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二零章 暗聞冤死強出頭 一路奪魁卻喪父
文天祥剛剛睡著,忽然下麵“咚咚咚”響起三聲叩門聲,在寂靜的晚上顯得十分響亮,一下子把文天祥驚醒。
??文天祥立刻坐起來,撥開樹枝往下一看,對麵那戶人家門口站著一個瘦高個男人。文天祥心想,你也是半夜敲城門——找釘子碰,那家女主人頗為悍辣,說過了家裏沒男人,你怎麽進得去?
??不想很快那家家門“吱呀”一聲開了,剛才那位女主人開了門,竟伸出手在瘦高個臉上擰了一下,小聲罵道:“死鬼,怎麽才來……”瘦高個四下看看,然後摟著那女人進去了。
??文天祥躲在樹上看見這一幕,吃了一驚,覺得這事不對勁!剛才那個女人明明說家裏沒有男人,這瘦高個若是她男人,應該是理直氣壯地進門,何必這麽偷偷摸摸?
??宋朝極重理學,把男女大防看得尤為嚴重,理學開創者為北宋五子,即:邵雍、周敦頤、張載、程顥、程頤。程頤說過“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朱熹又將他濫觴為”存天理滅人欲”、”聖人千言萬語隻是教人存天理,滅人欲。”宋廷規定:“諸奸者,徒刑一年半;有夫者,徒刑二年。”而且宋朝是“奸從夫捕”,意思就是丈夫要追究,官差才會逮捕奸夫。刑徙一到兩年,官員僧侶罪加一等。並且律法規定,在通奸現場,丈夫殺人無罪!
??文天祥頓時好奇心起,看得出來這對男女是苟且,就好奇地爬下樹去,把包裹藏在樹根旁,摸到對麵那戶人家偷看。
??走到對麵房子前打量打量,門框比較高,但是圍牆不高,圍牆下麵還有一個雞窩,文天祥悄然踩著雞窩翻牆而入,心裏想想好笑,自己從來沒有偷偷進入別人家,但今天忽然好奇心大起,想看看那瘦高個到底與女主人是什麽關係?
??越過牆頭一看,自己站在院子裏,院子對麵有三間正房,還有東西廂房,隻有兩間有燈亮著--中間正房和西廂房。
??文天祥躡手躡腳來到中間正房的門前,隻見大門虛掩著,他側耳聽了聽沒有動靜,伸出手輕輕推開一條門縫,往裏一看,迎麵是一張供桌,上麵放著靈牌、供品,一杯酒和香燭。
??文天祥注目一看,靈牌上寫著“亡夫陳遠山之靈位”。靈牌還很新,顯然丈夫死去不久。文天祥暗暗罵道:這女人竟然是個寡婦,半夜三更地在家勾引男人,一定不是個好東西!
??文天祥輕手輕腳地走到西廂房的窗下,裏麵隱隱傳來說話聲,是一個女子的聲音:“我這幾天總是眼皮跳,真怕那個事犯了。”文天祥輕輕用手蘸了吐沫,小心翼翼地捅破窗戶紙一看,果然說話的就是那個拒絕借宿的女主人!和那個瘦高個正坐在桌邊的一張椅子上飲酒,二人合坐一椅,女的坐在瘦高個腿上,二人用同一個酒杯喝酒!
??這時瘦高個男子想了一會,說:“怕什麽?隻要不挖墳開棺驗屍,有個屁事!”
??女主人擔心地說:“就怕屍首爛了,那玩意兒也爛不了。”
??瘦高個摟住女主人親了一口,淫笑道:“胡說什麽,別他媽杞人憂天,來喝酒!”說著端起杯子,噙了一口酒,喂進女主人嘴裏,女主人咯咯笑著,瘦高個趁機上下其手。
??文天祥無法再看下去,從原路退回到外麵,爬上樹去繼續睡覺,心中思忖,這家女主人如此做法,隻怕丈夫陳遠山是被她與瘦高個合謀害死的!
??一覺睡到天色微明,文天祥正要爬下樹離去,忽然對麵那家大門輕輕地開了,瘦高個偷偷溜了出來,左右看看四下無人,便放心大膽地朝東走去。
??文天祥一看正好是順道,爬下樹來,取了包裹,單看這瘦高個去哪裏。
??瘦高個絲毫不知後麵有人跟蹤,一路走著,這是天色漸漸亮了,路上已經有人出來散步。迎麵來了一位老者,銀髯齊胸,鶴發童顏,手裏提著一隻鳥籠,上麵蒙著黃布罩,慢慢踱步。瘦高個和老者略一點頭,擦肩而過。
??文天祥心裏一動,迎上去對老者拱手為禮:“老丈,打攪了,在下想打聽一個人。”老者頷首道:“老夫世居此地,公子要找誰?隻要是本地人,老夫沒有個不知道的。”文天祥笑道:“有人托我給這裏的陳遠山帶封書信,卻不知他家住何處?”老者歎息道:“你來晚了一步,陳遠山十日前已經暴病身亡,你見不到他了!不過他的遺孀黃萍萍還在家,從這裏往西,走五裏路,門對麵有株大樹的那戶人家就是陳遠山家。”
??文天祥施禮謝過,托辭要先去找家客棧住下,安置好行囊再去送信。老者笑道:“巧了,剛才和我對麵走過去的那個瘦高個,他叫鄭竹軒,家裏就開了客棧,你跟著他走,去投宿準沒錯!”
??文天祥再次道謝,心中暗喜,這個奸夫原來叫鄭竹軒,就追著他的背影匆匆走了。
??鄭竹軒又走了二裏路,匆匆進了一家“悅來客棧”,文天祥趕緊跟進去,說要投宿。
??鄭竹軒不認識文天祥,喊來小二,安排文天祥住進了丙號房。文天祥放下行囊,洗了把臉,昨夜躺在樹上睡得不舒服,就躺在床上小憩一會,一邊想著怎麽才能挖開陳遠山的墳墓看一看,替他洗刷冤情?
??這時小二進來了,端著一個托盤,從托盤裏拿出一壺茶,一個茶杯和幾個包子,賠笑道:“客官,現在離吃飯還早,弄些點心墊墊肚子吧。”
??文天祥確實餓了,也不謙讓,坐起來又吃又喝,一會兒如同風卷殘雲一般,點心和茶都塞進了肚子裏。
??文天祥坐著閉目養神,思索著怎麽才能挖開陳遠山的墳墓看一看?但死者已經入土安葬,要想開棺驗屍,隻有官府才有這個權力!
??說來也巧,文天祥正在動著腦筋,忽然外麵有銅鑼開道聲“哐哐哐,肅靜,回避,知縣大人出巡啦……”
??文天祥心中一喜,真是想什麽就來什麽,立刻起身走到外麵一看,一頂四人抬的轎子快到客棧外麵了,前麵有兩個衙役,一個提著銅鑼,一個舉著“肅靜回避”的牌子開道,轎子周圍還有幾個衙役護衛。
??文天祥轉頭一看,客棧裏的人都湧出來看熱鬧,因為知縣難得到小鎮來巡視,一旦來了,鳴鑼開道,其實是放告,有冤的,有仇的,都可以攔轎子告狀!文天祥見鄭竹軒也在圍觀的人群中,忽然走過去,一把扯住鄭竹軒的衣襟,把他拖到知縣的轎子前,喊道:“知縣大人,我要告狀!”
??鄭竹軒嚇了一跳,急忙掙脫文天祥的手,怒喝道:“你這人怎麽回事?你來我客棧住宿,我和你萍水相逢,怎麽拉著我來告狀?你可知道誣告是要反坐的!”文天祥又上去抓住鄭竹軒,就不鬆手!
??這時知縣已經吩咐落轎,走出轎子看了看二人,問文天祥:“你是何人?當街告狀所為何事?可有狀紙?”
??文天祥眼珠子轉了幾轉說:“大人,小人是本鎮死者陳遠山的朋友,特地送信來給他的,得知陳遠山被這鄭竹軒夥同陳遠山的遺孀黃萍萍害死,特地攔路喊冤,還請大人恕罪。”
??知縣點點頭,問文天祥:“看你的裝扮也不是本地人,你怎麽知道陳遠山是被鄭竹軒和黃萍萍害死?”
??文天祥說:“大人不必多問,隻打開陳遠山的墳墓,一看便知!”鄭竹軒一聽大驚失色,對知縣說:“大人!這個人是個失心瘋!在下根本不認識他,他卻胡說八道,誣告我殺人!大人,按照本朝律法,誣告是要反坐的,請大人治他個誣告之罪!”
??知縣頷首,對文天祥說:“你究竟是何人?為何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說他是殺人凶手?誣告可不是鬧著玩的!你要想清楚再說話!”
??文天祥從懷裏掏出文書告身,呈給知縣看,知縣看了說:“你是個進士出身?進京趕考的?須知王子犯法與民同罪,你若所告不實,本縣照樣治你的罪!”
??文天祥毅然點點頭說:“大人,若所告不實,小人情願領罪。”這時鄭竹軒趁空對著旁邊的夥計努努嘴,夥計會意,偷偷跑去喊黃萍萍了。
??知縣隨即命衙役喊來保正,命他帶路,去陳遠山的墳墓看一看。
??鄭竹軒自然也被衙役看著,一起來到五裏外的郊野;知縣看了看文天祥說:“文進士,你可想清楚了,開棺驗屍非同兒戲,要是查不出問題,你要獲罪的!”
??文天祥微笑著說:“就請大人開棺驗屍!”知縣一揮手,命保正去附近的村民家裏找來鐵鍬,挖開了陳遠山的墳墓!文天祥注意看,鄭竹軒果然雙手發抖,額頭冒汗。
??正在墳墓挖開露出棺材時,忽然一個婦人火急火燎地奔了過來,一下子撲到陳遠山的棺木上,放聲大哭:“嗚嗚嗚!我可憐的夫君,死後還要受此侮辱,是哪個王八蛋誣告害你死後不得安寧?”然後轉身跪在知縣麵前,哀哭道:“大人,你莫聽小人的挑唆,一定要為民婦做主啊,嗚嗚嗚……”
??知縣不耐煩地揮揮手,衙役把黃萍萍架到一邊,拔出腰刀撬開棺蓋!
??知縣、保正和文天祥幾人都不約而同地湧上去看,隻見陳遠山仰躺在棺材裏,麵帶痛苦驚恐的表情,臉色煞白,屍體還沒有腐爛。
??知縣也看出不對,一揮手,命衙役把屍體抬出棺材,放在陽光下,親自驗屍。
??所有人都緊張地看著屍體,知縣讓衙役脫掉陳遠山的壽衣,仔細檢查了兩遍,卻沒有發現傷痕和血跡!
??鄭竹軒和黃萍萍不約而同地跪在知縣麵前,要求知縣為他們做主,治文天祥一個誣告之罪!
??知縣不悅地瞪著文天祥,文天祥想了想說:“知縣大人,在下想問黃萍萍幾句話,她若答上來,在下甘願領罪!”知縣點點頭說:“好,你速速問來。”
??文天祥瞪著黃萍萍說:“墳裏埋的是不是你丈夫?”黃萍萍答:“正是奴家的丈夫陳遠山。”文天祥追問:“他什麽時候死的?死於什麽病?”黃萍萍抽泣著說:“死了有十來天了,是頭疼病而死。”文天祥又問:“死者陳遠山的左右太陽穴都貼著膏藥,是怎麽回事?”黃萍萍說:“我丈夫好好地在家裏,突然喊頭痛,我請大夫為他治病,那膏藥是大夫貼上去的!”文天祥冷笑道:“是哪個大夫貼的?死後為什麽不揭下來?”黃萍萍緊張地說:“我怕揭膏藥萬一損毀了亡夫的遺容,就沒讓揭,這有什麽不對?你和我無冤無仇,就是昨天晚上你來我家借宿,我念著孤男寡女多有不便,就沒有收留你過宿,你就這樣陷害我?!”
??文天祥一言不發,忽然走到陳遠山的屍體旁邊,伸手揭開他左右太陽穴的兩張膏藥,太陽穴裏露出一截鐵釘來!
??現場圍觀的人一片驚呼,文天祥也不再等知縣發話,用手指一摳、一提,先後拽出兩根四寸多長的大鐵釘來!
??知縣大喜,立刻命衙役把黃萍萍和鄭竹軒捆綁起來,一邊把文天祥喊到一邊問:“文進士,你是如何得知這個秘密的?”文天祥就把昨夜發生的事細說了一遍,知縣大喜,當場審問黃萍萍和鄭竹軒。
??有文天祥作證,陳遠山的屍體上又起出兩枚鐵釘,二人隻好供認,因通奸已久,難分難舍,就合謀殺人,趁著陳遠山不備,黃萍萍暗中打開大門,讓鄭竹軒進來,齊心合力害死了陳遠山!
??文天祥見案子破了,也不想領賞,趁著縣令讓這對狗男女錄口供的時候,悄然走回“悅來客棧”,取了包裹,揚長而去。
??文天祥不敢再逗留管閑事,一路趕到臨安,也無心遊覽西湖,匆匆去禮部報到,寫明家狀、年齡、籍貫及參加哪次科舉中的進士,取得考試資格。
??禮部官員命文天祥住進驛館,耐心等待。幾日後,該科考生都到齊了,禮部衙門前貼出“都榜”,亦稱“混榜”,也就是考試的座次表。
??三日後是吉日,也是禮部官員預定的考試之日,天下考生依次就座。知舉官將試題寫出,開始考試!
??進士考試共分四場,第一場試詩賦,第二場試論,第三場試策,第四場試帖經,以分場考試定去留。這是本著先詩賦、後策論的原則進行分場的,采取分場淘汰製,因此可見詩賦在省試中的重要地位,這場考試名為“省試”,也就是禮部主持的初試。
??文天祥胸有成竹,看清了題目,駕熟就輕地考完了四場,第一個交卷,然後筆墨紙硯都不許帶出去,徑自回驛館休息。
??三天後,主考官批完了全部試卷,放榜公布,文天祥榜上有名,“省試”第一!
??按照禮部的安排,第二天一大早,文天祥和一班入選的進士,在禮部侍郎的帶領下,進入集英殿,朝見理宗皇帝,進行“殿試”。
??試卷是理宗皇帝親自選定的,進士科要試詩、賦、論各一首,策五道,帖《論語》10帖,對《春秋》或《禮記》墨義10條。
??各位進士每人一座,紛紛提筆答題,集英殿裏一片寧靜,隻聽到毛筆寫在紙上的輕微的“沙沙”聲。
??通過省試的,都是博學多才之輩,各自下筆如神,埋頭答題。理宗皇帝麵帶笑容,親自走下禦座觀看各位進士答題;走到文天祥身邊不由得站住了,文天祥下筆如風,竟不打草稿,寫了一篇洋洋灑灑萬餘字的策對,字跡工整,第一個寫完交卷!
??理宗皇帝回到禦案後麵細看文天祥的文章,其文以“法天不息”為題,針對朝廷承安日久,政事漸漸怠惰的流弊,提出了切實可行的對策!
??理宗皇帝心中暗暗高興,等其他進士全部寫完,征詢幾位考官的意見。考官們大多看好文天祥,認為他的文章辭藻華麗,語言中肯,切實可行,都是老成謀國之言!
??考官王應麟上奏說:“陛下,文天祥的試卷以古代的事情作為借鑒,忠心肝膽好似鐵石,我為陛下能得到這樣的人才可喜可賀!”
??理宗皇帝笑著點點頭,命文天祥上前,文天祥連忙跪倒陛見。理宗笑道:“文天祥,你才智過人,朕久居深宮,有個上聯要你對一對!朕的皇宮裏有禦馬監,有一天我發現養了十幾年禦馬的老馬夫換了人,朕很詫異,就問大內總管是怎麽回事,大內總管說老馬夫年齡大了,禁不起風吹雨淋,就讓他看守庫房去了,落得個清閑。朕就問,這個新來的馬夫叫什麽名字?大內總管說此人姓馮,叫馮馴,以前是在樞密院養馬的。朕又發覺馮馴養的禦馬少了,與朝廷的規製不符,隻喂養了五匹禦馬。大內總管說,馮馴是新來的,怕他出意外,沒敢讓他喂養太多的馬匹,等手熟了再增補。
??於是朕一時興起,想出了一副上聯:馮二馬,馴三馬,馮馴五馬。這幅對聯是神來之筆,朕示之以朝中飽學之士,卻無一人可以對出下聯,你試著對對看。”
??文天祥聽完,略作思索,下聯脫口而出:“尹無人,伊有人,伊尹一人。”
??理宗皇帝聽完大喜,當場欽點文天祥為寶佑四年狀元!隨即賞賜文天祥金銀緞匹若幹,敕令禮部為文天祥新建府邸,又讓文天祥披紅跨馬遊街,誇官三日!
??文天祥喜不自勝,多年的辛苦攻讀終於修成正果,心裏樂開了花,退朝後急忙寫了家書報喜,請去自己家鄉報喜信的官員稍回去,告慰父母和親戚、鄉鄰。
??誰想世事無常,文天祥考中了狀元才過四天,忽然弟弟文璧氣急敗壞地趕到臨安,找到文天祥,哭倒在地,說父親去世了,奉母命前來報喪!
??文天祥大驚失色,痛哭一場,按朝廷定製,須回家服喪守孝三年,隻得上表朝廷,要回家服喪。
??理宗皇帝惋惜不已,欽賜了許多禮物作為奠儀,囑咐文天祥好生回家盡孝,三年後必定重用!
??文天祥壯士未酬,鬱悶不已,向驛館借了兩匹良馬,和弟弟文璧一同還鄉守喪。
??文天祥走的時候父親還好好地,不想偶感風寒,竟至一病不起,撒手人寰!文天祥痛哭一場,拿出金銀為父親操辦喪事,大操大辦,極盡哀榮。
??母親曾德慈反過來勸文天祥節哀,為文天祥改字“宋瑞”,勸導他說:“祥兒,你考中狀元,足以光宗耀祖了,你父親九泉之下有靈,必感欣慰。人活一世,總是要死的,你也不要太過傷神,應趁著現在守孝的日子,多讀一些聖賢書,多想些治國安邦的道理,今後一定用得上,為國為民多做些事情!”
??文天祥感佩不已,母親雖然是女流,見識卻過人一等,從此在家一邊守孝,一邊安心讀書,溫習功課,精益求精,博覽群書,順帶指點弟弟文璧的學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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