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七八章 枝山賣畫敲竹杠 除夕智鬥銀環蛇
周文賓聽完祝枝山的詭計,哭笑不得,隻好命船家開船,先遊玩西湖。
??果然如祝枝山所料,畫舫開了不到半個時辰,湖岸上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響起,一騎快馬趕到畫舫旁邊,一人高聲大喊:“周公子,祝兄,快快靠岸,我找你們有事。”
??周文賓一聽就是胡太守的聲音,連忙令船家將船靠岸,放下跳板。
??船剛停穩,胡太守就急匆匆地登船,走進船艙對周文賓和祝枝山施禮說:“周兄,這位想必就是祝兄吧?在下杭州太守胡琛,久仰祝枝山先生大名,聽聞祝兄來杭州做客,特地派衙役請祝兄題長詩一首,誰知祝兄隻寫了四句話,又不成一首詩,無端地作踐了我那幅名畫,所以特地來請教。”
??祝枝山壞笑著不說話,對著周文賓點點頭,周文賓說:“太守大人有所不知,枝山兄以書法見長,但他寫字有規矩,長詩的潤筆是三百兩銀子起步。衙役隻送了一百兩,所以隻寫了三分之一。”
??胡太守恍然大悟,笑道:“這個好辦,就請二位才子去我府裏一趟,寫得好非但潤筆補上,還擺酒宴招待!”周文賓看向祝枝山,祝枝山聽說有錢拿還有得吃,不動聲色地點頭答應。
??於是胡太守領先上了湖岸,看見一頂轎子抬著過來,不問三七二十一,攔住轎子,喝令轎中人步行,把轎子征用了!轎中人認識胡太守,不敢多說,匆匆步行走了,胡太守笑著請祝枝山和周文賓登轎,祝枝山轉身對跟隨的祝童說:“你先回周府,或者去哪玩玩也行,我有事去了。”說完登轎,胡太守騎馬領路,一路來到太守府。
??胡太守一進門就叫來管家,囑咐了幾句,管家匆匆去辦。
??祝枝山和周文賓被請進客廳落座,很快有家丁送來上等的龍井茶,祝枝山揭開茶碗蓋,一股清香四溢出來。彼此寒暄了幾句,太守府管家匆匆拿來了那幅畫作,攤開擺在桌麵上。
??祝枝山坐著巋然不動,當沒看見,胡太守笑笑,把手一揮,管家立刻上前,從懷裏掏出一張二百兩的銀票,放在祝枝山手邊的茶幾上。
??祝枝山眼睛近視,還特地拿起銀票看了看,確認無誤,笑著站起來,走到桌子邊,拿起桌上的毛筆,飽蘸濃墨,“唰唰唰”寫了起來。
??胡太守連忙上前觀看,隻見祝枝山很快補齊了一首長歌:東邊一棵大柳樹,西邊一棵大柳樹,南邊一棵大柳樹,北邊一棵大柳樹。任憑你南北東西,千絲萬縷,總係不得郎舟住。這邊鷓鴣啼,那邊喚杜鵑,一聲聲行不得也哥哥,一聲聲不如歸去!落款是:姑蘇祝允明題。
??寫完又掏出印章蓋上,胡太守一看,這幅草書龍飛鳳舞,銀鉤鐵畫,力透紙背,果然功力非凡!胡太守十分滿意,拍手叫好,隨即問管家:“讓你備辦的酒宴辦好了沒有?”管家點點頭說:“已經吩咐下去了老爺,我再去催催。”說完轉身出去。
??胡太守恭維道:“祝先生,久仰四大才子的名聲,周文賓與文征明都住在杭州,他兩位的大作我收羅了不少,遺憾的是就缺你的字和唐伯虎的畫。今天總算得到你的墨寶,可唐伯虎此人非常清高,一般人請他作畫他理都不理!祝先生能不能幫我想想辦法?讓我湊齊四大才子的墨寶?”
??祝枝山一聽心裏暗喜,故作為難地說:“太守大人你也知道,唐伯虎此人恃才傲物,一般不輕易給人作畫。況且他現在又失蹤了,下落不明,外麵的人瘋了一般搶購唐伯虎的畫,那是身價陡漲啊!”胡太守賠笑說:“這個下官自然知道,就是因為先生與唐伯虎過從甚密,我才敢開口,請先生想方設法弄幾幅唐畫。”
??祝枝山故意賣關子,沉吟半晌才說:“太守大人,我是與唐伯虎交情不錯,但我請他畫畫也是付出代價的。唐伯虎幾次隨我來杭州遊玩,一路盤纏都是我出的,吃喝住宿,還帶了許多美酒,算下來費用也不菲呢。”
??胡太守心中有數,笑道:“這個下官自然知道,我們都是爽快人,您就開個價,要多少一幅?”
??祝枝山笑笑,豎起一隻手掌,胡太守問:“五百兩一幅?”祝枝山瞥了一眼胡太守說:“唐畫這麽不值錢麽?唐伯虎下落不明,所有的唐畫都成了絕品!普通唐畫是五百兩一幅,精品唐畫五千兩一幅!”胡太守一嚇,結結巴巴地問:“這、這麽值錢?”祝枝山瞪了胡太守一眼:“這還是看在你是周文賓老弟朋友的麵上,別人出這個價,我還不一定賣,過段時間還會漲價!”
??這時酒菜陸續送上來了,胡太守站起來邀請二位入席,祝枝山也不客氣,高坐首席,大吃大喝起來。胡太守連連舉杯敬酒,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胡太師見祝枝山吃得高興,試探說:“祝先生,大家都是朋友了,唐畫的價格能不能商量商量?”
??祝枝山夾著一條雞腿啃著,頭也不抬地說:“你是買普通唐畫,還是買精品唐畫?”胡太守笑道:“要買當然就買精品,而且我打算買三幅!”
??祝枝山笑道:“那麽你給一萬兩吧,本來是一萬五千兩,一頓飯吃掉了五千兩,哈哈!”胡太守大喜,親自拿起酒壺給祝枝山斟酒,說了許多感謝的話。接著胡太守招手喊來管家,命他去取一萬兩銀票來。
??祝枝山也不說話,繼續吃喝,等管家拿來銀票遞給胡太守,胡太守遞給祝枝山的時候,祝枝山忽然把手一推說:“太守大人,我是明人不說暗話,我要在杭州過年,年後才能回姑蘇家去取畫,再返回杭州給你送畫,一來二去,怕是要半年功夫呢。銀票你還是先拿著,等我把畫送來,銀貨兩清!”
??胡太守想了想,伸手捉住祝枝山的手,把銀票塞在他手上說:“祝兄,銀票你先拿著,我還信不過你麽?就到明年,你什麽時候有空什麽時候送來就是。我還怕明年唐畫又漲價,怕你反悔呢,嗬嗬。現在銀子當著周文賓的麵交給你,我哪有什麽不放心的?來,喝酒!”
??祝枝山裝出一副勉強的樣子把銀票放進袖子裏,舉杯和胡太守一飲而盡。又喝了一會,胡太守告辭去小解,周文賓趁機說:“老祝,我知道你十分狡猾,可胡太守即是我朋友,又是杭州的父母官,你可不能誑他,不然我有罪受!”
??祝枝山伸手拍怕周文賓說:“小周你放心,我怎麽會爽約?不過我家裏的唐畫精品都是我喜歡的,還真舍不得給他!”周文賓忙說:“那你就直言相告,把銀子還給人家。”祝枝山笑道:“你忘了小唐托我們的事?我和小唐有約在先的,隻要幫他追到了秋香,以後我讓他畫什麽他就畫什麽,哈哈!我這是抓住了一棵搖錢樹了,你說是不?”說完祝枝山端起酒杯,和周文賓手中酒杯碰了碰,一口幹了。
??周文賓還想說話,這時胡太守匆匆地進來了,就岔開話題,談起了杭州的風土人情。
??胡太守喝得興起,對著祝枝山問道:“祝先生,我們杭州有個徐子健你認識不?此人和你一樣,替人寫訟詞打官司,經常出入官府,頗有些名氣。”
??祝枝山搖頭說不認識,要周文賓講講。周文賓皺著眉說:“這個徐子健我認識,卻和祝兄不大一樣。祝兄借打官司敲竹杠,隻敲為富不仁的人,對於窮人,卻是盡力幫助。而徐子健是專門幫助富人欺壓窮人,老百姓恨之入骨,暗地裏叫他‘銀環蛇’,因為他專為銀子賣命。”
??祝枝山一聽大喜,問:“他叫‘銀環蛇’?我外號叫‘洞裏赤練蛇’,倒要找個機會,兩條蛇鬥上一鬥,分個高下,哈哈。”
??三人說說笑笑,吃完了酒宴,胡太守親自送祝枝山和周文賓登上家裏的馬車,一直送回周府。
??過了幾天,除夕到了,周文賓早已為祝枝山和祝童準備了過年的新衣,下午就催著二人換上,說晚上去參加家宴。
??周文賓的父母、周文賓、祝枝山、祝童和周府管家周德,六個人坐了一席,天剛黑時就開席了。祝枝山這頓年夜飯卻吃得十分拘束,因為周文賓的父母在,要守禮儀,不能高談闊論,不能大吃大喝,十分不快。
??周文賓看出祝枝山的局促,父親年事已高也不能多飲,各飲了幾杯酒,互相拜了早年,就命周德去傳餃子來吃。飯畢散席,周文賓笑道:“祝兄,時候還早,你我不如帶著周德和祝童,去外麵逛逛?”祝枝山大喜,說:“我正想看看杭州過年的習俗,那就一起走吧。”說完拔腳便走,周文賓囑咐周德多帶幾支毛筆,還有墨好的墨水,倒在一個墨壺裏帶上,拿著備用。
??一行四人出了周府,外麵街上人不多,大多在家吃團圓飯,卻有一群一群的頑童,偷偷溜出來放鞭炮玩,處處爆竹聲聲,年味很濃。
??祝枝山邊走邊打量,就盼著偶遇幾個美女,卻極少見到女人出門。忽然祝枝山問周文賓:“小周,你們杭州人過年也貼春聯,怎麽家家戶戶的門聯上都沒有字呢?”
??周文賓笑道:“這就是我們杭州和你們蘇州不一樣的地方,杭州人過年都貼無字對,取來年平安無事之意,這是曆代流傳下來的。我知道你喜歡多事,所以特地命周德帶了毛筆和墨壺,準備讓你塗鴉,哈哈。不過你寫盡管寫,我卻不參與,隻在旁邊看。”
??祝枝山得意洋洋地笑道:“那就我寫好了,不過挨家挨戶地寫也寫不過來,我們一路走一路看,高興寫哪家就寫哪家,真是痛快!”
??周文賓笑道:“依你,但你要注意,看見人家有人出來你不要寫,不然人家逮住你打一頓,我可不一定救得了你,哈哈!”
??祝枝山笑道:“不怕!若被人抓住,我就亮明字號,憑我祝枝山寫的字,怎麽也能賣個幾兩銀子,哈哈!”
??二人說說笑笑,一路逛著,看到前麵一所宅子很是氣派,門口還有一對石獅子。祝枝山問:“小周,這是戶什麽人家?”周文賓笑道:“這是一家大戶,沈員外家,沈員外樂善好施,是個善人,還喜歡吟詩作對,也小有名氣呢!”祝枝山看了看,沈府裏隱隱露出幾座假山,想必裏麵風水極佳,於是拿起毛筆,在沈府大門上寫道:四壁山峰淡淡濃濃圖畫;一天星鬥圈圈點點文章。
??周文賓看了笑問:“老祝,你給沈員外家寫的是楷書?”祝枝山點點頭說:“沈員外是個良紳,不可不敬。”然後又往前走,看到一戶人家,屋子傍著一條小河,院子裏露出幾竿修竹,河邊還拴著一條小船。
??祝枝山問:“小周,這是戶什麽人家?”周文賓說:“這是一戶秀才家,為人還算厚道。”
??祝枝山提筆在他家門上寫道:堤畔鶯花橋畔月;竹邊歌吹柳下舟。周文賓看了拍手叫好。
??祝枝山一路遊逛,又看見一戶人家高牆深宅,黑漆大門很是氣派,就問是誰家?
??周文賓說:“這是王善人家,王善人家裏有錢,卻最愛幫助窮人,所以人們都喊他王善人。”祝枝山一聽,上前寫到:向陽門第春常在;積善人家樂有餘。周文賓點點頭說:“雖然是常用的對聯,寫在這戶人家門上倒是合適。”
??周文賓忽然帶頭走進一條巷子,祝枝山追上去問:“小周,怎麽改道了,不一直走下去?”周文賓笑道:“前麵那幾戶人家都是家裏窮,脾氣又不好的,他們可不認識你祝枝山,要是你在他們家大門上寫對聯,恰好被他們碰到,不揍你一頓才怪!”
??祝枝山吐了吐舌頭,說:“還是改道好,改道。”一行四人穿過巷子,前麵一戶人家青磚黑瓦白牆,祝枝山問:“小周,這莫非是一戶財主家?”周文賓還沒回答,周德搶著說:“那是什麽財主?和我一樣是個管家,隻不過他善於溜須拍馬,見人點湯,主人經常賞他銀子,積攢下來,就蓋了這所房子。”
??祝枝山聽了微微一笑,提筆上前寫了一副門聯:家居青山綠水外,人在春風和氣中。
??祝童看了忙問:“主人,你這不是誇他嗎?”祝枝山伸出閑著的左手,在祝童頭上敲了一記暴栗,喝道:“虧你跟了我這麽多年,這幅對聯都看不出來?”祝童摸了摸頭,細細一看笑了:“原來上聯和下聯的第一個字,合起來是‘家人’,哈哈!”
??周文賓也笑了,繼續往前走,看見路旁一戶人家,大門都破了,縫隙裏也沒有燈光,看來是一戶窮人家,吃了年夜飯早早睡了。祝枝山問:“小周,這是誰家?怎地如此破敗?”周文賓歎道:“這家主人叫朱半仙,是個混飯吃的算命先生,因為窮,老婆也跟人跑了,自己一個人孤苦伶仃地過日子。朱半仙非但算命,還會唱各種小曲,經常去趕廟會,趕香會,還能露天說書。可他有個最大的毛病,和你一樣,愛賭!身上有了錢就去賭,不輸光了還睡不著覺,所以過得這般光景。”
??祝枝山聽完笑嗬嗬地走上去,寫了一副對聯:三間東倒西歪屋;一個南腔北調人。
??周文賓笑道:“真是貼切,你聽前麵那戶人家好像有人吵架?”祝枝山頓時來了精神,帶頭走過去,細細一聽,門內果然是一對夫妻在吵架。
??周文賓也走了過來,一起聽,就聽屋內一個男子罵道:“哭哭哭!你他娘的就知道哭!老子一年到頭在外忙活,賺錢養家,過年回來吃個團圓飯,你卻哭個不停,一點也不吉利,媽的!”隨即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你個殺千刀的,還好意思說在外賺錢養家?你出去十個月了,隻寄回家三兩銀子,這點錢拿來養狗啊?今天除夕你回家,我眼巴巴地指望著你拿出一筆銀子,過個肥年,誰知你隻剩二兩銀子,這個年怎麽過?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在外麵養相好的了?”男子怒罵道:“你撞了邪了?老子做點小本生意,還有錢去養相好的?跟你那死鬼娘一樣,整天疑神疑鬼!”女子回罵道:“我娘都死了好幾年了你還不放過她?索性你把我殺死吧,我跟我娘過去,你去陪你那相好。”
??夫妻兩個吵得不可開交,祝枝山聽了頭直搖,提筆上前寫道:囊內無錢休想飲食男女;袋中有物便成柴米夫妻。
??寫完扭頭便走,來到一戶人家門口,門半掩著,裏麵一個青年男子背朝外,跪著堂屋裏給菩薩磕頭禱告。
??周文賓上前悄悄地說:“這是木匠王老二家,王老二雖然沒錢,但是事母至孝,和寡母相依為命,是個孝子。”祝枝山一聽,悄悄走到門口靜聽,就聽裏麵的王小二禱告說:“菩薩在上,弟子王小二叩拜,一願明年風調雨順,百姓安康;二願我母親身體安康,長命百歲;三願我明年生意興隆,賺錢孝敬母親。”祝枝山聽得連連點頭,從懷裏掏出十兩銀子,悄悄放在門檻裏,然後站起來提筆寫了副對聯:國泰民安年年如意;母慈子孝事事稱心。
??寫完祝枝山又往前走,看見前麵一戶人家朱紅大門,很是氣派,正要走過去,忽然周文賓一把拉住他!
??祝枝山轉頭驚詫地問:“為何阻攔我?”周文賓小聲說:“這戶人家就是胡太守說起的徐子健,外號‘銀環蛇’,招惹不得。”
??祝枝山想了片刻,笑道:“我有主意了,非要鬥他一鬥!我倒要看看,是我這姑蘇的‘洞裏赤練蛇’厲害,還是這條杭州的‘銀環蛇’厲害!”說完大步流星地向前,提筆在徐子健門上的無字對聯上寫道:明年逢春好不晦氣;終年倒運少有餘財。
??周文賓心知不妙,正在思索對策,祝枝山意猶未盡,繞著徐府走了一圈,又在他家後門上寫道:此地安能居住;其人好不悲傷。寫完哈哈大笑,回到大門外回合周文賓、周德、祝童,一起回周文賓家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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