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七一章 祝枝山玉成親事 遍尋秋香卻不遇
華安興衝衝地跟著祝枝山,一路來到杜月芳的畫室外麵。
??畫室門關著,窗戶卻開著,二人偷偷地躲在窗戶旁邊一看,隻見杜月芳坐在畫室裏,對麵坐著一個含情脈脈的男子,正是文征明!
??杜月芳垂著頭,含羞地擺弄著衣角,一言不發,倒是文征明開口了:“二小姐,前廳正在待客,二小姐為何獨自來到畫室?”
??杜月芳低聲說:“奴家素來喜歡清靜,一上午接待女賓已是頭昏腦脹,不耐那些客套話,所以就進畫室清靜清靜。公子為何悄悄地坐在我畫室裏?倒嚇了我一跳,還當是進了賊呢!”
??文征明一聽臉也紅了,答道:“這都是我那損友祝枝山的主意!前番我在杭州與二小姐邂逅,一見如故。小姐也知道了,相逢隻寥寥數語,我對小姐的文采和容顏念念不忘,就壯著膽子請祝枝山登門提親,不想令尊大人一口回絕!我文征明也是愛麵子的人,自忖與小姐無緣,在家中痛哭一場,絕了望想。誰知山重水複,祝枝山忽然來信,寄來令尊的請柬一張,我頓時心中狂喜,趕到祝家與之商議。老祝告訴我說,即便登門赴宴,男女不同席,還是見不到二小姐,就出了這個主意,讓我鑽進木箱,裝作是送個杜府的字畫。二小姐素來愛畫,令尊忙於待客,一時間無暇打開木箱查看,就會將木箱送進小姐的畫室,我就與小姐見上麵了,一訴衷腸!”
??杜月芳聽完臉色緋紅,良久才開口說:“承蒙文公子錯愛,自杭州一別,小女子也是心潮澎湃,回家後得知公子請祝枝山登門提親被我父親一口回絕,我氣得大病了一場!後來還是姐姐杜雪芳回來省親,得知我的心事,苦口婆心地勸我父親,父親大人才鬆開,請你來家中喝酒,還不知道結局如何……”
??文征明喜道:“不想二小姐對我如此情深意重,我文征明此生絕不辜負二小姐的深情.……”
??華安和祝枝山躲在窗外,聽二人談得投機,各自捂著嘴發笑,這文征明平時一副老成持重、非禮勿聽的樣子,遇到了心上人卻也不老實!華安正想闖進去拿文征明取笑一番,忽然祝枝山連連拉他,一直把他拖到窗外的一棵樹後麵。
??華安不解地問:“老祝,你做啥?”祝枝山笑道:“我老祝眼睛近視,耳朵卻異常靈敏,你聽不到腳步聲?有人過來了!”
??華安靜聽,果然有腳步聲隱隱傳來,而且還不止一個人來了!
??華安遠遠地望畫室窗戶裏看,果然杜月芳和文征明都聽到了腳步聲,臉上頓時變色。
??文征明急忙站起來要往外走,杜月芳一把拉住他說:“文公子,來不及了!此刻出去,你必然被來人看見,我就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快,還回到你進來時的木箱子裏去!”
??文征明言聽計從,立刻彎身鑽進木箱子,這時門外已經響起了敲門聲。
??杜月芳心裏一驚,慌慌張張地把蓋子蓋好,嘴裏喊著:“來了來了,是誰呀?”門外隨即響起了回答:“二小姐,是我,春梅,老爺也來了,你快開門。”
??杜月芳挽了一下雲鬢,嫋嫋婷婷地走到門口,“吱呀”一聲拉開門,門外站著春梅、父親杜頌堯和父親的好友李典史。
??杜頌堯一邊往裏走,一邊問杜月芳:“閨女,那箱文征明送來的字畫可在這裏?”
??杜月芳一驚,說:“正在裏麵,父親因何問起?”杜頌堯答:“你叔父遇到難事了,要借這箱子字畫一用。”
??杜月芳大吃一驚,問李典史:“叔父大人,究竟出了什麽事?”
??李典史麵色陰沉,邊往裏走邊說:“到裏麵去說,這事事關重大。”
??杜月芳把三人讓進畫室裏間,李典史一看,裏間十分清雅,四壁都掛著各種名畫,窗欞上糊著碧紗櫥,窗外竹影婆娑,靠近窗戶的地方擺了一座青銅獸香爐,焚著檀香。
??牆上雪白,兩邊各擺一張楠木茶幾,擺著玉瓶、珊瑚等陳設,當中一張杉木落地大長桌,上麵鋪著錦毯,擺著各色畫筆和顏料,顯然是杜月芳的畫桌。
??李典史也愛畫,走上前一看,畫桌上放著一副畫好的扇麵《荷塘消夏圖》,神韻極似沈石田的畫風。李典史不由得問:“二小姐師沈石田老畫師?”杜月芳點點頭,李典史再看旁邊還擺著一本詩箋《兩宜軒詞草》,展開一看,字跡娟秀,筆意玲瓏,正是杜月芳的筆跡。
??第一首是《曉起》,寄調《東坡引》:綺窗紅日皦,餘睡殘燈小,水沈宿火煙猶裊,賣花聲恁早。小鬟呼未應,熏爐閑抱暖,玉手調鼓鳥,鸚哥念熟休忘了,春眠不覺曉,春眠不覺曉。
??第二首是《聞雁感懷》,寄調《菩薩蠻》:鶯聲漸老春歸去,遊絲著意留花住;獨自倚空樓,朱簾懶上鉤。妒他雙宿燕,故把重門建;月照小欄杆,羅衣怯暮寒。“
??杜頌堯見李典史看得入神,開口說:“月芳,你李叔父遇到麻煩了,事情其實由唐伯虎而起!”
??躲在窗外樹下偷聽的華安和祝枝山都大吃一驚,唐伯虎化名華安,在華府裏做書童已經銷聲匿跡多時,怎麽又關係到唐伯虎?
??杜月芳也不解,問杜頌堯:“父親,你說的可是表哥唐伯虎?他已失蹤多時,怎麽會與他有關??”
??杜頌堯歎息道:“唐伯虎深得寧王器重,唐伯虎一失蹤,寧王立刻派人四處查找,確認果然不見下落,寧王就寫信給爪牙南直隸省(轄江蘇)布政司,讓他立刻搜羅唐伯虎的畫作精品,收藏於王府。布政司知道李典史與唐伯虎交厚,家中藏有多幅唐畫精品,就尋找由頭,把李典史喊去訓斥一頓,說他緝捕盜賊不力,要從重治罪!然後故意放出口風,可以用唐畫精品贖罪。李典史萬般無奈,可有舍不得家中珍藏的唐畫精品,就來找我相助,想借些其他名畫家的畫作去敷衍一下布政司,再塞些銀兩,可以保住家中珍藏的唐畫精品。”
??杜月芳不悅地說:“父親,唐伯虎的畫值錢,文征明的名聲也不在唐伯虎之下,文征明的書畫造詣極為全麵,詩、文、書、畫無一不精,人稱是‘四絕’的全才!這回說是借畫,這畫送到布政司手裏,還要得回來嗎?女兒不想借。”
??杜頌堯耐著性子說:“月芳,李典史與為父是多年的好友,他現在有難,豈能不幫?我也知道文征明的字畫精絕,可如今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先讓你李伯伯過了這關,日後讓文征明再畫便是!”
??李典史見父女爭執,反而不好意思,呆呆地站著不好插嘴。
??杜月芳心知肚明,這木箱裏並不是文征明的字畫,而是文征明本人,怎可讓父親送給李典史,堅決不答應,反而一屁股坐在木箱上,就是不讓父親把木箱拿走。
??杜頌堯在好友麵前失了麵子,忍不住和杜月芳吵了起來!窗外樹後的祝枝山一看,笑嘻嘻地對華安說:“小唐,你想不想救文征明一把?”華安說:“當然想幫他,可如今勢成騎虎,怎麽幫?杜頌堯鐵了心要拿走木箱,而木箱裏藏著文征明,若被拿走就露餡了!最重要的是杜月芳小姐尚未出閣,若被發現木箱子裏藏著文征明,非但文征明解釋不清楚,杜月芳小姐的名聲就毀了!”
??祝枝山壞笑笑,說:“隻要你肯答應,我老祝自有妙計救出文征明,隻是你要犧牲一下,把你家中的畫作精品全部送給我,作為補償!”
??華安笑道:“老祝,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左右我上你的圈套也不止一回了,我就答應你,隻要你解了文征明之圍,我家中的畫作任你挑選便是!此外還有件事情請教你,華太師已經提升我做伴讀,我下一步該怎麽辦?”
??祝枝山笑眯眯地說:“據我老祝分析,秋香已經心中知道你的身份,但是怕你一個風流才子對她是一時新鮮,才不敢把終身托付於你。你要等華太師賜婚,那麽須等到華文華武考取功名,起碼要幾年時間!不如你找個機會跟秋香表明心跡,隻要她肯嫁給你,你們兩幹脆私奔回姑蘇!”
??華安猶豫道:“跟秋香表明心跡倒是好辦,但我不告而別,帶著她逃走,華太師知道了豈不怪罪?”
??祝枝山壞笑道:“小唐,以你的秉性,你對著秋香那般的美人,能夠熬得住幾年?嘿嘿,你莫要顧慮,盡管拿出你竊玉偷香的手段,隻要你把秋香騙回家,華太師興師問罪,我自有妙計!”
??華安大喜,拱手道:“老祝,我知道你壞主意最多,就依你便是,現在你去救文征明,我要親眼看見他脫險才能放心。”
??祝枝山一笑,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進了畫室,與杜頌堯和李典史見禮。
??杜頌堯和李典史連忙還禮,杜頌堯笑問:“枝山兄,你為何不在前廳賞玩字畫,來到小女的畫室?”祝枝山笑道:“我若不來,杜兄你與二姑娘的爭執怎麽收場?”
??杜頌堯驚問:“祝兄,你偷聽我們說話?”祝枝山奸笑道:“路過,路過,恰好聽到而已。杜兄,你我多年的交情,我與李典史又認識,才來幫你忙的,就讓我站著說話?嗬嗬。”
??杜頌堯大喜,連忙對杜月芳說:“月芳,速速去倒茶來。”
??祝枝山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大大咧咧地說:“老杜啊,你跟小杜的爭執,就在於一個要把文征明的字畫借給李典史,一個不肯對不對?”杜頌堯連連點頭,祝枝山說:“李典史即使拿了文征明的字畫交給布政司,也不一定能脫禍,不如直接把家中珍藏的唐伯虎的畫獻出去,豈不兩全其美?”
??李典史連忙說:“祝兄,你知道我愛畫如命,唐伯虎又失蹤了,他的畫就成了絕品!我若把畫獻出去,再到哪裏去找唐伯虎求畫?”
??祝枝山嘿嘿一笑,說:“你們說的都對,可惜你們忘了,我和唐伯虎是什麽關係?”李典史喜出望外,說:“難道祝兄肯把家裏的唐畫送給我解厄?”祝枝山笑笑,說:“字畫乃身外之物,在下當然舍得,但也不是無條件的奉送,兩位要答應我一件事。”
??李典史大喜,說:“我先表態,隻要祝兄幫了我這個忙,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什麽都可以!隻不過你還要杜頌堯兄答應什麽?”
??祝枝山說:“其實很簡單!之前我為好友文征明向杜頌堯求親,老杜嫌棄文征明沒有功名,家境又一般,一口回絕!後來杜二姑娘大病了一場,大姑娘杜雪芳又苦苦相勸,杜頌堯才心裏活動,讓我帶文征明來喝壽酒。如今文征明的字畫已經送來,人更是儀表堂堂,風流儒雅,包你老杜一見就欣喜!如今要我幫這個忙,除非杜頌堯答應把月芳嫁給文征明,李典史包下全部嫁娶之資,我老祝忍痛割愛,把家裏珍藏的唐畫精品拿出來。”
??李典史聽了大喜,一口應承,說錢不是問題!杜頌堯卻麵帶猶豫說:“祝兄撮合這門親事,倒也是一對佳偶。隻是文征明的字畫我和小女都見過了,那是精妙絕倫!可文征明本人我和月芳都沒見到,這門親事怎能貿然答應?”
??祝枝山忽然撫掌大笑,說:“你們想見文征明容易,隻是老杜,文征明要果真如我所說風流俊雅,你答不答應這門親事?”
??杜頌堯猶豫道:“雖然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也要小女月芳中意。”
??祝枝山轉頭問杜月芳:“杜二姑娘,你可願意?”杜月芳羞澀地低下頭,小聲說:“但憑爹爹做主。”
??杜頌堯忙問祝枝山:“祝兄,文征明至今沒看見他來,他是不是和你一起來的?現在何處?”
??祝枝山哈哈哈哈一陣大笑,忽然走到木箱前掀開蓋子,說:“征明兄,還不出來拜見嶽丈,見過夫人?啊哈哈哈!”
??杜頌堯和李典史全都大吃一驚,想不到文征明會躲在木箱裏!
??文征明在木箱裏把祝枝山幾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含笑走過來,以翁婿之禮參拜杜頌堯,站起來後又與祝枝山、李典史見禮。
??杜頌堯心裏五味雜陳,文征明果然如祝枝山所說,儀表堂堂,英俊儒雅!看來杜月芳看上他沒有錯!祝枝山足智多謀,把文征明藏進木箱與杜月芳見麵,想必是他的主意!倘若不答應這麽親事,好友李典史的難事就無法解決,而且文征明已經偷偷進入畫室與杜月芳見過麵,傳揚出去,對月芳也不利!
??於是杜頌堯笑道:“文公子果然是個風流才子,跟那唐伯虎各有千秋!這門親事老夫就答應了,不過需要守禮,今日壽宴結束,文公子就不得與小女杜月芳再見麵,等成親那天,老夫親自送月芳去杭州完婚!”
??杜月芳一聽大喜,立刻拉著文征明,雙雙跪拜杜頌堯,祝枝山看得哈哈大笑。
??祝枝山轉頭對李典史說:“李兄,這事就這麽定了,我做男方媒人,你做女方媒人,壽宴之後就各自準備親事,如何?”李典史笑道:“一切但憑祝兄安排,壽宴之後,我就隨祝兄回去取唐畫,我怕祝兄又出計謀,害得我賠了嫁資又失畫,哈哈。”
??眾人哄然大笑,華安躲在窗外聽得清清楚楚,眼看著文征明他們要出畫室,急忙轉身離開,去找秋香。
??華安找到同來的華平、華慶、華吉三人,一問都搖頭說不知道秋香在哪,應該和丫環們在一起,伺候老夫人呢。
??華安連忙往杜府內宅後院去尋,卻被杜府家丁攔住,說男子一概不許進入後院。華安正在焦急,忽然看見冬香走了出來,急忙向她招手。
??冬香也暗戀華安,一看他招手,蹦蹦跳跳地走了過來,笑道:“華安哥哥,你是喊我嗎?”華安點點頭問:“冬香妹妹,秋香有沒有和你在一起?你看見她了嗎?”冬香嘟著嘴說:“秋香秋香!整天就知道秋香,沒看見!”華安連忙賠笑說:“冬香妹妹別生氣,是前麵大廳裏的太師老爺要我找她有事的。”冬香壞笑道:“老爺找她也不行!秋香這丫頭附庸風雅,非纏著大少奶奶帶她去看杜府的藏書和藏畫,也不知道去哪裏瘋去了,哼!”
??華安忙問:“是不是去了杜二小姐的畫室?”冬香想了想說:“應該不是,我看大少奶奶杜雪芳帶她去了內宅的藏書室,我還問了,大少奶奶說,杜家有兩處藏書畫的地方,一處是杜二小姐的畫室,在外宅,另一處是杜老爺的書房,在內宅。”
??華安一聽,心知進不了內宅,謝過冬香,怏怏不樂地來到前麵大廳,混在人群中觀賞字畫。
??這時賓客絡繹趕來,大廳裏人頭濟濟,華文和華武冒充懂行,兄弟兩個對著一副字畫指指點點。
??華安看了好笑,走過去給他們講解一番,正說得高興,忽然發現周文賓向著自己走來,急忙轉過頭去,悄悄溜走了。
??想來想去,杜府的客人中有許多姑蘇與無錫的文人墨客,極有可能撞到熟人,華安不敢再逛,老老實實地走到華平他們待的廂房,等候吃酒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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