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三章 為破陳案裝算命 步步為營引入彀
嵇康辭別了施禮臣,打馬趕回洛陽縣衙,一進門就風風火火地要查檔案。
??王廣縣令連忙派人請來縣丞,和嵇康一起,去檔案庫翻閱陳年未破的積案。
??兩人翻閱到晚上,又把洛陽下轄的幾個縣的積案翻出來,終於找出了十幾件符合條件的失蹤女案,把案卷聚集到一起。
??王廣見天色已晚,下令備酒菜,三個人就在縣衙後堂一邊吃喝一邊翻閱案卷。
??嵇康說:“二位大人,被害者的骸骨是已婚婦女,恥骨有生過孩子的痕跡,所以那些未婚失蹤的可以排除了;另外殺死死者的匕首,十分值錢,還鑲著美玉,所以與富家子弟沒有瓜葛的失蹤案也可以排除。”
??於是三人一起動手,又將十幾件案卷重新篩選,到最後隻剩下三件符合條件。
??嵇康手裏看的一份卷宗,恰好失蹤的婦女叫胡玉鳳,夫家叫司馬德茂,是司馬懿的遠房侄孫,官居散騎侍郎(曹魏時將漢朝的散騎與常侍二官合在一起,始置此官,負責在皇帝左右規諫過失,以備顧問,職位略低於散騎常侍。)
??嵇康心想,那把凶手留下的匕首上刻有篆字“司馬”,想必就是這司馬德茂留下的,可是他既然殺了人,為何不將凶器取走,反而留下把柄呢?
??嵇康前思後想,這件案子還是由自己親自去查為好,因為這案子牽涉到司馬家族,若是讓縣丞去,顯然他的份量不夠;若是讓王廣去,那麽有可能就與司馬懿攤牌,現在攤牌似乎倉促了些。
??於是嵇康主動說:“二位大人,你們手上都有事,小弟左右閑著,就把三個卷宗交給我吧,我一一去查訪。”
??王廣和縣丞欣然同意,把手裏的卷宗交給了嵇康。
??嵇康拱手告辭,帶著三件卷宗回到家裏。
??曹瑩關心地問嵇康吃過了沒有,嵇康點點頭,曹瑩親自去泡了杯好茶,讓嵇康喝。
??曹瑩又問:“夫君,看你眉頭緊蹇,是查案子遇到難題了嗎?”
??嵇康點點頭,把散騎侍郎司馬德茂涉案的情況告訴了曹瑩。
??曹瑩沉吟道:“夫君,我也知道你有顧忌,貿然登門去查,司馬德茂你沒拿到他的證據,他不會承認。我看司馬德茂沒有見過你,你可以假扮作算命先生,在他家門口轉悠,他身上若有命案,心裏肯定是虛的。等他請你算命或者測字,你再敲打敲打他,或許能找出線索,然後你再帶衙役登門拿他不遲。”
??嵇康大喜,抱著曹瑩親了一口,說:“真是妙計,夫人果然聰慧!”
??說完嵇康抱起曹瑩就往房間裏走,曹瑩驚呼道:“你幹嘛呀?”
??嵇康壞笑笑,說:“丫頭曹瑤瑤都睡了,我們倆還能幹嘛?”
??……
??第二天,嵇康一覺醒來,精神抖擻,換了身便服,命管家出去找了副測字算命的幌子,一路問路,來到司馬德茂家附近。
??司馬德茂府外是條青石街,街的兩邊,一邊是各家店鋪和住房雜居,一邊竟然全是圍牆,裏麵圍著司馬德茂的府邸!
??嵇康看了暗暗乍舌,司馬德茂不過是個散騎侍郎,官品並不高,家中卻如此豪富,顯然是做了許多不法的事情斂財。
??嵇康舉著管家找來的算命幌子,上麵寫著一副對聯:禍福窮通,三寸口說一生氣運;乾坤坎離,八個字批一世休咎。橫批:鐵口神算。
??嵇康走了沒多久,就有民眾拉著要算命,有的問財運,有的問婚姻,有的問前程。
??嵇康根據《道家五術》中的八字算命法,給各人簡單地排了八字,對照當年的太歲與流年,根據五行的生克製化,一一解答,個個喊準!
??眼看著生意越來越好,嵇康早就看到司馬德茂府門斜對麵有座茶館,索性領著一幫還要算命的人,坐到茶館裏,讓他們一一排隊算命。
??茶館老板一看也高興,因為許多人進來算命,自然有人要買茶喝,招攬生意了;老板親自整理出一張幹淨的方桌,讓嵇康坐下慢慢給大家算命。
??嵇康一邊給民眾算命,一邊偷眼看著斜對麵的司馬德茂府,果然有幾個府裏的家奴過來也算命。
??嵇康精心給這幾個家奴一一算了,把他們過往已經發生的事和各人經曆的險難一一說了出來,個個稱奇,人人喊準!
??這幾名家奴要付錢,嵇康笑道:“看幾位管家是大戶人家的,就不收錢了,回去替我多宣揚宣揚,多介紹幾個生意就夠了。”
??家奴們貪圖小便宜,道了謝,紛紛走了。
??嵇康繼續給其他人算命,到了中午時分,人群散去回家吃飯了,嵇康閑了下來,收拾收拾準備也去吃飯。
??忽然斜對麵司馬德茂府裏的家奴又來了幾個,還是算過命的那幾個,笑著對嵇康說:“先生慢走,我家主人回來吃飯了,聽我們說起先生神算,特地來請先生去府裏算命,管吃管喝。”
??嵇康一喜,魚兒終於上鉤了,臉上卻不動聲色,說:“你家大人是個什麽官啊?官太大了我可不算。”
??家奴說:“我家主人名叫司馬德茂,官居散騎侍郎,官也不小了。對了,你為何怕大官呢?”
??嵇康說:“官大的人,脾氣就大;而我算命是直話直說,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萬一說到你家大人哪裏不好,他一怒之下,豈不怪罪於我?要是你家大人下令責打我一頓,我才虧呢!不算不算,我收拾回家吃飯去了,當官人家的飯不好吃。”
??那家奴急道:“哎,別走啊,我家大人禮賢下士,不會打你的!”
??嵇康裝作不情願的樣子,被家奴們半拖半拉,進了司馬德茂府。
??一路來到客廳,隻見中間一張桌子上擺了不少酒菜,居中坐著一個人,一臉的彪悍之色,滿臉橫肉,個頭卻不高,坐在一張太師椅上。
??嵇康看看,估計這人就是司馬德茂,雖然同朝為官,卻彼此不認識。
??因為皇帝曹芳早被司馬懿父子架空,難得過問朝政,沉迷於吃喝玩樂,所以皇帝的近臣也就難得見到皇帝一麵,彼此都不熟悉!
??嵇康看看司馬德茂,按規矩平民見了官員應該跪拜,但是嵇康不屑跪他,就裝作不懂事,作了一揖說:“山人拜見大人。”
??司馬德茂也不以為忤,大大咧咧地擺擺手說:“坐下,先吃飯,吃飽了給我算命。”
??嵇康裝作家貧的樣子,驚訝地說:“大人真是有錢,吃個午飯吃這麽多菜!夠我們小戶人家吃好幾天呢!”
??司馬德茂得意地點點頭,拿起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後把酒壺遞給嵇康說:“你自己斟酒喝,本大人不能伺候你。”
??嵇康也不客氣,接過酒壺倒了一杯,一飲而盡,還果真是好酒!
??嵇康裝作窮人,不停地伸筷子夾菜,胡吃海塞了一頓,才舉杯敬司馬德茂。
??司馬德茂問:“聽聞先生神算,不知先生用何算法?”
??嵇康一手拿著一隻雞大腿嚼著,滿嘴流油,一邊說:“山人都學過一點,八字精解、梅花易數、打時算卦、四柱算命都會,不知大人要算什麽?”
??司馬德茂眼珠一動,問:“八字算命我早請人算過,不是太準,我如今心中有事,想請你拆字問問吉凶,你可會?”
??嵇康拍拍胸脯說:“此事小菜一碟!大人但請寫字,我便可以拆字。”
??司馬德茂懶得拿筆墨紙硯,就用筷子蘸著酒,寫了個大大的“貴”字。
??嵇康裝作慎重,放下筷子,仔細觀察了這個“貴”字,笑著說:“此字主大人曾經丟失了一件珍貴的東西。”
??司馬德茂問:“何以見得?”
??嵇康說:“貴字拆開,是一口貝,寶貝的東西又能稱為一口的,應當是匕首一類的東西!可有此事?”
??司馬德茂大驚,愣了半天,說:“我的確是丟失了一口貴重的匕首,拆字真有這麽神奇?我再寫個字你看。”
??說完司馬德茂拿起筷子,蘸著酒又在桌麵上寫了個“富”字。
??嵇康看了半天,沉吟不語,司馬德茂不耐地說:“先生好歹給拆一拆字,有福說福,有禍說禍。”
??嵇康說:“大人,小人向來實話實說,為此沒少吃過虧,大人若是答應小人不怪罪,小人才敢實說,要不隻有另請高明。”
??司馬德茂慨然道:“我也是個爽快人,你就照實了說便是!”
??嵇康說:“這個字不妙,富者,穴下一口田也!穴指墓穴,一口田到了墓下,顯然是葬死人之地,極為不祥!這個字說明大人品行有虧,曾經害死了一個人,偷偷地埋葬了,有沒有這回事?”
??司馬德茂大驚失色,半晌沉默不語,然後緩緩問道:“能不能算出害死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嵇康沉吟片刻,說:“大人再寫一個字我看。”
??於是司馬德茂提起筷子,蘸著酒,又寫了一個大大的“官”字。
??嵇康裝模作樣地看了半晌,說:“大人害死的是個女人!”
??司馬德茂驚得差點跳起來,問:“何以見得?”
??嵇康指著官字說:“官字,上麵一個家字頭,顯然說這人是被家人害死的,必定是你的親近之人;而女人正常呆在家裏不外出,在加上下麵是兩個口字,明顯地說的就是女人!”
??司馬德茂問:“為何兩個口字就是指女人?”
??嵇康微微一笑,用手指指自己的嘴,又指指胯下,司馬德茂恍然大悟,笑道:“先生非但神算,還很風趣!看來真不愧為神算!先生放心,卦金不會少給,必定厚賞,隻是請先生為我謀一策,此事如後善後?”
??嵇康裝模作樣地沉吟良久,才說:“大人是拆字問事的,如今還請大人寫一字,我才好為大人排憂解難。”
??司馬德茂沉思了一會,仍舊用筷子蘸著酒,寫了個大大的“瘸”字。
??嵇康看了一會,故意大驚失色地說:“大人,你所害之人已經成了一堆白骨!難怪她怨氣不散,讓大人心神不快,其實就是怨魂障礙著大人!大人是不是經常做噩夢,心情不好,遇事不順,老是心神不寧?”
??司馬德茂目瞪口呆,愣了半天才說:“神算先生,為何我寫了個‘瘸’字你就斷定那死人已經成了白骨?”
??嵇康微微一笑,指著“瘸”字說:“這字是個病字頭,有愁苦、缺乏的意思;病字頭下麵是‘加肉’兩個字,說得再明白不過了,是什麽東西需要加肉?當然是森森白骨!相由心生,大人無心中寫出的這個字,與死者的現狀暗符!所謂解鈴還需係鈴人,大人要想心安,擺脫怨魂的糾纏,隻有把那森森白骨挖出來,再由我作法超度,然後大人才得安生。”
??司馬德茂吃驚地問:“你還會作法超度怨魂?”
??嵇康笑道:“算命一術,本就是道家的旁支,是《道家五術》之一;精通算命的人,自然也會道術,超度亡魂不過是固定的科儀,舉手之勞而已。隻是大人要告知我真實姓名,年齡和死因,我才好作法超度。”
??司馬德茂沉吟半晌說:“我先帶你去尋那具骨殖,重新厚葬,然後再告訴你原委,請你作法超度,你看可好?”
??嵇康一聽正中下懷,點點頭說:“事不宜遲,如今還是午時,不知此刻出發,能不能趕到埋骨之地?”
??司馬德茂點點頭,隨即出來,讓家奴備兩匹快馬,與嵇康一人一騎,趕往亂葬崗。
??嵇康心知此時的亂葬崗已經是幹幹淨淨,連一塊骨頭也沒有,卻不說破,跟隨著司馬德茂騎馬趕到。
??司馬德茂下了馬,爬上亂葬崗一看,驚奇地說:“咦?此地怎麽大變樣了?一具屍體和骨殖都找不到,崗頂還灑了許多石灰,這可怎麽辦?”
??嵇康不說話,裝模作樣地伸手掐算了一會,對司馬德茂說:“大人,我算過了方位,應該往西南方尋找你要的東西!”
??司馬德茂對嵇康的話深信不疑,於是下了亂葬崗,再次騎馬,往西南方而去。
??嵇康有意騎在前麵引路,到了施禮臣家門外,翻身下馬,搶先進門,然後轉頭對著後麵仍在馬上的司馬德茂說:“大人,應該就是這家!”
??施禮臣聞訊走出堂屋,嵇康朝他擠擠眼,暗中摸出藏在懷裏的那把鑲嵌著美玉的匕首,朝著胸口比劃了比劃,然後把匕首遞給施禮臣。
??施禮臣心中明白,立刻拿著匕首走進柴房,把匕首插回藏在麻袋裏的那具女屍的骨殖胸口的創傷處。
??一會兒司馬德茂下了馬,走了進來,問:“家裏有人嗎?”
??施禮臣從柴房裏趕了出來,故意問:“這位官人,我就是房主,你是找我嗎?”
??司馬德茂打量打量施禮臣,說:“我來問你,不遠處的亂葬崗上,怎麽那麽些屍骨都不見了?是何緣故?”
??施禮臣說:“是這樣的,前幾天村長家裏來了個親戚,是位法術高強的道士!村長請我們去家中陪酒,大家就說起這亂葬崗上鬧鬼的事情,那道士趁著酒興帶著我們一大幫人上了亂葬崗,命令我們把骨殖都搬走扔進河裏,然後在亂葬崗上作法一番,還灑了許多石灰,從那以後亂葬崗上真的就不鬧鬼了!”
??司馬德茂急問:“那些骨殖呢?都哪裏去了?”
??施禮臣說:“絕大部分無人認領,直接扔進河裏了。但是有一具非常奇特,骨殖上麵插著一把鑲玉的匕首,像是挺值錢,被我帶了回來,等待有人來認屍,我要好好索要一大筆酬勞!”
??司馬德茂喜出望外,也不多說,從懷裏掏出一錠金元寶說:“我就是來找那具骨殖的,你把骨殖給我,金子你拿走。”
??施禮臣看看嵇康,嵇康暗暗點頭,於是施禮臣走進柴房,把那條麻袋拿了出來,把骨殖倒在地上,讓司馬德茂細看。
??司馬德茂一看看見自己的匕首還插在屍骨胸部,喜道:“就是這具屍骨,速速與我裝進麻袋,我要帶走!”
??施禮臣一一照辦,司馬德茂提起麻袋喊上嵇康就走,連謝都沒謝施禮臣一聲。
??回家的路上,司馬德茂騎在馬上問嵇康:“下麵如何做法事就看你的了,一切由你安排。”
??嵇康頷首說:“最好要找座廢棄的寺廟,擺下道場,按照道教科儀超度才好。”
??司馬德茂詫異地問:“直接去我家做法事不行嗎?”
??嵇康對他笑笑說:“大人,若是能夠公開地祭奠這具屍骨,你當初又何必把她仍在亂葬崗?此中必定有難言之隱,我知道城南二十裏有座荒廢的土地廟,可以在那裏擺設道場。”
??司馬德茂大喜,問:“還需要什麽?銀錢你不用擔心,管夠!”
??嵇康說:“大人恕我直言,要超度亡魂,關鍵是要取得亡魂的諒解,她才肯放棄仇恨去投胎,你才能解脫。所以大人要把與死者的仇怨詳細地寫出來,然後燒化,跪拜懺悔,撫慰亡靈,作法才有用;否則法事全都白做,不起效果。”
??司馬德茂不免麵露難色,嵇康勸道:“大人放心,你隻管寫,寫好了遞給我,我立刻焚化,不會有人看見的,完成一下科儀而已。”
??司馬德茂這才放心下來,從懷裏掏出一錠五十兩的銀元寶遞給嵇康,說:“先生好事做到底,一切就拜托你了!我現在把骨殖交給你,你帶著它和銀子先去城南二十裏的土地廟布置。我回家換身素淨的衣服,以表示對死者的哀思和懷念以及寫那陳情表;然後我去找你,你做法事超度,再燒化陳情表,就大功告成了!我對先生必定重謝,一切拜托先生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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