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花落
“郭聖通，你有恨到，連自己也無法控製的地步嗎？”
“有。”
“我知道，但那時你被驚無緣阻止了，很不甘心吧？”
“……九歌。”
“所以，不要阻止我，誰也別想阻止我……讓我去恨！”
這段話一直在郭聖通胸中回蕩，每回想一次，她心中就止不住地發冷。
九歌自慕家回來，將自己關在慕晚楓的營帳中三天三夜，誰也不見，驚無緣也沒辦法。事實上，他也隻是默默地守在外麵罷了。
都知道，大家都知道慕晚楓回不來了，驚雲騎將士們都知道。這對驚雲騎無疑是巨大的打擊，二十多萬將士在不久前殞命，十幾萬不能再上戰場，也隻剩三萬人不到。如今，慕晚楓也……不在了。
可，也隻能在心中哀慟，如今除了灑淚，還能做些什麽？
九歌也……
郭聖通看著鳳九歌沒事人似的指揮訓練，那琥珀雙眸，如死海一般毫無波瀾。
可她卻看到那眼凝結成寒霜，即使千年也不化。
十天前，鳳九歌從慕晚楓營帳出來，直奔校場，將所有能用的將士召集，練兵。因為，南漢已經率軍，從南陽出發，打過來了。
她記得那時自己和驚無緣，洛在布兵。南漢來勢洶洶，洛陽仍是一片廢墟，驚雲騎士氣低迷，愁雲慘淡。
“南漢竟然讓陰識領軍。”劉秀呢？
九歌突然大步闖進來，麵無表情道：“當然是陰識！”她咬牙冷笑：“劉秀那廢物，說不定早被陰氏兄妹給殺了。”然後問洛要了一樣東西，說要帶兵前往設伏。她一人！
她覺得，九歌是知道什麽，但她沒法開口問，隻遠遠看著九歌。
如果，九歌能大哭一場，她會放心。現在，她反而不知該怎麽辦？晚楓的死，她亦是驚慟。
“通兒……”她聽見洛關切帶著不安地詢問。
“洛，晚楓死了。”
“我知道。”
不知不覺，眼淚如泉般湧出。晚楓，徹底地消失。不會進入輪回，也不會像自己和洛那樣，飄蕩。她徹底地消失，一點痕跡都不曾留下。隻是想想，就如同窒息。“九歌，她……要帶著一萬人馬前去。”
“不用擔心她。現在血魂歸一，她力量會更強大。”再加上他把那個給了鳳九歌。
“可是，九歌的心在滴血……九歌她說，她不會受傷。可她是人，怎麽會不受傷……”郭聖通眼淚滴滴落下，“洛，其實，慕晚楓的死，與我們也有關，對吧？”郭聖通緊緊攥著手掌，“若不是想借助她來牽製慕紫淵，就不會將她從慕家帶出來，也不會強行打亂她的命數……”她埋在他胸前，“我們，也是凶手。”
“通兒，別這樣說。”公子洛抹幹她的淚，然後將她狠狠攬住：“慕晚楓離開慕家那魔窟後，是她最幸福的時光。”
——
茫茫夜色中，冰冷連一絲溫度也無的心，落入溫暖的懷抱，燙得她一抖。“九歌……”
鳳九歌眼眸微閃，隻說了句，“對不起，驚無緣。”對不起，違背了承諾；對不起，我要親自去報仇；對不起，我要……
她聽到他的聲音，隔著千年歲月穿梭而來，如此堅毅，仿若幻化成厚重的鎧甲，將她包裹。仿若回到夢裏，她曾經的癡夢裏——可，終是碎了。
花落，夢空，人滅。
她掙開他，卻聽他道：“我不會阻止你。”我會一直支持你，無論你做什麽決定。
琥珀色的眸子，落下一滴清涼眼淚。她大步離去。
她的眸底，一片猩紅；她的腦海，停在那片記憶之森，
鳳九歌擦著慕晚楓的劍，一遍又一遍，然後抱在懷裏，低低啜泣。晚楓，一定會為你報仇。
“你還要哭到什麽時候？”
聞聲，鳳九歌立馬奔出去，見眼前之人，她不由皺眉，“慕家那邊，你處理的怎麽樣了？”
“該死的，全都已經死了。”特別是，那個讓玥痛苦的荼祭司！
鳳九歌虛瞟了慕紫淵一眼，這男人還真可憐，同一天失去了晚楓，還有父親。
晚楓消失後，她覺得慕家家主話中有話，便急忙跑回去詢問。那棺材裏的人，卻變成一堆白骨。
當時她也嚇了一跳，慕家真是個詭異之處。
“所以，你來幹什麽？”他不應該蜷縮一角，抱頭痛哭，亦或是揮師南下，將南漢給滅了？
慕紫淵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保護你。”玥，最後的願望。
鳳九歌臉上表情變了又變，“不需要！還有，別礙我事。”莫名其妙！
“不需要？那，把我的軍隊還我！”
鳳九歌眸光森然如刀，“既然你閑得無事，那就，再去殺人吧。”
鳳九歌帶著一萬人馬輕裝簡從，布陣，設陷阱。她與陰識多次交手，預料他會走哪條路。
一切就緒，她帶兵飛速後退，站在不遠處的高山，遙遙俯瞰，靜靜聆聽。
在預定的時間裏，響起了南漢士兵陷入陣法的哀嚎，落入陷阱的痛呼，以及，被巨大的轟鳴埋沒的喪鍾聲！
她站在山頭看著，看一襲連一襲的爆炸，看山川崩裂，亂石飛濺，看南漢士兵屍骨無存。
她甚至看到了殘缺的臂，斷裂的腿，血，肉，甚至髒器。
真是奇怪，她竟然看得這麽清楚，明明隔得這樣遠。
其他感官，也出奇得敏銳。濃濃的硝煙中，她甚至嗅到血的味道。
紅唇勾起，真是美妙的味道，悅耳的響聲！
沒錯，公子洛給她的東西，便是火藥！那人，從很久以前就開始研製，這麽多年，效果可真好！
陰識，是不可能做出火藥來，這一點她不用擔心。不是每一個穿越人士都能做出火藥來，她不能，陰識也不能。不然，陰識早就拿出對付她了。
鳳九歌殘酷地欣賞著，無聲地笑著，夾雜著亙古凜冽的仇恨，破了長空，碎了蒼穹。她要用南漢所有人的頭顱，來鋪一條血路。
什麽？陰識會做兩手準備？嗬！難道她就不會？
何況，慕紫淵和隗囂大軍是吃素的？公子洛那人，恐怕早已將潛入洛陽的人給截殺了。
身後驚雲騎眾將士，默默看著，不發一言，他們在心中為慕晚楓吟唱悲歌。那是，他們的慕帥！
“原地待命，誰也不準上前！”下令，她便離去。
親眼看到敵人慘死，然後呢？晚楓，怎樣才能回來？她心中的傷，怎樣才能抹平？
她一躍數裏，直到筋疲力盡，癱倒在小河旁，靜坐發呆。回想著與慕晚楓的點點滴滴。任心頭血，流淌。
天黑了，可她不想回去。很想，就此忘記。若是活在幻境中，也許就不會痛了。在那裏，晚楓，還活著。花，未凋落。
回去，要麵對驚雲騎將士。她真是廢物啊，驚雲騎沒護好，晚楓也……
可惜，泡沫在陽光升起的那刻，便會破滅。
晚楓的麵龐，小時候稚嫩的麵龐，和她並肩作戰疆場浴血的麵龐，消失，飄散。隻剩秋末最後一片綠色搖曳。
“晚楓——！”不要消失！
她低低哀求，誰能，誰能來幫幫她？！
“姐姐，你怎麽了？”
鳳九歌抬眸，是一七、八歲的小女孩。她眸光倏爾幽冷，這山林裏怎麽會有人？不著痕跡地上下打量女孩，沒有殺意，那女孩也不會武功。
“姐姐，你哭了？”女孩關切地問道，一雙大眼忽閃忽閃。
鳳九歌心中卻一沉，她女扮男裝，這女孩怎麽看得出？她佯裝生氣，道：“我不是姐姐。”
“你是姐姐哦~”女孩俏皮地眨眨眼，“這麽漂亮，肯定是姐姐。”
鳳九歌沒心思和這女孩玩無聊的戲碼，起身要走。
“姐姐，你要走了嗎？”女孩皺皺鼻子，撅起嘴，“姐姐，你要回家了？真好，姐姐有家，我連家都沒有了。”
她一愣，心頭緊了緊，“你一個人在這山林中生活？”
女孩悶悶道：“不是。爹爹好像得罪了什麽人，讓老伯帶我逃到這裏來。可是，我不喜歡這裏，我好想爹爹~”說著說著，她抽泣起來。
鳳九歌心中軟下來，也是可憐人。
女孩邊抽噎，邊絮絮叨叨地講著，鳳九歌竟耐心地聽她講。最後，女孩問：“姐姐，我看你在這裏坐了好久。”她叫了她好幾聲，她才聽到，“你也得罪什麽人，逃到這裏？”女孩指指腦袋，想了想，氣憤道：“對了，一定是姐姐太漂亮，所以，有惡霸追著姐姐不放。那些壞人！”
鳳九歌被女孩逗樂了，竟是笑出聲，“不是。”
“唉？那是為什麽？”女孩大眼睛裏寫滿了好奇，“為什麽姐姐會傷心地跑出來？”
“我……的好友過世了。”
“過世？”女孩眨眨眼，眼眶裏蓄滿了清淚，“我娘親也過世了，爹爹說，娘親會在天上。”她指了指天空最耀眼的那顆星，“那就是我娘親。”
鳳九歌心中絞痛，晚楓她，不會升天，也不會入輪回……
女孩走近，深長胳膊，湊上她的臉，鳳九歌也微微彎腰，讓女孩為她擦淚。“姐姐，不哭奧。唔，爹爹說，哪怕刀已經架在脖子上，也還有希望。唔，所以，我覺得，我會和爹爹，娘親團聚的。”
鳳九歌心顫了顫，團聚？晚楓，還能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