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六章 王佐有意結嶽飛 嶽母刺字誡嶽飛
這日嶽飛在家中閑坐，翻出一本相書來看，夫人嶽李氏端了杯茶走過來，笑吟吟地說：“夫君，你飽讀兵書，今日怎麽看起相命書來了？那都是騙人的伎倆，看了有什麽用？”
??嶽飛笑道：“相術古來有之，也不是全騙人的，我朝大儒邵雍與周敦頤、張載、程顥、程頤並稱“北宋五子”。少有誌，喜刻苦讀書並遊曆天下，並悟到“道在是矣”，而後師從李之才學《河圖》《洛書》與伏羲八卦，學有大成，並著有《皇極經世》《觀物內外篇》《先天圖》《漁樵問對》《伊川擊壤集》《梅花詩》等。
??尤其是《皇極經世》乃是一本蓋世奇書，其書以元經會，以會經運，以運經世。起於帝堯甲辰，至後周顯德六年己未，凡興亡治亂之跡，皆以卦象推之。我研究此書，推算自己的命數，今年應該時來運轉了，可至今卻不見動靜？”
??夫人嶽李氏莞爾一笑，抱起嶽雲出去玩了，恰好母親嶽姚氏走過來，聽見了兒子媳婦的說話，等媳婦嶽李氏走了，走進房中，嶽飛連忙讓座。
??嶽姚氏說：“飛兒，你飽讀詩書，豈不知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是金子總會發光，怎可因一時的不得意怨天尤人？”
??嶽飛急忙跪下稟道：“母親，孩兒隻為目下困頓，空負一腔報國之誌，二帝蒙塵，孩兒卻不能為國家出力，故而心煩！”
??忽然小嶽雲蹣跚學步地從外麵進來了，一看父親跪在地上，竟然也挨到旁邊，跪倒在地，祖母嶽姚氏看得於心不忍，連忙上去攙扶起孫兒。不想小嶽雲卻掙紮著不肯起來，對祖母說：“爹爹起來了，孫兒才起來。”嶽姚氏隻得讓嶽飛起來，然後抱著孫兒一頓親，出書房去了。
??嶽飛獨自一人坐在書房內，想想母親說得有道理，不可因一時的困頓荒廢了文武兩藝，於是
??取出兵書看了一會，站起來鬆鬆筋骨，想想走出屋子，提槍上馬，準備出去演練一番槍法。
??剛騎出家門不遠，看見牛皋、王貴等人騎著馬，說說笑笑地過來了，一看嶽飛，都是一愣；牛皋臉皮最厚，笑嗬嗬地拍馬迎上來說：“嶽大哥，糧食越發貴了，我們哥幾個出去打獵，弄些獸肉，打打牙祭！”
??嶽飛沉著臉問：“你們去打獵，帶上弓箭就夠了，帶著兵器做什麽？莫非是去剪徑？”眾人低頭不語，麵有愧色。
??正色嶽飛道：“昔日邵康節先生有言：‘為人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餘。’”王貴接口道：“大哥雖說得是，但是兄弟們想，這些日吃不飽飯，衣服破了也沒錢買新的，自從我們父母過世，安葬長輩幾乎花光了銀兩，家裏人口又多，這也是不得已之舉。”
??牛皋嚷嚷道：“大哥，隻為‘饑寒’二字難忍也！”
??嶽飛歎道：“我知道也說服不了你們，好自為之吧！若被我知道你們搶劫，莫怪我斷了兄弟之義！”眾人無語，暗暗離去。
??嶽飛怏怏不樂，縱馬到野外，騎了幾圈馬，舞了一套嶽家槍法，回到家中，坐著發愣。
??嶽母走過來看見，問道：“孩兒，莫非剛才為娘說你幾句，你心中不樂？”
??嶽飛忙道：“孩兒怎敢！隻為一班兄弟們所為非禮，估計是出去打秋風了，孩兒幾次勸他們不聽，差點與他們劃地斷義！如今回來想起此事，舍不得這些兄弟走上邪路，故而不樂。”
??嶽母勸道：“人各有誌，且自由他們去罷。”
??忽然外麵響起敲門聲，嶽飛搶先出去開了門，隻見一個人頭戴“東坡帽”，身穿白色常服，藕色褲子，腳登快靴，肩上背著一個黃布包袱，卻是麵生。
??嶽飛打量打量了來人，二十多歲，身材高大，皮膚白皙，一臉正氣，相貌堂堂，透著儒雅之氣。
??嶽飛遲疑地問：“閣下何人？來找誰？”那人深施一禮，問道：“足下可是嶽飛嶽鵬舉？”
??嶽飛點頭應道：“正是在下，閣下是？”那人笑道：“請借一步說話。”於是嶽飛將他讓入客廳，親自泡茶。
??那人坐在椅子上，把包袱放下，說道：“小弟久慕大名，特來相投，嶽大哥校場一戰，槍挑小梁王，後又打敗太行山金刀大王王善，名滿天下！小弟想跟著大哥學些武藝，若肯收留，小弟就住在莊中，以便朝夕請教。不知尊意若何？”
??嶽飛謙讓了幾句，問道：“請問尊姓大名？貴庚幾何？”那人說：“小弟姓王名佐，湖廣人氏，今年二十二歲。”嶽飛笑道：“如此我癡長一年，稱你為老弟了！不知王兄弟平時做些什麽營生？為何要習武？”
??王佐說：“小人平時行走江湖，胡亂做些買賣，倒也賺了幾兩銀子。隻因如今金國犯境，徽宗欽宗被俘，人心惶惶，生意越發不好做了！我久聞大哥之名，想來學些武藝，一為防身，二為報國，難得大哥慨然應允，些許銀兩，權做茶飯之資。”說完掏出二百兩紋銀奉上。
??嶽飛連忙推辭說：“兄弟見外了，我家雖不富裕，粗茶淡飯還是供應得起得，銀子快快收回，莫傷了你我的情分。”隨即端起茶杯敬茶，與王佐閑談起來。嶽飛拿話試探，問了王佐兵書戰策，排兵布陣，王佐無所不精，談及山川風貌，天下形勢，王佐熟如觀掌，令嶽飛十分驚訝！
??二人越談越投機，嶽飛喜歡王佐的才華，主動提出結為異姓兄弟！王佐大喜，當即與嶽飛走到院子裏，擺下香案，八拜結交！嶽飛大王佐幾個月，二人以兄弟相稱，嶽飛隨即命夫人備酒宴慶賀。
??酒至半酣，二人都喝得臉紅耳熱，王佐忽然神秘地對嶽飛說：“兄長家裏可有大盤子？取出幾個來。”嶽飛應道：“有。”隨即進房去，拿出來幾個盤子出來交與王佐。
??王佐接過盤子，放在桌子中央，然後四下看看，打開隨身帶來的黃布包裹，取出十個金燦燦的馬蹄金元寶，放在一個盤子裏；接著又取出幾十粒滾圓碩大的珍珠，也裝了一盤；又將一件猩紅戰袍，一條羊脂玉玲瓏帶，各自盛放在盤子裏，看得嶽飛目瞪口呆！
??王佐笑著從懷裏掏出一張黃綾，供在桌子中央，叫道：“嶽大哥快來接旨！”
??嶽飛一愣，想了想說：“王佐兄弟，你好糊塗，又不說個明白，卻叫為兄的接旨。不知這旨是何處來的，說明了白，方好接得。”
??王佐說：“實不瞞大哥說，小弟並非閑人，乃是湖廣洞庭湖通聖大王楊幺駕下，官封東勝侯的便是！隻因朝廷昏暗，信任奸邪，勞民傷財，萬民離散。眼下徽宗、欽宗二帝被金國擄去，高宗又年幼，國家無主。我家大王集結八萬起義將士，伐木為船，壘土成寨，堅持戰鬥。沿湖一帶，寨柵林立，風帆櫛次，義軍聲威大振，朝廷幾次派兵圍剿，都铩羽而歸！
??我家大王久慕大哥文武全才，因此特命小弟前來聘請大哥，同往洞庭湖去扶助江山，共享富貴。請哥哥收了禮物，盡快動身吧！”
??嶽飛歎道：“好個王佐，竟有如此深心！幸好你先與我結為兄弟，不然就拿賢弟送官，連性命也難保了！我嶽飛雖不才，生長在宋朝，況且曾受承信郎之職，焉肯背國投賊？兄弟，你可將這些東西快快收了，再不要多言。”
??王佐勸道：“大哥，古人雲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惟有德者居之！宋帝無道，大哥這等本事，屢不見用，豈不是自毀長城？如今二帝被金兀術擄去，天下無主，人民離亂，未知鹿死誰手？大哥不趁此時建功立業，封侯拜將，更待何時？還望大哥三思！”
??嶽飛道：“為人立誌，如良馬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嶽飛生是宋朝人，死是宋朝鬼，縱有蘇秦、張儀之說詞，難挽我堅貞不二之誌！愚兄本欲屈留賢弟多住幾日，如今話已說明，不便多留賢弟了！賢弟速速請回，拜上你家主人，今生休再想我嶽飛效命！今日兄弟敘談，我尚留情一二，日後若是戰場相見，定不相讓，賢弟請回吧！”
??王佐見嶽飛侃侃而談，義正辭嚴，無可奈何，隻得把禮物收了，仍舊包好。
??嶽飛提起酒壺，斟滿兩杯酒，舉杯敬王佐：“此去山高路遠，兄弟一路保重！”王佐隻得舉杯一飲而盡，嶽飛隨即站起，禮送王佐出門……
??回來後，嶽母問起：“孩兒，你與那王佐情投意合，結拜為異姓兄弟，為何不留他多住幾日，竟自走了？”
??嶽飛道：“母親不知，王佐先說是要與孩兒結拜兄弟，學習武藝，故此要住幾日。不料他是湖廣洞庭楊幺派來的，要聘請孩兒前去為官。被孩兒說了他幾句，就打發他去了。”
??嶽母沉吟良久，說道：“我兒，你出去準備香燭，在中堂擺下香案，待我出來，自有道理。”嶽飛忙道：“曉得！”就走出門外，辦了香燭，走進中堂，搬過一張桌子安放居中。又取了一副燭台、一個香爐，擺列端正，進來稟知母親：“香案俱已擺放停當，請母親出去。”
??嶽母帶了媳婦嶽李氏出來，在丈夫嶽和的靈牌前焚香點燭，又拜過嶽家列祖列宗，命嶽飛跪在父親的靈牌前，命媳婦研墨備用。
??嶽飛跪下小聲問道：“母親大人有何吩咐？”嶽母說：“為娘的見你不受叛賊之聘，甘守清貧，不貪濁富，甚好甚慰！但隻恐我死之後，又有那些不肖之徒前來勾引你，你又沒有父親指點，倘若我兒一時失誌，做出些不忠不義之事，豈不把一世英名毀於一旦？故而我今日禱告祖宗和天地神明，要在你背上刺下‘精忠報國’四個字。
??但願你日後做個鐵骨忠臣，無論朝廷怎樣對你，得誌或不得誌，都不能反叛，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你若答應，為母日後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說完嶽母哽咽落淚。
??嶽飛慨然道：“孩兒也是此意，寧為太平犬，不作亂世人！既逢亂世，當竭盡所能，精忠報國，學那諸葛武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嶽母聽了眼含熱淚，見嶽飛自己脫下上衣，嶽母提起毛筆，飽蘸濃墨，在嶽飛背脊上寫下“精忠報國”四個字，然後將繡花針拿在手中，在嶽飛背上一刺，隻見嶽飛的肩膀一聳。
??嶽母流淚問道：“我兒痛麽？”嶽飛道：“不疼，母親還不曾刺呢，怎麽會疼？”嶽母狠狠心，咬著牙根一口刺完，將濃墨塗上了，又吩咐媳婦嶽李氏：“你去找些鬆樹汁，擠在亞麻布上，將嶽飛的後背包裹起來，過了七日，便永遠不褪色的了！”
??嶽李氏連忙去辦，忙碌了一陣剛將嶽飛的後背包好，忽然外麵吹吹打打，湯陰縣縣令徐仁，奉著聖旨，帶了禮物，回到湯陰縣，禮聘嶽飛！
??手下許多衙役，抬著禦賜的禮物並羊酒花紅等，來到嶽飛家叩門。嶽飛開門一看，認得是縣尊徐縣令，連忙請進中堂讓座。
??徐仁笑道：“賢契，快排香案接聖旨！”嶽飛看看剛才的香案還沒撤去，就跪在香案後麵，俯伏在地，聽徐縣令宣旨。
??徐仁隨即宣讀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聞多難所以興邦，殷憂所以啟聖。我大宋遭家不造，金寇猖狂，二帝北狩，宗廟傾頹。朕蒙天眷，不絕宋祚，泥馬渡河，諸臣擁戴，繼位金陵。但日有羽書之報，夜有狼煙之警，正我君臣臥薪嚐膽之秋，圖複中興報仇雪恥之日也。必有鷹揚之將，急遏猾夏之虞。茲爾嶽飛有文武全才，正堪大用。故命徐仁賚賜黃金彩緞、羊酒花紅，即著來京受職，率兵討賊，剪滅腥膻，迎二帝於沙漠，救生民於塗炭。爾其倍道兼進，以慰朕懷！欽哉！特旨。”
??徐仁讀罷，便將聖旨交與嶽飛。嶽飛雙手接來，供在香案中央。
??徐仁道：“軍情緊急，不可延誤，嶽飛，你火速召集你的兄弟們，簡單收拾行李，即日就要動身！”
??嶽飛遵命，請出母親陪徐縣令做一會，自己即刻騎馬出門，去找來王貴、湯懷、張顯、牛皋、施全、趙雲、周青、梁興、吉青九將，帶回自己家裏，給他們看了聖旨。
??九將大喜，牛皋嚷嚷著先將皇帝的賞賜分了，大家痛痛快快地大吃大喝一頓！
??嶽飛笑著將賞賜平分給大家，讓大家各自回去安頓家事，一個時辰後在此聚齊，隨徐縣令走。
??九將轟然應諾，各自散去，嶽飛稟告了母親，母親嶽姚氏有悲有喜，悲的是嶽飛此去殺敵，不知道還能不能生還，喜的是嶽飛終於有了出頭之日！嶽母想了想，命嶽飛帶上皇上賜的禦酒，趕緊去師父周侗墳上祭奠一番，回來再祭祀祖先，禱告亡父，以慰亡靈。
??一個時辰很快過去了，牛皋九將陸續回到嶽家，分手在即，嶽飛仔細囑咐了妻子嶽李氏，孝敬婆婆，帶好兒子，然後倒了三杯禦酒，一杯敬妻子，一杯跪敬母親，感謝養育之恩。
??妻子和母親異口同聲地勸嶽飛不要掛懷家裏，奮勇殺敵，為國立功，徐仁縣令感慨不已，嶽家果然是滿門忠烈！
??嶽飛拜別了母親，又與娘子對拜了兩拜，走出門來；隻見徐縣令一手牽著馬，一手執鞭道：“請賢契上馬！”
??嶽飛連忙喊道：“恩師，門生怎敢當此大禮，使不得！”徐仁笑道：“賢契不要看輕了！當今天子本要親來征聘，隻因初登大位，不能遠出，故在金鑾殿上，賜我禦酒三杯，命我代勞。我代表皇上，如同當年周文王為薑太公推車的故事，禮賢下士，賢契不必謙遜也！”嶽飛隻得告罪上馬，徐縣令也上了自己的馬隨行。
??忽然一陣哭聲傳來，小嶽雲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跪在嶽飛馬前大哭！
??嶽飛喝道：“你哭什麽？”嶽雲說：“孩兒隻怕此去，把金兵韃子都打死了，將來孩兒長大了沒得仗打！”嶽飛笑道：“這倒是個好彩頭，雲兒，我有幾句話吩咐你：如今為父蒙新君召去殺韃子，保江山，你在家中，須要孝順奶奶，敬奉母親，照管弟妹，用心讀書。不可再如從前那般玩耍，切記切記！”嶽雲點點頭爬起來，笑嗬嗬地走到別處去玩了，到底是個小孩子。
??徐仁親自護送嶽飛一行趕到金陵，高宗大喜，立刻傳旨宣召上殿。
??高宗見嶽飛相貌魁梧，身材健壯，雙目炯炯有神，十分歡喜，宣旨道：“嶽飛等將，先前朕已下詔，嶽飛暫封雲騎尉，正七品官職，俟立了戰功，再行升賞！嶽飛的兄弟九人，可封為武騎尉，為從七品。”嶽飛連忙領著九位兄弟跪拜謝恩。
??高宗趙構下令金殿賜宴，就在金鑾殿上擺下宴席，大宴群臣，為嶽飛等接風洗塵。
??嶽飛心細，一邊飲酒一邊四處觀看，隻見金鑾殿兩旁掛著一張張畫像，都是金人模樣，一個個身穿盔甲，麵目醜陋，穿著番邦花裏胡哨的衣裳。
??宗澤悄悄對嶽飛說：“嶽將軍，這些畫像都是金國有名的太子、王子、元帥等賊酋，你們兄弟初來乍到不認識他們，正好上去仔細看看，畫像的左下角都寫有他們的名字。”
??嶽飛大喜，連忙喊了幾位弟兄去觀看畫像，牛皋是個粗人，越看越氣，不由分說伸手扯下幾幅畫像，扯得粉碎！
??嶽飛轉頭見高宗不悅，連忙跪奏道：“陛下，我牛皋兄弟是同仇敵愾，要把這些賊酋殺得粉身碎骨，今天先把他們畫像撕碎，出出惡氣！”
??高宗笑道：“牛皋果然憨直，嶽將軍，今日禦宴過後，你與你的弟兄們去王淵元帥和張所元帥軍中，挑選精兵作為部下，隻怕明日就要出征了！”
??嶽飛連忙答應，不敢多喝，怕牛皋等人喝醉了鬧事，看著他們，酒至半酣，就帶著九位兄弟前去軍中選取部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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