,白衣翻飛中劍氣如虹,嘶嘶裂空,隻見他身如遊龍,劍幻殘影,人在那影中上下穿梭,時而身輕如燕,時而驟如閃電,簡直是人劍合一,那帶殺意的美硬是把陶夭夭的心震得血氣翻湧。
??難到美到令人窒息,也會令人不知不覺流淚?陶夭夭才驚覺心內血氣翻湧,驀地心中大慟,無來由鼻子一酸,眼淚就開了閘。
??她腦裏有個冷颼颼的聲音:這樣的人,你連肖想的資格都沒有!
??她一時如墜冰窟,四肢百骸凍得麻木僵硬,那顆剛才大慟的心隱隱地疼起來,一抽一抽的,陶夭夭伸手按住胸口,可她抓不住,揉不了,隻得任它撕裂驟縮疼得錐心刺骨。
??有個聲音還在不依不饒鄙薄她:他是什麽人?你是什麽人!你忘了自己是個廢物嗎?!你現在莫過仰仗施舍而活著,你有什麽臉皮覬覦人家…….
??陶夭夭不敢再往玉郎那邊看,雙手捂著胸口,深深低下了頭。
??自己裹得像個蟬蛹一樣在這裏曬著發黴的軀殼,擔憂著朝不保夕的日子,居然有臉靠近和奢求一絲溫存,即便是在夢裏,她也覺昭昭日月朗朗乾坤,自己那猥瑣齷齪的念頭,是見不得光的。
??淚眼朦朧中,有道白光堵在眼前,玉郎已經半跪在地,抓了她的手驚慌失措地問:“怎麽啦夭夭,心口又疼了?我去叫大夫。”話音落,他便要轉身,陶夭夭一把反抓住那手:“不要,不用。一會就好,大夫來了也沒用。”
??“那我去倒杯熱水。”玉郎還是掙開她走了,落了一個惶急的背影。
??陶夭夭喝了熱水,自己也盡量壓製心緒,心口那疼便慢慢消減了。
??玉郎又慌張又無措,簡直不知道要把她怎樣才好,伸手想給她揉揉胸,半道才驚醒不可以,想摸摸她的背,手下去便轉了彎,像對孩子似的摸了個頭。
??陶夭夭已經收拾好破碎的小心肝,看他那毫無著力點的關懷,心裏一軟:“哥哥,我沒事,疼著疼著就習慣了,死不了的。”
??為了佐證她的死不了,陶夭夭要求穿鞋子在花園走走,說一定是太久沒活動,氣血凝滯於胸,引發了疼痛。
??玉郎依言給她穿好鞋子,虛虛的扶著她在院裏散步。
??走過池沼,陶夭夭眼前一亮,她都忘了自己還養了些小魚苗在那裏,隻是曾經那花紅柳綠的觀賞魚不見了,她找啊找,也隻見那些黑脊白身的肉魚在那裏逡巡,暗想,果然不能和平相處,難道那些小可愛都被這些粗俗的家夥吞吃了?
??玉郎道:“你們這裏倒也稀奇,養的魚這般不同。”
??陶夭夭訕笑:“可別給顧姐看見了,她要心痛死。”
??“誰養的這些東西?”玉郎有點好奇:“是偷偷幹的?”
??“你眼前這位吃貨唄。”陶夭夭不好意思地笑,”這樣吃烤魚可方便了。”
??玉郎莞爾一笑,不知道咋接話了,但心裏卻很高興,想著吃的人,大約是不容易死的。
??果然那個吃貨人來瘋地嚷嚷,說要把這魚做成“涅槃”,不但說,而且行動,俯身就去抓魚,這架勢完全不能想象前一秒還在那裏疼到哭泣。
??這魚沒有抓到,抬起身來她便覺得頭暈眼花,隻覺一股血湧向麵門,腳下就打了個趔趄,差點跌進池沼和魚來個親密接觸。
??玉郎眼疾手快一把撈住她,輕輕一帶,她已經在他懷裏了。
??他低頭看她臉,頃刻間白得像張紙,隱隱的透了絲灰。
??一矮身,玉郎打橫抱起她。陶夭夭在那陣眩暈裏把頭埋進他胸前,還不忘氣若遊絲地安慰玉郎:“哥哥,沒事,頭暈而已,一會就好。”
??在那陣突然而至的虛弱裏,陶夭夭沒了堅強的心理防禦,既沒餘地想如何拉開距離,也沒餘力譴責自己,她順由本心窩在那溫暖的懷裏,嗅著那股幽香,覺得這刻死了也值。
??玉郎就近坐了附近的遊廊,並沒有放開陶夭夭,就成了一個很曖昧的姿勢。陶夭夭坐在他腿上依偎在他懷裏,跟個無助嬌弱的孩子一樣,他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拍打著她的後背,像個不得法的寵溺家長。
??隨著那陣暈眩的過去,陶夭夭睜開了眼睛,主動離開了玉郎懷抱,腆著臉說了句“我的魚跑了”,一下砸破了剛才這靜態卿卿我我的曖昧。
??玉郎看那張小臉,那絲灰氣已散,臉雖還蒼白著,但好歹不那麽晦暗了,於是鬆了口氣,主動提起今晚給她做“涅槃”。
??這話顯然正中陶夭夭下懷,就說拿這池裏的魚做,多抓些,讓自己那一家子和顧姐、秋蟬、小紅,都來嚐嚐她哥哥的手藝。
??他問:“魚也可以做涅槃?”
??結果陶夭夭回答:“怎麽不可以。”
??於是陶夭夭當下決定呼朋喚友來抓魚,一部分做烤魚,一部分做涅槃。隻這麽一盤算她就口舌生津,有了想吃東西的欲望。
??她隻一瞬間奇怪自己怎麽有了胃口,但很快這點好奇就被烤魚的興奮淹沒。
??還沒吃魚,陶夭夭就被抓魚的勞動場景逗得笑過不停,她叫來那一家子能下水的都下了,完全是在池沼裏過狂歡節,他們沒有魚簍,全憑雙手肉掌,在池子裏攪得雞飛狗跳熱鬧喧嘩。
??陶夭夭當然有沒下水,她也沒讓玉郎下去,唯恐弄髒了他的白衣。這兩個人就在岸上觀賞那群人抓魚的狼狽。
??“抓住了!…….啊…….啊!”陸三娘興奮的聲音一波三折,好不容易抓住的魚又蹦躂出了她掌心,在拚命搶救的過程中她不幸成了落湯雞。結果池上池裏的人根本沒同情心,頓時爆笑起來。
??陶夭夭沒心沒肝的笑完,才想起女子嬌弱,大冬天的下了冷水對身體不利,立即把幾個女娃娃都叫上了岸,責怪起自己來:“都是我不好,被烤魚衝昏了頭腦,三娘快快去換衣服。”莫邪還要逞強,被陶夭夭嬌滴滴多喊了兩聲姐姐也就罷手了。
??剩下的事當然交給武忠義和張清。
??陶夭夭興致勃勃回屋找出她私藏多時的燒烤用具,擺開架勢就準備大開殺戒。她覺得沒有什麽煩惱是一頓烤魚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頓。
??莫邪俏眼向玉郎一甩,睨著那邊樂不可支的陶夭夭,笑道:“公子,你真該早點來。你若是早來,她沒準早好了。”
??玉郎琢磨著她的話,心內突然柔柔地開了花,眼角眉梢便帶了暖暖的笑意。心內有個聲音在對自己說“她對我到底是不同的。”
??陶夭夭在做飯這件事情上比較好為人師,忍著全盤操刀,細致講解的衝動,藝術地誇著玉郎的每一步烹飪工藝。
??其實她心裏叫的是“你別瞎弄啊”,口裏說的卻是:“哥哥,做得真好,聽說加點某某更好哦”,於是玉郎從善如流照辦。
??這樣鼓勵誇讚加建議,再加個樂意執行的玉郎,最後,就是一顆釘子,也熬成了美味高湯。
??晚飯的氛圍那叫一個其樂融融,烤製的鮮魚真是又嫩又香,那道叫“涅槃”的魚湯更是令人讚不絕口,還有一大鍋“大愛無疆”,也受到了一幹人的追捧。
??大愛無疆,其實就是大雜燴,裏麵的東西七七八八,紅紅白白,食材互相融合互補,也算鍋美味。
??煙熏火燎後的玉郎實在像個操不完心的家長,看陶夭夭吃魚像個又喜歡又害怕的孩子,一邊小心翼翼的吃,一邊還要用手指挑出刺。玉郎有一眼沒一眼地擔憂著陶夭夭被被魚刺卡著,最後就忍不住挑好刺,把肉遞給她吃。
??莫邪看得兩眼放光,口裏揶揄道:“某些人把府裏的池塘都禍害完了,也沒見著被魚刺卡過嘛。”
??玉郎不好意思地笑,不知道怎麽回懟。
??陶夭夭卻突然笑眯眯地回:“別眼饞人家有哥哥,要不,我把你玉雕哥哥也叫來?”
??莫邪頓時俏臉一片緋紅,連話都不會說了。
??別看陶夭夭平時大大咧咧沒心沒肺,可眼睛還是蠻毒,侯府小聚的時候,她輕而易舉就看出了那兩個人眼睛裏的情意。
??這麽毒辣的眼光,用在別人身上都挺靈,但事關自己腦殼就蒙了。皎月曾說玉郎喜歡的是她,可她卻死活沒看出來。
??山洞裏玉郎救她嗬護她,但卻沒有進一步的言語和親昵,這讓她懷疑玉郎還是把自己當做了妹妹,至於病後他對自己的關心和照顧,若說是親情,那也順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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