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匕見
風雪交加的寒夜裏,戴著枷鎖的惡鬼正被神靈鞭打著趕去服刑,蹣跚在布滿尖棘和石礫的泥濘道路上。
神靈不停的催促,惡鬼則痛苦的哀嚎。
我是風雲變幻中的亂世棋子,我是堂不肯接受的壞蛋,我是渴望自由和解脫的罪人……
我想做一匹野馬,一隻鳥,在一望無際的大地和空奔放著生命的光輝。
可老總是不盡人意。
我叫唐軻,與荊軻的名字僅有一字之差,但希望我們的命運不要相似。
民國十三年,我正走在豐林縣的街上,本地商會會長劉登貴在府宅設宴,慶賀納新之喜。
鄙人要去送一份大禮,奉王旅長部下葉處長之命,刺殺劉登貴。
喏,這個穿著風衣,戴著禮帽,蹬著皮靴,裝扮如同紈絝子弟的年輕人就是我。
街上的人流車輛,三三兩兩的往劉府去了。
我穿過車水馬龍,到香煙鋪買了一包“黃金台”,悠然信步前往劉府。
“大慈大悲…大慈大悲…”
突然,半路遇到一個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乞丐,臥地橫阻我的去路。
碰巧身負重任,討個好彩頭。
翻兜摸錢的時候,無意間打量乞丐,發現他的腿斷了半截,是個殘疾。
我心生一縷憐憫,問他,是怎麽弄成這樣的。
其實我是熱心腸,隻不過別人很難看出來。
乞丐低著頭不言語,沉思了片刻,竟掉了幾滴熱淚。
隨後,他開口講道:“我原來是這兒的買賣人,有個茶樓,日子還算不錯。後來劉登貴想要買下茶樓,我回絕了,他便吩咐手下人把我媳婦和閨女抓走了……”
到這裏,一個五尺男兒嗓音越發的哽咽,我點燃一支煙遞過去。
他猛吸幾口,鼻子抽搐一下。
“她們都被他玷汙了,我拿著刀帶領幾個夥計去拚命,無奈,他人多丁壯,還有洋家夥,我的腿被打折了,警察廳也有他的人,茶樓被查封了,財產也被收繳了,閨女媳婦都瘋了……”
最後一句話是伴隨著嚎啕大哭的。
不得不,劉登貴的為人行事,不顧及人性,不忌憚理,遲早會遭報應,終究難逃一死。
我掏出幾個銀元作為救濟,大步流星匆匆遠去,黑白無常尾隨其後。
閻王下達了最後通牒——死刑,他老人家授予生殺大權,由我親手來處決這個極品王八蛋。
劉府門外,兩位老總負責站崗警戒,人模狗樣的。
門內有一個胖子,留著兩撇胡子,一臉財迷相。
一邊收禮物紅包,一邊登記在紙頁上。
我將準備好的紅包給了他,胖子笑眯眯的問:“您哪位?”
我清了清嗓子,思索了一下,脫口而出三個字:“倪!大!野!”
“哎,好咧!大野先生您裏邊請~”
進到府內,真是高朋滿座,喧囂熱鬧。
尋個空位子坐下,環視一周,好像主角還沒出場。
看著滿桌的佳肴美饌,飛禽走獸,應有盡有。
還有這……這是什麽?
仔細一瞅,好家夥,盤子裏的玩意兒耷拉著大鉗子,而且渾身帶殼。
這麽硬,嚼的動嗎…
由於很饑餓,我決定先墊墊肚子,畢竟那紅包是我半年的薪餉。
酒足飯飽之後,我抹了抹嘴,瞧見正屋出來一個人,一身黑袍,戴著禮帽,挺著大肚子,好一個春風得意,滿麵紅光。
我低聲詢問旁邊的人:“那是誰呀?”
那人看了看我,笑著:“你可真行,那是大名鼎鼎的劉老爺,劉登貴!”
我裝模作樣的憨笑,應道:“嘿嘿,是啊,是啊,見識了,見識了。”
摸一摸腰後的駁殼槍,一共上了十顆子彈,足夠讓他變成骰子了。
定了定神,起身動手!
不是吧……
一瞅才發現,周圍隱藏著不少槍手,雖然沒有全副武裝,但手時不時伸到腰後,不是摸槍還能是什麽。
真險呐,幸虧發現的及時。
看來不能使槍了,我把藏在靴子裏的匕首悄悄拽出來,縮在袖筒裏。
用刀沒有風險的原因是:那幾位保鏢固然在暗中警戒,卻不忘頻頻往嘴裏灌美酒,
而且心神早已飄到今日名伶“牡丹”的風姿上了,我恐槍一響,便會驚擾他們的興致。
等…等他過來。
不一會兒,劉登貴端著酒杯,晃晃悠悠走來了。
我趕忙舉杯致敬,迎麵笑道:“劉老爺英明神武,今日喜結良緣,的恭祝劉老爺!”
劉登貴樂開了花,咧著大嘴:“哈哈!好,真他媽會話。”
時機已到,一路走好。
“噗呲!”
我一刀紮在劉登貴胸脯上,鮮紅的血一下子噴了出來。
瞬間,整個大堂嘩然大呼。
人們尖叫著,奔逃著,我趁亂一頭鑽進人群中,推推搡搡擠到門外。
崗哨上的兩位金童,還真以為自己是鎮邪的石獅子,寸步不離的堅守崗位,絲毫不理會熙攘的人群。
我溜過兩個拐角,鎮定自若的進了一條巷,攀牆而上,取來事先藏好的衣服。
三五分鍾過後,我換成另一副模樣,儼然是個黃包車夫的打扮。
望著大批的黑狗子向劉府奔去,略有感慨,我這算不算為民除害呢?
但是回想曾經,喪命在我手上的近百條亡魂中,也不乏正直諤諤之輩,他們……
“嘀!”一陣笛鳴驚醒了我,是我的頂頭上司葉處長開車來接應了。
左右觀察一下,快步緊湊朝車走去。
葉哥低沉的嗓音總是讓我很不舒服,他問道:“死了嗎?”
身旁有一包果子,我隨手抓了一個塞進嘴裏。
嘟囔著:“死了…難道我…提著他的腦袋來交差啊?”
車子發動了,葉哥要送我去雨鎮等候命令,順便避避風頭。
我注視著車窗外,映入眼簾的盡是瑣雜紛亂的景象。
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我打算跟他攤牌。
“您承諾過,執行十個任務就可以回旅部複命。”
的確,這半年裏,已經有十幾人被我送上前往西的旅程。
葉哥冷冷的回答:“上個月孫幗死了,刺殺吳師長失敗,現在缺人手。”
我一時啞口無言,甚至有些驚訝,因為孫幗是偵查處最優秀的槍手。
然而驚訝之餘,一股怒火自心中燃起。
因為旅部從不關心我們的死活,任務成功,就換個地點待命。
任務失敗,恐怕隻有死路一條。
血跡斑斑的人生,猶如沒有光亮的漫長夜路,昏暗中永遠走不到盡頭。
滑稽的現實,旅部的廚子都夠一個排了,偵查處卻永遠缺人手。
我向葉哥乞求:“聽您缺個貼身警衛,我可以幹,不要薪餉,行行好吧葉處長。”
葉哥瞥向後視鏡,樂嗬嗬得:“我換了五個警衛,都死了。”
我打了個咳聲,很不耐煩,幹脆直截了當,擺擺手:“不幹了,怕死了。”
吱!
車子停住了,葉哥轉身瞪著眼珠子。
我癱坐在後座,目光盯著車窗外,倆人都沒聲響,氣氛有些壓抑。
片刻,葉哥語氣嚴肅的:“王旅長待我不薄,我舍命為旅長效勞…
…我待你不薄,想滾蛋,那就留下命。”
我心裏五味陳雜,充斥著不出的懊惱和煩躁。
臨走時,我得到二十塊銀元,葉哥是個人補貼。
五年來,到處奔波逃亡,葉哥總會在薪餉上多關照一番。
雨鎮的空灰蒙蒙的,如同我此時的心境一樣。
溜溜達達尋到一個香煙攤,掏錢的時候,感到腰後一陣觸動。。
依據豐富的經驗,一定有支槍戳在我的後背。
一個尖悚的聲音:“是唐先生吧,請隨的去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